“你怀孕了。”这是陈循进门后,他妈说的第一句话,没有任何起承转合,语气相当严肃。
陈循前一秒还在回味那两根烤肠的香味,回家这一路,心情还算畅然,此刻被问得呆滞了,他现在害怕的已经不是怀孕本身,而是随之而来的一切“后果”。
黄秋韵觑起眼,“我问你是不是,说话。”
“是,刚查出来。”陈循走到自己床边,没事找事地开始扒弄枕头套,他能感觉到背后针刺一般的目光,这让他本能地发怵,“这件事,我自己做主。”
“姓陆那小子知不知道?”黄秋韵拔高了音量。
“知道。”
黄秋韵多精明一人,一眼就瞧出了端倪,“他不想认?”
陈循不吭气,垂头丧脑的样子已然说明了一切。
黄秋韵忿忿呸了一声:“放他狗屁!他要敢不认,咱们就把他干的好事捅出去。”
“终于来了,他最害怕的终于还是来了。”陈循悲哀地想。
“你不要这样,本来就是咱们不对,如果不是那个药,我也不可能怀孕。”陈循背着身子说,“我自己有打算,你不要管了。”
黄秋韵气急:“怂包一个,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窝窝囊囊地不敢说,怕什么,天塌了还有我给你撑着,大不了我们去找他妈理论,我就不信了,她还能不管自己家孙子。”
陈循“啪”地重重撇下枕头,转过身,两眼睁得又大又圆,“你不要去,很丢人,真的很丢人。”
听声音,他像是快哭了,犹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黄秋韵忽略掉这点哀求,语气丝毫不见服软:“不让我去找他妈,那小子现在又不肯认,你自己能想什么招?就是把这孩子给做了,他陆时骞也得把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赔给你。怀孕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既然他还在上学,那我们就找他家长,咱们跟他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掺一点假。”
黄秋韵趁着太太心情不错,拉着陈循就要去提怀孕这桩事,陈循力气比他妈大,赖着不肯动,他妈脾气上来了,“你不去,我去!姓陆那小子必须得负责!”
“别去,妈,你别去。”陈循又是熟悉的哀求口吻。
黄秋韵一甩陈循胳膊,戳着他脊梁骨骂:“你就跟你那个死鬼爹一模一样,窝囊废,没用的窝囊废,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还搁这儿扭扭妮妮呢。”
陈循放弃了,他已经不再执着于劝住他妈,尊严是什么,不懂也没关系,很快他就要再次体会一遍,就像当初在苏运岛吃饭那样。
黄秋韵到底还是闹到了太太跟前,一五一十地陈述了整件事。
太太听完后,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震惊,她在慢条斯理地尝过咖啡后,笑了一笑,说:“那现在打算怎么办?”
黄秋韵以为是机会来了,就说俩孩子都已成年,趁着现在肚子还没显形,赶紧把婚礼办了吧。
太太一副优雅从容的样子,打太极似的说:“现在结婚太早了吧,小骞还在上学。”
黄秋韵退一步说:“那就先领证,婚礼可以以后再办嘛。”
太太将目光转向陈循,“这也是你的意思?”
陈循犹如被人挟上了梁山,只能讷讷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得跟他爸爸商量一下,这样,找个时间,咱们两家人一块坐下来好好谈谈。”
“太太,您是个好人。”
后来,他们两家人坐到了一起,商讨这个胚胎的去处。
黄秋韵把那张报告单展示给他们看,有些得意又有些高兴地说这孩子都有一个多月了,看架势仿佛已经跟陆家攀上了亲家。
陈循自始至终都是低着头,他早就在等着那一刻的到来,等着他尊严的遮羞布被一把扯开,露出贫瘠的内囊。
陆父抽着雪茄,随手把那张单子拿起来扫了眼,很快又放下,脸色看不出起伏,却在下一秒反手赏了陆时骞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穿透在客厅的四面八方,陈循僵在位置上,手指头死死攥着衣摆,陆时骞没说话,也没去摸那处红红的巴掌印。
太太心疼自己儿子,赶紧上前把陆时骞拉到自己身后,“也不是件什么大事儿,你打他干嘛。”
“都搞出人命了,还嫌不够丢人!他就是被你给宠坏了!”
陈循偷偷瞄了眼陆时骞,想去抱一抱他,想跟他说:“哥哥你别怕,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但他不敢。
陆时骞目光幽深如暗礁,直接看向他的父亲,“那就结婚吧,搞出人命了,我得负责。”
太太不复往日的和善,连伪装都懒得做给他们看,“疯了吧你!你才多大,找这样一个人结婚。”她气得指了下陈循,语气稍稍缓和下来,但杀伤力绝对能达到万箭穿心的级别,“一辈子你都毁了。”
陈循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两个家庭之间存在的巨大鸿沟,太太可以高高在上地施舍他上学和生活的费用,但决计不会允许自己儿子跟他这样的人扯上任何瓜葛,他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态,但听到这些刺耳的话,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什么叫‘这样一个人’,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再怎么混,脱裤子的事儿他一个人也办不了!”黄秋韵大吼大叫起来,她现在有了把柄,气势方面不输人。
陈循只是在不经意的间隙里,偷偷看几眼陆时骞。
陆父终于发话:“他们都还太小,陆时骞又在上学,目前肯定是不适合养孩子,你放心,该我们出钱出力的地方我们一定出钱出力。”说完转向陆母,“你哪天陪人家孩子去趟医院,找个专家问问情况。”
黄秋韵听出了画外音,口气直冲冲的:“你什么意思啊?哦,给点钱就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了?这孩子长在我们家循循肚子里,是去是留那必须是我们家说了算,到时候生下来,你们就得负责。”
陈循无地自容,他生活的阴暗面被活生生扯开了一条口子,就这么被展示了出来,他看着陆时骞,心里坠坠的,预感接下来的路将会十分难走。
陆父接着说:“想生就生吧,抚养费以后就按最低标准给,但这孩子我们家不会认。”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黄秋韵大有“坐地起价”的架势,基本都是她在讲,讲到唾沫星子满天飞,还丝毫不掩饰话里的得意与嚣张。
无论如何,这都不会是一场双赢的谈判,陆家压根不肯松口,给钱可以,娶进门不行,他们这样的体面人家向来讲究门当户对。
陆时骞听烦了,忽的拉起陈循的胳膊往出走。陈循愣了一下,胳膊犹如被火炙烤,热得快要燃烧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整颗心都献到男人手上,叫他看看,它有多么红,多么烫。
最后,他们在池塘边上站住,数九寒冬,池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陆时骞还记得陈循去年在这里养了数条野生鱼,大鱼吃小鱼,把管家的锦鲤全给祸害了。
收回思绪,陆时骞沉声:“你确定想结婚?”
陈循揪着衣摆,“嗯”了声。
“那好,你挑个日子吧。”
陈循讶然地抬起头,也许还有些许激动夹杂其中,“你不是不想要。”
陆时骞身姿挺拔,与他隔了两步的距离,定定地望着他:“我的想法重要吗?闹成现在这样,除了结婚,还能怎么收场。”
“哦,那你就是不想要了。”陈循凭着一股意气,“这孩子我不会打的,我要和你一起抚养他长大,哥哥,你别怪我耍心眼,那是因为我太爱哥哥了。”
陆时骞扯了扯嘴角,“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陈循也笑:“没关系,大多数人都是表里不一,就算我再怎么耍心眼,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你没必要把我当成洪水猛兽。”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陆时骞迎风点着了烟,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烟雾,又对着陈循,“来一根?”
陈循联想到男人羞辱他那次,没接,“我怀孕了,不能抽,而且我本来也不会抽。”
陆时骞看着他:“我马上要出国了,你要是想跟着去,陪读签证估计申不下来,就先办个旅游签吧,不过到了那边,言语不通,你可能会有点不适应。”
“我可以学,为了哥哥,我什么都可以学。”陈循这次是真开心,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阴霾,“你要带我一起出国吗?”
陆时骞扔掉手上没抽完的烟,用脚踩熄了,那一点猩红被扼杀在凛冽冬日,“不要再说‘为了我’,我承受不起,你倒不如说是为了你自己。”
陈循的手微微蜷着,想张嘴说些什么,甚至还想解释些什么,可他喉咙干涩,一句话都没说得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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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