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我们 第1章 狭路相逢

序：

“这道题我是不是刚刚才讲过？”许万里戴着黑框眼镜，靠近江小丽，语气冰冷。

他站在江小丽身后，上半身弯下来，几乎完全将江小丽包围起来。

白衬衫在夏日橘红夕阳的余热下散发出皂角洗衣粉的味道。

不知是房间太闷，还是许万里身上喷薄出热气的缘故，江小丽脸上烧红，心砰砰直跳，她的余光里尽是许万里刀削出来般的锋利下颌角的影子。

“如果你做不好这张试卷，你就只能拿低分，那么你就会从高考里被淘汰！”许万里站直了身子，面向天台的水泥阑干走去。

“你的人生就会开始一千万次的被嫌弃——选专业被嫌弃、谈恋爱被嫌弃、找工作被嫌弃、结婚被嫌弃、生孩子被嫌弃、当家长被嫌弃、吃饭被嫌弃、睡觉被嫌弃、连死亡都被嫌弃……”

“那生活教给我们的到底是什么？！”

江小丽把双手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微红着眼，劲劲儿的昂着下颌，语气不甘。

“屈从！”

许万里斩钉截铁。

“屈从……除了屈从，还有什么呢？”

许万里没有说话，回过头来，冷眼盯着江小丽。

江小丽低下头，看着桌上数学试卷上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以及那个巨大的红叉，她恍然觉得那些绞尽脑汁的推演就像她努力地生活着，可是她从来没学会生活到底是什么，因此她的汲汲营营的推演，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她低着头喃喃道：“还有灰暗的人生？不透光的青春？桌肚里皱巴巴的低分考卷？一腔酸水往肚子咽？”

眼泪从她的眼里夺眶而出：“还有……被嫌弃……”

许万里不知何时爬上了水泥阑干，他站上面，颤颤巍巍，像醉酒：“江小丽，你别哭，你没发现吗你一直都在被嫌弃，就像你嫌弃我一样！”

江小丽闻声抬头，看着许万里站在水泥阑干上，逆光里她看不分明许万里的表情，只是他那委屈的声口立刻攫住她的心。她立刻记起来了。

黄沙飞扬里，那个追着车子跑的小男孩，跌了无数跤还是一直向前跑，但哪里赶得上小汽车的速度，只得被狠狠甩在原地，哭也没用！

当然，江小丽只是好奇地站在自家阳台上望着那一幕，没有戏剧性地扶起小男孩，没有善良到同情心满溢哭鼻子，只是在心里想：“幸好，那不是我！”

江小丽从回忆里醒过神来，忽然一笑：“原来是你！既然这样，那你去死吧！”

话音一落她冲上去，将许万里一把从天台推了下去。

1：寄人篱下

五月的末梢，天气就热得格外恼人。特别是夜里，屋子闭着门窗不一会儿就像蒸笼。

白色的台灯光束打在试卷上，像下晚自习教学楼下照着地面的路灯，试卷反射出的一小团亮堂映得江小丽鼻翼上的汗与油更加黏腻。江小丽都觉得自己鼻尖痒梭梭的，她用拿着笔的大拇指刮了刮。实在热得忍不住了，江小丽余光瞥见旁边柜子上放的空调遥控器，几度想伸手去拿却终是被心里的那股害怕钳制，深呼吸好几次，她还是鼓起勇气探出手去拿，背后立刻响起刺耳的咳嗽声。

周琴早就把江小丽的举动盯在眼里，等到江小丽伸出手，她立刻对着江小丽的后背一脸不悦地剜了一眼，嗑瓜子的手也在空中停了片刻。

陈锋此时看出端倪，知道两个女同志间有一点就燃的火苗，他预备率先扑灭，便站起身来朝放着空调遥控器的柜子走去，笑嘻嘻打圆场：“五月的天已经这么热了，也是稀奇，那咱们就早点享受一下，吹吹空调吧！”

他拿起遥控器还没来得及按，就被身后的周琴冷呛一声：“热什么热？！就知道享受，有多大家业享受？！电费不要钱？！”，说着，把手里一把瓜子扔到身前的搪瓷茶盘里，一脸不满地说：“这个家钱不多，闲人多！管她吃了几个月白食了？！”

江小丽一直听着背后的阴阳怪气，手指捏着签字笔笔杆，心思根本没在试卷上。愤怒与积压在心头的寄人篱下的委屈像是在胸口吹起一只气球，情绪膨胀得无以复加，鼻头一酸，厚眼镜片下面的双眼泛起泪来，她也气起来了，咬紧牙，低声冷冷说：“我妈没有寄钱来？！怎么就吃白食了！”

她想起这些年，她舅母一直将她妈寄给她的衣裳、鞋子拿给陈瑶用就越发窝气，她从来都知道，只是不说，怕被赶出去。

这丫头一向逆来顺受，今天忽然反常一呛，周琴竟被她噎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

周琴猛地窜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江小丽挺直的脊背，她觉得这丫头故意在和她示威，又看看陈锋硬挤出来的笑，倒好像她苛待外甥女儿。

周琴一时找不到发气点，便指着陈锋，吼道：“我让你当初做好事！捡这么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说着，抓下拖鞋就朝陈锋掷过来。然后转身就冲进卧室，蓬地一声摔上房门，在房内大哭了起来。

陈锋无奈地瞥了一眼江小丽的后背，叹了口气，拿起柜子上的遥控器把空调打开，又快步跑去卧室哄周琴去了。

空调刚启动，声响巨大，吐气声呼呼地叫，客厅变得格外宁静。陈瑶拿起电视遥控器把电视关上，狠狠瞪了江小丽一眼，冷声说：“都怪你，这些年我爸妈没少吵架，你是自己爸妈离婚了，也见不得别人家好吧！真想你滚！”

说着，目光瞥见江小丽手肘下的卷子：“每天都打个台灯装认真！有什么好装的？！倒数200名！”，过后冷哼一声，也起身回了卧室。

此刻，那冷气十分不识趣，还在呼呼吐气，江小丽倒是觉得身心俱冷了。

这时候手机弹出一条短信：“小丽，我这个月底不回来，你弟弟他们也开家长会，只有下个月再去看你，这次家长会我给你舅妈说，让她替我去！”

江小丽按熄手机，一滴泪砸在数学试卷上的巨大红×上，洇开来。

2

“高二是高中阶段最关键的一年，各位家长还是要重视起来，这是我们班所有同学这次成绩和排名……”

江小丽站在教室外面，透过玻璃窗看见周琴目光在大屏幕的成绩排名表上找到她的排名后脸上陡现的痛快冷笑。

周琴得意洋洋，好像老天都要帮她出昨晚那口恶气。

江小丽的手握紧窗外的铁栅栏，一丝羞愧与怨怼烧红她的双颊。

大约过了片刻，她就收到她妈妈发来的短信：“你成绩怎么这么差！”，她回过神，发现周琴果然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打着字，她从和她妈妈的聊天界面退出去，看到家族群聊60 的消息，她心里一沉，点进去周琴果然把的成绩发了出去，还连着班级的其他人，故意拍的整个，让亲戚都知道她排倒数。

此外就是关于陈瑶的、她弟弟的成绩讨论

“瑶儿小时候我就觉得她聪明，什么时候让她来给弟弟妹妹补补课啊！”

“小凯这次也考得不错，听说他们省里的学校难度更大，能进前两百名还是厉害啊！”

“都很优秀，我看小丽语文和英语也不错嘛……”

群里冷下来片刻，然后话题变为学文还是学理的讨论，最后又回到陈瑶和江凯成绩的夸赞。

江小丽望着盯着手机笑得花枝乱颤的周琴，一转身就向楼下跑去，因为低着头，在楼梯口和一个人正面撞上。

那人抱着一摞书，江小丽结结实实撞在男生怀里的书堆上，不仅把自己眼镜撞掉，还把别人的书撞得满地都是。

她侧目并看不清那男生，却狠瞪了他一眼，抓起地上的眼镜，没说一句话，也没打算给男生把书捡起来，直接跑向楼下。

男生看着江小丽一溜烟在下个楼梯口消失不见，大声嚷嚷道：“嘿！你这小丫头上京赶考啊，跑这么急！”

一面捡好自己的书，重新抱进怀里，最后才抓起地上自己也同样被撞掉的眼镜，戴上——差点晕倒——镜片度数足足厚了好几倍。

“他奶奶的！”他扶住墙，稳好自己摘下眼镜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那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