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柔在外面等了四十分钟,从一开始的尴尬,到后面的无聊。
听到魏瑕出来林北柔也没回头去看,免得他尴尬,魏瑕重新换了套干净衣服,这次是白衬衫和普通灰色长西裤,垂着睫毛,面无表情,只有耳廓上还有一丢丢残红,他坐到林北柔对面:“针灸。”
林北柔:“不用,魏总,这都四十分钟了,我没事了。”
魏瑕深吸口气,脸色有点恹恹的,过去坐在了沙发上,似乎失去了全部精神。
林北柔从来没看到他这样,是她打翻了那个东西,才引起这些乱七八糟的,这样一想,林北柔更感到责任在她自己了。
林北柔:“魏总,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让你好过点?你需要冰水吗?”
魏瑕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林北柔给魏瑕倒了一杯冰水,魏瑕喝了半杯,闭目养神,林北柔没有打扰他,静悄悄往玄关走去。
“你去哪里?”魏瑕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林北柔转身,看到魏瑕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让她心脏漏了一拍。
林北柔:“我出去散散步,就在酒店里面,免得打扰你休息。”
魏瑕:“……不要走太远。”
林北柔点了点头,出去了,这些天她一直在房间也有点闷。
到了酒店中庭,林北柔一个其他客人也没有碰到。
这家酒店处于顶级繁华的区域,社区本身自带身份和钱权门槛,残酷而现实,林北柔以前从来不会到这儿来,普通人可以在街上走,像游客一样逛,但那些建筑的入口对他们永远是紧闭的,永远有高大保镖拦截。
而酒店本身更是仿佛自带结界,不是有钱有权就能进来的,里面无论哪里,都十分幽静,服务人员只在限定区域活动,只有在贵宾需要他们时,才悄然出现,好像幽灵一样。
庭院里栽种着神秘的异国植物,多来自热带,高大美丽,在酒店恒温系统的控制下,长得生机勃勃。
里面还有流水喷泉,看不出人工痕迹,每块石头都岁月古老。
林北柔随便选了个地方坐下来呼吸新鲜空气,发呆,她坐的地方周围有各种植物,将她完全遮挡,让她很有安全感,仿佛藏在这个小小的角落,她不会被任何人找到。
“你听说了吗,魏……那个人,就在酒店里……”
“嘘,小声点。”
“他还带了个女孩,是他绑架的吗?把她一直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出酒店?”
林北柔怔住了,坐直了身体,对方提到绑架的语气特别自然,就好像魏瑕是个大反派一样。
“听说组织上在找那个女孩,我觉得落入组织手里,都比落入那个人手里好一点。”
“之前魏枢培在酒店外跟他打起来了,差点就可以把那女孩带走,组织最多是把女孩送去基地培训,不会伤害她,但是那个人……”
“我们要不要去提醒那个小姑娘,要是她再继续跟魏瑕待下去,会被吃掉啊。”
“别多管闲事了!想死你自己去,别拉我。”
两个客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林北柔僵在原地,想追上去已经来不及了,什么叫会被吃掉,是字面意义上的吃掉?
她瞬间脑补了一连串恐怖情节,心里平复下去的焦躁和多疑又迅速抬头,就像除不尽的野草。
不,魏瑕帮了她,没有伤害她,也没有占她便宜,她和魏瑕说好了,遇到什么问题,都会先沟通。
要不待会回去直接问问魏瑕?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心里就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那些人不知道你在这里,还这么评价魏瑕,显然魏瑕有你不了解的一面,到现在为止,他在你面前呈现的每一面,都是他想让你看见的。
林北柔反驳了内心声音:“论迹不论心,现在他表现得很正常。”
那个讨厌的声音发出一声嗤笑,又悄悄说:真的正常吗,难道太过正常,不也是一种不正常吗,你就不想主动采取行动,去测试一下他,什么都不做,万一发生什么,后悔就晚了。
林北柔手握紧了椅子边缘:“怎么测试?”
内心声音:现在封印解除了,他不用再受那个组织挟制,也就没有理由留你在这里了,你觉得你该怎么做?
林北柔突然醍醐灌顶。
她回了套房,房间很安静,魏瑕不在客厅,林北柔踮起脚尖走到主卧门口,轻轻推开门,魏瑕也不在。
林北柔皱了皱眉,难道在浴室?
她忽然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微,几乎听不清,却在她耳膜激起一片奇怪的发麻,涟漪扩散,烫到了她的脖子后面。
声源方向是她卧室。
林北柔慢慢走了过去,卧室遮光窗帘拉着,黑乎乎的,唯有角落地灯亮起,微弱的光影勾勒出内景,她的床上有一堆高高隆起的东西,并且在动。
林北柔捂住嘴,差点喊人,直到她听见一缕低沉的闷哼。
声音熟悉又陌生,是魏瑕,林北柔愕然站在原地,就听到了魏瑕发出了更加隐忍细碎的声音,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愉悦,林北柔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她床上的情景。
魏瑕闭着眼睛,埋在一大堆衣物里,蜷缩着身体,试图把自己埋进去,这很不容易,他体型修长高大,这样的姿势显得很笨拙,更不用说那些衣物都很小,不是他能穿上的尺寸,是属于女性的衣物,林北柔的衣物。
魏瑕一边把脸埋进从林北柔行李箱抱出的一大堆衣服里,一边深深地吸气,好像要把布料分子里的气味全部吸入肺里,直到衣服上的气味被吸完为止。
他一直发出完全不像他本人的哼哼唧唧,被药物影响而失去了理性,只有原始而模糊的冲动,无法得到满足,眼角通红,好像还沁出了生理性眼泪,看着可以说是脆弱。
就连司空晏也不曾用这张脸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林北柔:“……”
她马上意识到之前的药效根本没有去除,反而还变本加厉了,瞬间烧红了脸,悄悄退了出去,大气也不敢出,根本不敢让魏瑕发现她本人就在外面,退到客厅,林北柔又停住了,面露担心。
万一魏瑕身体出问题了怎么办,万一这种药对他的元神有影响怎么办。
林北柔想试探魏瑕,并不想魏瑕出事,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
快速思考了两秒,林北柔果断跑去了魏瑕的主卧,找到了他的手机,然后发现无法解锁。
林北柔紧蹙眉头,无意间瞥见了地上的捆仙索。
林北柔:“……”
半分钟后,她回到自己卧室,悄悄从后面接近床上那座山,看见自己的一件T恤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了,简直成何体统。
当她靠近到两步以内,魏瑕突然抬起头,本能地嗅闻空气,空气里的味道比衣服浓郁,这让他已经停止运转的脑子感到困惑。
这种□□的作用并非直接催情,而是唤醒一个人内心深处最妄念执着的渴望,林北柔并不知道。
魏瑕转过身,目光锁定在了林北柔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林北柔全身蔓延鸡皮疙瘩,魏瑕发出低沉的喉声,眼睛雾蒙蒙的,瞳孔却有光点,一眨不眨眼地盯着林北柔,就像怪物发现了最闪亮珍稀的宝物,整个肌肉都绷紧了,有种蓄势待发的勃然,宽肩阔背,从未在此时这样强烈地昭彰其存在感。
林北柔身体有种猎物被食物链顶端天敌锁定的僵直感,动作及时将绳子抛出,捆仙索游动过去,捆住了魏瑕的手和脚,魏瑕皱眉挣扎,却一时间没有挣脱,林北柔那种致命的危机感才消退一些。
她赶紧上前,拿起魏瑕手指解锁了手机:“魏总,抱歉抱歉。”
手机主界面画出,魏瑕的手机干净得毫无个性,连桌面都是默认壁纸,林北柔进入通讯录,找到了宁特助,正要点击,突然看到下面有一个系统自带的通讯录,似乎是按照部门排序的,每个人姓名前都有部门和职称,和林北柔所知的任何机构都不一样。
什么紫微宸,太微垣,天市垣,北落师门,智慧院,天监会,御境总署,天师总局,三术总局、安全总局,灵脉管理总局,综合事务总局等等。
魏瑕本人也在上面,姓名前面是,北落师门,一号。
……什么意思?
林北柔想到了什么,心脏一跳,快速搜索,果然找到了周阆屿的名字。
林北柔按下通话键,两秒不到对面就接起了,声音透着谨慎和距离感:“魏瑕?林北柔呢?”
林北柔:“是我!”
周阆屿语调瞬间变了:“林北柔?你在哪里?魏瑕把你怎么样了,你受伤了吗?”
林北柔一言难尽:“没有,一句话说不清,我在一个酒店,海魄区,你能来接我吗?我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去那个什么组织……”
周阆屿快速说:“不会的,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那里绝对安全,不是周家,也不是向光山,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安全屋,没人能找到你。”
林北柔在高中时代就对周阆屿有种奇怪的信任感,她曾经不小心掉进泳池,差点溺水,是周阆屿跳下去将她捞了起来,当时周阆屿凝重的脸色和不顾一切的眼神,都让林北柔受到了震动。
她对这样的感觉感到迷惑,那不是喜欢,也不是心动,而是一种奇怪的羁绊,在这样驱使下,她发现周阆屿的家境很神秘,背景也很强大。
林北柔自己家里遭逢变故,未成年人的心思很脆弱,想法也很简单直白,产生了一种孩童式期待,如果和周阆屿产生更多的联系,就能改变自己的境遇,可以帮助家里渡过难关。
结果林北柔错误地在高考前对周阆屿表白了,周阆屿却好像遭遇了洪水猛兽一样,说“不行”,然后说“你要好好学习”,接着周阆屿因为家里休学了一段时间,等他再回来时,才知道林北柔对他表白被传得很离谱,班上有些人孤立林北柔,林北柔索性回家了,临到高考直接上考场,没去过学校。
再之后,周阆屿想联系林北柔,却发现被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他去了临江市也是全国最好的大学潼大,林北柔去了临江大学,在一本中算很普通的。
往事快速闪回,林北柔回神,听到周阆屿说:“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林北柔挂了电话,长松口气,她低头看着魏瑕手机,一股探索欲油然而生。
她不了解魏瑕,一直对他心存疑虑,现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北柔点进相册,快速滑动。
相册照片前面很多是风景照,不是游客那种,更像是实地考察记录一类,也不是风景区,就是无人的区域,荒漠或者深山,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比较无聊,起码有几百张,林北柔耐心往下翻。
突兀的,一个视频被点开了,开头好几秒都是黑屏,杂音很大,静默过后,一张苍白的脸猝不及防跳到眼前。
漆黑的眉毛,长而浓密的眼睫,黑魆魆的眼睛,眼形佼好,穿着黑色高领衫,只露出一双眼睛,鼻梁以下被黑色面罩遮挡,头上也戴了黑色盔式帽,眼神没有感情,微晃动的镜头显示他在走路。
镜头一转,林北柔看到他手里持着一把长柄斧,看着极沉,斧头刃上全是黏稠血迹,陈旧的混合着新鲜的,导致柄上也沾了斑斑驳驳的红,这么重且强烈视觉冲击的斧头,但凡换个矮点的人,都会拖地,他提着却像拎着把塑料短锤一样轻松。
隔着屏幕,林北柔都仿佛嗅到了那种强烈的血腥味。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些血不是动物的血,不是什么合法捕猎,那是人血。
魏瑕就这样像个变态连环杀手一样提着斧子,在半夜不知名的野路上走着,林北柔看不清这里是哪里,只能看出是荒郊野外,没有电灯那种,路边高低起伏很多土包,林北柔怀疑那是坟包。
魏瑕到了一个土房子前,放下斧头,解开面罩,林北柔瞬间炸了。
他的嘴上全是血,唇周也都是血糊糊的,像小孩子吃东西吃了一嘴番茄酱,像野兽畅饮了鲜血没有清理。
魏瑕看向镜头,如同隔着交错的时间,和林北柔直接对视上,林北柔手一抖,视频刹那终止。
林北柔胸口窒息,指尖微抖,点开了接下去的相册,都很黑暗模糊,魏瑕始终在野外,穿着他那身全黑的像是方便遮掩血迹的高领衫和长裤,野地靴,盔式帽,看上去就像在狩猎,只不过猎到的不知道是什么,每次他的嘴角都会出现可疑的血迹。
林北柔看久了,突然想起蜜蜂,一边出去采蜜,一边顺便把花蜜喝了,然后把蜜囤起来,这个联想让她一阵恶寒。
……这就是那些人都意思吗?魏瑕会吃人血?
那她算血袋还是什么。
林北柔看着这些光线昏暗的视频和图片,不知道魏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保存起来的。
她忘了时间,不知不觉看太久了,有种既着迷又恶心,不看不舒服看了更不舒服的感觉。
一股针尖般的锐意落在后脑勺,刹那间,她整个后背升起暴寒,一股冰水倾斜而下,流贯脚心。
仿佛有巨大的黑影矗立在她背后,形如支配,怪物轮廓黑暗不清,只能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珠,眼睑粉红泛着血丝,虹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瞳孔将她灵魂也摄入其中。
和之前疑似阴间祖宗的冰凉注视不太一样,这种注视就像被熔岩包围。
林北柔的感知从未如此敏锐,她全身都僵住了,对方的注视有某种主宰的力量,好像一被它盯上,就会失去力气,无法动弹,无法逃脱,林北柔余光处伸出一只强壮修长的手臂,指尖捻起手机,扔了出去,手机砸在角落地毯,连声响都没发出。
一点实际接触都没有,林北柔却分明感觉到对方滚烫庞大的温度沿着她的脊椎寸寸爬升,接着一只大手放上她的肩膀,连同她上臂一起握住,另一边肩膀忽然被重重压住,是对方的下颔,灼热如龙焰的吐息,烫得她半边身体发软。
“他是谁,他要带你走?我不允许。”喘气声低沉沙哑,像粗糙的沙砾,磨过她的内耳道和外耳廓,山峦起伏的上唇棱,擦过圆润糯嫩的耳珠,犬牙控制不住地张开,像是想狠狠咬下去。
林北柔腿都软了:“没,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余光看见捆仙索像普通麻绳一样被扔在一边,特别可怜的样子,她自己就像个布偶落入了怪物手中,更加可怜,任凭摆布,如果她不想办法突破局面,就会像游戏里的暗黑支线一样,走向可怕的结局,林北柔想到了之前那两个人说的,她会被吃掉。
还有魏瑕手机里那些深黑血腥模糊的照片和视频,他是在有意收藏它们吗,为什么他外表和行为却如此正常?一定有哪里不对。
“你喜欢他?你是我的,不准……别人……杀掉……”魏瑕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语句支离破碎,好像他忘了如何组织语言,忘了该怎么说话,他也没听见林北柔怎么说的,仿佛已被自己的**占满。
林北柔根本挣脱不了,很怕魏瑕突然发疯,她站不住了,往地上跌坐,魏瑕顺势压在了她背上,林北柔试图向前爬,却爬不动,她伸手竭力想抓住点什么,却只能抓住遮光窗帘的边缘。
他的怀抱却一点点收紧,加深禁锢,林北柔趴在手工编织的厚地毯上,魏瑕的压制刚好在让她有一丁点难受又无法挣脱的程度,他胸膛贴着她的后背,还绰绰有余,将她完全笼罩,包围。
他一手抓住她向前伸的那只手,拉回来,把她两只手别在身后,形同逮捕,这对他来说十分轻易,就像人可以轻松别住布偶的手一样,体型和力量悬殊。
他空暇的另一只手,绕过林北柔喉咙,轻轻抬起她下巴,让她露出脆弱的脖颈,拉扯间她肩膀衣服滑脱,露出一小片肌肤,那里齿痕未消,映入魏瑕瞳孔,产生了难以形容的引力。
“……我的。”
他一点点低下头,嘴唇碰到了齿痕,犬牙和淡淡的印记重合,即将咬下去但还没有动,处于发生又还未发生之间的短暂间隙,林北柔打了个哆嗦。
外面低空黑云聚集,高空闪电和雷云生长,云中有巨大的影子在游动,普通人看不见,有天目的修行者能看见,那是一条形同鲲鹏的龙影,它似乎十分狂怒,焦躁不安,就像丢失了最重要的宝物。
突然间,它感应到了什么,朝下俯冲,身形如冰凉化雾的大风,整个城市和平原都温度骤降,白雾降临,视野受限,钢铁丛林变得飘逸,像层峦叠嶂沐浴在晨曦中。
终于,它找到了自己追寻的存在,急剧缩小,变成一团白雾出现在那面落地窗前。
林北柔感觉到一股莫可名状的压力,她抬起头,看见窗玻璃一片白朦朦,什么都看不清了,和住在云顶峰时窗外起雾的云景一模一样,流动,白茫茫,融化所有远虑近忧,怊怊惕惕。
林北柔怔住了,怎么回事,阴间祖宗在外面?那是……龙灵?
窗外模糊流动的龙影,注视着室内祂看不见的林北柔,祂感觉到她身上覆盖着其他人,遮蔽了她的气味,正在标记她,强大的威压震碎了玻璃窗,碎片直直落地,没有伤害到林北柔。
魏瑕混沌地抬起头,瞳孔像两点深渊,龙灵没有撞到他,而是像风一样冲进了他的瞳孔,被完全吸入,林北柔被日全食一样的黑色光影压迫得抬不起头,失去了意识。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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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