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理春,我只想向你求证一件事,我了解你。”
“从以前开始就了解你。”
“你会在什么样的地方停顿,什么时候会加以修饰,这些我都太清楚了,你告诉我,“北岛”是不是你,或者说,你和他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求你了,告诉我。”
秦理春的身影被风吹动,他厌倦似的垂下头,不敢迎上对方那双急切的目光。
“你说话啊?到底是不是你!”
林向南站到他面前,逼着他跟自己对视,强求之下,他的嘴唇动了动。
他又该怎么告诉他呢?
说他抛弃了尊严为了赚钱?还是说他已经配不上站在他身边了?
他到底该怎么说……
看着林向南的眼睛,他也想从中求证答案。
如果我说出来的话,你又会不会讨厌我呢?
会不会,就此远离我了呢?
“秦理春,你说——”
“是,是我。”
秦理春皱了皱眉,隐忍不发。
“北岛是我,写出这些文字的人也是我,林向南,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你让我怎么告诉你,说我变得面目全非吗?是,我早就不是你所想的那个人了,我所期盼的,仅仅就是……”
林向南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沙哑着声音问道:“什么?”
“不想离开这而已。”
那是秦理春的最后一句话。
林向南没有回头,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向南深吸一口气,想起了秦理春刚才的眼神,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失态的样子。
那眼神到底是什么呢?
大概,是恐惧吧。
两人的尴尬气氛持续了很久,平时的文学社聚会也都是尽量不碰面的状态,以至于石晚下他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长此以往,连见面都觉得异常折磨。
例如现在。
林向南在走廊碰到了秦理春,两人什么也没说,见到他们这种状态,连一向最喜欢活跃气氛的石晚下都陷入了沉默。
“听说你交稿了。”秦理春垂眸,终究先开了口。
“嗯。”
“你对此应该没什么兴趣吧。”
秦理春没有反驳,转开了视线,说道:“学生会那边还有资料没整理好,我先走了。”
说罢,他匆匆而去。
看着他稍显失落的背影,石晚下他们纷纷招手。
“春哥慢走啊!!”
下午两点,石晚下趴在桌上睡觉,两声提示音传进耳朵,他迷迷糊糊的打开手机,发信人是秦理春他,他觉得有些意外,回了句:春哥,有什么事吗?
“能来学生会一趟吗?”
“现在?”
“嗯,麻烦你了。”
石晚下放下手机,带着疑惑赶往b栋教学楼,到地方后,他推开学生会的门。
里面没什么声音,人也都散了,只有秦理春站在窗边,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回想什么事。
“春哥,单独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
秦理春摇了摇头,问道:“他…最近怎么样?”
“谁?”
秦理春低下头,瞥向楼下。
石晚下探头看去,夕阳下结伴的少年正在互相打闹,九照不知从哪顺的漫画,被林向南和陆丰年念了出来,边念边调侃他,九照实在受不了了就开始捂着耳朵往前跑。
看到这一幕,两人都露出了笑意。
“你说南哥啊,他挺好的啊,参赛的文章也写的很顺利,真让人羡慕,要是我我就写不出来。”
像是看出了秦理春的心事一般,石晚下向前一步,和他一起站在窗边,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他怎么了,但是南哥是我最好的兄弟,有些事情,他只是嘴上说的比较刻薄,其实,他还是很想和你缓和关系的。”
“他不讨厌我吗?”秦理春问道。
“我也不清楚…他这人矛盾的很,不过,你也知道,当初的文学大赛始终是他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石晚下抓了把头发,略显烦躁,“到底是谁干的呢?他死也不肯说,我们又不能问,叶绘松那小子也是,他和南哥之间指定有秘密。”
“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说到这,石晚下撇了撇嘴。
“是我做的。”秦理春说道。
石晚下转头看去,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呢?你…这么说,你和他高中就认识??”
“怪不得他……”石晚下想起之前秦理春入社时林向南的反应,心中的疑惑顿时在此刻烟消云散。
“准确来说,是我家里的人做的。”
石晚下像松了口气一样,拍着胸脯平复情绪,刚才还打算就此和秦理春划清界限的他立马开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南哥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只要你告诉他,他一定能理解。”
“我知道他会,可是我不能。”秦理春的目光很复杂,深沉的就像一处寒潭。
“他们很危险。”
如果被那个人知道,林向南的处境该有多危险,他不能拿林向南的性命去赌。
这么多年,秦理春在他的监视下小心翼翼的活着,几次找他周旋都是为了让他放弃对林向南的监管。
如果被林向南知道,那个人就是导致他文学大赛失利的始作俑者,以林向南的性格,绝对不会隐忍不发,到时候局面又该如何收场。
他那个一向威风凛凛的大哥,可不会对这种小角色施以同情。
秦理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说道:“把这个给他,以你的名义。”
说完,他又掏出了一张卡。
“这些,是谢礼,密码是六个一。”
石晚下愣了一下,却是拒绝了他,他笃定似的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我给南哥,南哥也不会信啊,我的实力他是清楚的,这不一下就猜到了。”
“我看这样好了,春哥,等过段时间市文学大赛的信函下来,我替南哥去收件,顺便把你这里面的钱取出来,和那张信函一起,一并放在袋子里给他,怎么样?”
“至于你这些谢礼,春哥,说实话,刚开始确实是觉得你有钱,看起来很和善才让你进来的,不过咋们都相处这么久了,还客套是不是有点生分了。”
秦理春目光闪烁,有些动容的垂下了眼睫。
“总之,你这些东西我会分毫不差的交给他,放心吧!”
秦理春笑了笑,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后,柔和了他的轮廓。
“谢谢你。”
“九照,你疯了!从哪顺来的喷花筒?你看看这地上,墙上,全部都是你喷的东西,怎么清理我问你?”
陆丰年掐着他的领子,一把夺过九照怀里的喷花筒。
“你们就是看不惯我而已,上次南哥也带了礼炮进来,你们怎么不说?”
“你还顶嘴上了。”叶绘松捂着嘴巴,从满是彩带的门下走来,“那你倒是说说,上次向南带礼炮过来是哪天?”
“…………”
九照脸色铁青,好久才憋出一句:“生日会。”
“那你呢?”
“我从人家婚礼上顺的,不用白不用。”
林向南趴在桌上睡觉,一觉醒来,发现整个社团都大变样了,这哪里还是社团,分明是一处盘丝洞府。
于是,他艰难的从礼花堆里挣扎着起身,看着还在拌嘴的几人,他的怨气比鬼还重。
“这是怎么回事?”
“我去!”叶绘松明显吓了一跳。
林向南扒开黏在头上的礼花,看向九照手里的瓶子,指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怎么,这么早就打算嫁人了?需不需要我给你准备套婚纱?”
“我劝你两个小时内把这里打理好,不然我就把你绑到树上,让你成为整个学校的笑柄。”
“不知道你那些粉丝看到他们最喜欢的博主kelair竟是这幅样子,会不会感到大失所望呢?”
九照抽了抽鼻子,扒着林向南的腿大声喊道:“都是石晚下让我这么干的,他胁迫我,说我如果不这么做,他就要发帖黑我!”
“为什么呢?”林向南挑了挑眉。
“他早都看不惯你坐这个社长的位置了,上次他还恨恨的跟我说,你占着茅坑不……”
九照的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石晚下那阴沉的目光。
“九照,你这个小子,胡编乱造!为非作歹!老子今天非得扒了你的皮把你按在石板上打一顿。”
说罢,他撸起袖子,准备和九照好好探讨一下“兄弟之情”。
林向南皱了皱眉,拦下了暴怒模式的石晚下,又转头看向九照,说道:“把这些清理干净,否则,九照,你也不想让你的粉丝…………”
“够了!”九照捂着脑门,“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说完,他就立马开启了清扫模式,其他几人坐在椅子上看书聊天,他拿着拖把来回横扫,惹的几人都有些不快,再回头看时,他已经戴上了手套,开始清理天花板上的礼花。
“陆丰年,把你手旁边的果汁给我。”
陆丰年摇了摇头,抱着果汁不撒手。
“给我。”石晚下瞪着他,手已经伸到了陆丰年眼前。
“不给,要喝你自己去买,多大的人还跟别人抢喝的,我看你直接转上幼儿园算了。”
陆丰年撕开吸管包装,挑衅似的晃了晃脑袋。
石晚下笑了笑,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吸管上舔了一口。
……………………
几人瞬间沉默了,陆丰年更是,他立马像避瘟一样扔掉了那根吸管,接着像认命一样,把那瓶果汁递给了石晚下。
“咳咳,陆丰年,你说说你,兄弟在打扫,你净给兄弟帮倒忙是吧,去把吸管捡起来。”
陆丰年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行,那我也不捡。”
石晚下得意的拍了拍林向南的肩膀,意图求一句夸奖。
林向南护着手里的饮料瓶,默默的把椅子挪了五公分。
饭吃到一半,石晚下突然八卦的让林向南给他说他高中时的故事,林向南当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怎么会突然对他高中的往事感兴趣了?
奈何石晚下实在难缠,又长了一副毫无心眼的脸,林向阳喝了口水,说道:“那时候,我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整天就是上课下课,也…没什么朋友。”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没什么朋友吗?”石晚下坐直了身子,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向南。
不知为何,林向南竟莫名的心虚了起来,他沉默了几秒,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当年的画面。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秦理春,他格格不入的样子让林向南觉得很奇怪。
怎么会有人闷到这个样子呢?
听同学们说,这是个不得了的富哥,大家羡慕他,也排斥他,尤其是那些见不得他好的男同学,恨不得一天阴阳他十句。
久而久之,难免传出来一些谣言。
秦理春坐在树上,散漫的瞧着空中的飞鸟,身上的树从腰间滑落,过了一会,树下传来一个清柔的声音。
“喂,这是你的书吗?”
秦理春摆了摆手,不想理会。
“嗷……靠!哪来的果子?!”
少年似乎被树上的果子砸中了,正抱着头蹲在地上叫唤。
秦理春笑了几声,从树上跳下来,说道:“你也太蠢了,有果子落下来不知道躲吗?”
“我是看到你这本书扔在地上,啧啧,瞧你长的文质彬彬的,应该读过不少书,好歹对书好点,弄脏了一点也不心疼。”
“你看过这本书?”
林向南冷哼一声,说道:“什么我没看过,算了,懒得和你计较,我先走了。”
“等一下,既然遇到,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林向南回头,轻声说道:“要再碰到,我就告诉你。”
说完,他又回头看了两眼,觉得这人越看越眼熟。
直到一周后的篮球赛,他从那张并不陌生的面孔中想起来了什么,周围人都在讨论他的事迹,林向南笑了笑,春风吹来,他拖着下巴,视线凝聚在那人脸上。
原来是叫秦理春,名字真好听。
“喂!”秦理春打完篮球赛,站在台下冲他招手。
“???”
几分钟过去了,秦理春从台下跑了上来,头上还流着汗。
“我打的怎么样?
“就那样。”
“是吗?看来我还有不少进步空间,总之,现在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吗?”
林向南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少年,有些失神,他看了很久才开口。
“林向南。”
这一幕为两人的友谊拉开了篇章,他们从最开始的结伴上学到放学后也会一起走,从最开始的陌生到越来越了解彼此的兴趣爱好,最让他们感到庆幸的莫过于,他们有着同样爱好。
两个人也曾在青空下发誓,要一起成为大作家,一起给对方的书宣传出版。
在这期间,最让秦理春印象深刻的是,林向南总带着伤回来,可问他的时候,他却一个字都不说,只是用含着微光的眼睛注视着他,冲他微笑。
有时候,他疼的厉害,会让秦理春念故事给他听。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转变来的这么快,过往的美好一点点逝去,就像无法掰回来的沙漏,他们只能看着时光消散,而无法回转。
“为什么要替我出头?”秦理春皱着眉,拿出药水涂抹在他的伤口。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样说你。”
“你又不能打架。”
“你是我兄弟,我说你可以,其他人,说一个字都不行,就算我不能打,我还可以精神攻击啊。”林向南疼的咬了咬牙,“理春,你别担心,总有一天,他们会了解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那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比太阳还要耀眼,比月亮还要清澈的人,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
秦理春愣了很久,他颤抖着继续替他上药,棉签却不受控制的跑进了林向南的发里。
“我们认识也没多久,你为什么就相信,我不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他们说的是事实,我的确是个被……”
该说遗弃吗?可他们又的确存在在这世上,只是从不管他而已。
这样的话,和遗弃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他想起来区别是什么了。
在儿时所留下的少到可怜的温馨回忆中,他渐渐成了回忆的守墓人。
数十年如一日的,守着那早已落了灰,生满杂草的墓碑,像是在等待着,有一天它会自己消失,从他的身体每一寸里彻底褪去。
“小少爷。”林向南歪着脑袋看他。
“怎么,不喜欢我怎么叫吗。”
“没有……”
“小少爷,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我还没告诉你,你上次见到的那两个人并不是我的父母,和你不一样的是,我从小见过太多穷人之间的矛盾和坎坷,他们有些人并不坏,甚至没做错任何事,却被折磨的不得翻身,就此沉沦。”
“兜里没有一分钱的感觉,真的很难熬,所以,小少爷,乐观一点吧,我知道你的感受,那也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没错。”
“可是,你已经改头换面了,秦理春,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无力反抗的幼童了。”
“秦理春,不就是现在人人羡慕又嫉妒的青高一霸吗?”
秦理春的心在颤抖。
他看着眼前的人,暮色下,他的脸被灯火照的格外明朗。
那一刻,秦理春想告诉他,他不是什么太阳,林向南才是。
半年以后,秦理春整个人就像改头换面一样,不仅开始主动参加比赛,还结识了不少校友,在学校里混的风生水起。
当然,他的改变也让林向南为之头疼。
这个如此嚣张的人,在第一学期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不,只能说,现在的他更变本加厉了而已。
他的耳边,几乎三百六度无死角的飘荡着秦理春的声音。
“向南,来吃早饭吧。”
“向南,周末一起去博物馆看看?”
“向南,元旦快到了,一起去逛超市吧。”
“向南……”
“等等!打住…打住。”林
向南实在吃不消了,就躲了秦理春几天,谁知,这小子以为他出什么意外了,愣是请了两天假过来探望,把舅舅妈妈都吓了一跳。
看着看屋子的礼品,他捂着脑袋,痛不欲生。
“向南……”
“向南?”
当初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林向南垂下眼帘,嘲讽似的笑了一声。
“哪有什么朋友。”
“就算有,我也不会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