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
天色已经很晚了,冯雪独自一人回宫,倒也不是很害怕,宫中近来有很多侍卫来回巡狩。
宫里守卫森严,只要走大路,一般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突然间,一道黑影朝着冯雪迎面而来,冯雪被撞的一个趔趄,两个人一起跌倒。
与此同时,冯雪也听到有一队士兵吵吵嚷嚷,说什么往这边跑了,抓住他杀了他,听着煞气非常。
冯雪知道这不是善茬,看那黑影身上月光下一闪而逝的华贵纹饰,她立即明白,这人恐怕是一个身份不低的人。
追兵往这个方向来了,若是他被杀,目睹一切的冯雪怕也活不了。
“要想活,跟我走!”冯雪低低地说了一句。
冯雪索性拉着这人,往自己知道的小路逃。
那是两年前,宫里用南方运来的奇石装点御花园的假山,冯雪曾经意外发现御花园的假山中几块石头形成了一个隐蔽的石洞。
情势急迫,冯雪只能赌追兵并不清楚御花园的地形,她赶紧拉着那少年躲到那石洞中。
那些追兵找不到人,弄得动静很大,“出来吧,我看到你的衣角了,你在那里瑟瑟发抖呢,你自己出来,我留你一条命,否则我把你剁成八块喂狗。”
少年明显是怕了,身子颤抖,下意识想要出去。
冯雪捂住他的嘴,拉着他不让他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果然那些追兵始终没找到他们,“这小子跑哪去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走了。
仓促之间,冯雪今日刚系上的香囊掉落到了地上,黑暗中,少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拾起香囊,却没还给冯雪,而是选择将香囊放进自己的怀里。
两个人终于安全了。
少年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梅花香气,淡淡的,沁人心脾。
少年问冯雪,“你叫什么?”
冯雪才不告诉他,万一他被抓到了牵连自己怎么办?
冯雪指了一个方向,那是宫中的小道,鲜少有人知道,“冲着左边走,就可以走出去,信不信由你。”
萍水相逢,冯雪也不知道少年会不会信她。
不过,现在除了信她,少年也没别的路可走。
少年竟然真的信了,回头看了冯雪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冯雪也不敢多停留,赶紧顺着小路,跑回嘉福殿。
宗爱带着大军一进平城,就接到了城中的密报:尚书左仆射兰延打算扶持三皇子拓跋翰登基,拓跋翰已经进宫,等待择日登基。
宗爱怒不可遏,若是让兰廷拥立新皇,那他必死无疑,宗爱直接带领大军包围平城。
宗爱悄悄带人潜入皇宫,到赫连皇后处,拿了皇后私印,下诏令兰廷进宫,共商皇位大事。
兰廷接到诏书不疑有他,当即进宫,兰廷一进入内宫,就被宗爱带着人捆起来。
宗爱带着兰廷到了上朝的大殿之上,“尚书左仆射兰廷,贸然潜进内宫,意图不轨,罪大恶极,当杀!”
朝臣无一人敢作声。
他们和宗爱心知肚明,兰廷是因为要立拓跋翰才被杀的。
宗爱又赶到拓跋翰处,“三皇子非嫡非长,意图篡夺君位,按罪当斩!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
数个死士围攻拓跋翰,最终宗爱将拓跋翰绞杀在宫中。
宗爱杀三皇子,可以算得上是明目张胆了。
下面的人来问宗爱,“皇孙拓跋濬跑了,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去追。”
宗爱点了点头,用白帕子擦干脸上溅到的血珠,“一定要捉到他,生死勿论。”
“中常侍,皇上的尸体怎么办?”
皇上死去几天了,尸体隐隐有些发臭,再不处理要腐烂了。
宗爱默了默,“将皇上的身体整理好,送到云中金陵去吧。”
云中金陵是拓跋皇室的祖陵,让皇上葬到那里,或许他的灵魂可以得到安息。
终究是二十年的主仆,不是没有情分的,宗爱恨皇上想要杀他,但也想让皇上去的体面些。
皇上一生统一北方,功勋卓著,身后事应该留一个体面。
宗爱轻轻抚着剑,幽幽的叹息,“我全了皇上的体面,不知道,我最后能不能有个体面……”
冯雪回了嘉福殿,就去看冯昭仪,冯昭仪病了,每天睡得昼夜颠倒,冯雪每天回来都要看看她,才能放心。
冯昭仪自从接到皇上去世的消息,着实大病了一场,“皇上身体一向很好的,他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冯雪不知道怎么回答。
人若是一直生病,那么他的家人就会对他的死心里有准备,若是突然去世,他的家人一定接受不了。
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可这个道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人往往就想不明白了。
冯月进来了,她也没睡,从小厨房给冯昭仪端了一碗药汤,这是她亲手煎的药。
自从她和穆真退婚后,冯月像是一下子懂事了,性子也沉静下来了,每天就在嘉福殿陪伴冯昭仪,哪里都不去。
冯月给冯昭仪喂了药,扶着冯昭仪躺下,耐心地给她掖好被子,才拉着冯雪出去说话。
这些天冯昭仪最近睡得不好,有一点声音都会突然惊醒,冯月。
姐妹俩默契地到寝殿外说话。
“姑姑最近总是这么安静,之前也没见皇上待她多好啊?犯得着为皇上驾崩这样折磨自己么?”
只有姐妹两人在,冯雪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冯月叹了口气,“燕国早就灭了,姑姑还能在宫里安安稳稳地坐稳左昭仪之位,这就是皇上对姑姑的好吧。姑姑嫁给皇上也许真就是最好的姻缘了,皇上不谈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姑姑嫁给皇上,皇上也尽力让姑姑过得好了。”
冯雪抬头看向天边的明月,皇上的死讯传来,她其实心中怀了些见不得人的隐忧。
姑姑成为先皇的太妃,她和李奕还有可能么?李奕无疑是对她有情的,那李家呢?
冯雪不敢赌。
冯雪只是慢慢从心里、肺里吐出一口浊气。
但愿一切都好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冯雪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
几日后,冯雪带着人出宫采买,忽然被人敲了下肩膀,冯雪回头,放下心来,来人原来是李奕身边的那个小书童平安。
书童平安看了一眼冯雪身边的人,冯雪会意,支开宫女。
平安这才对着冯雪说:“冯姑娘,我家夫人要见你。”
冯雪心中已经涌起了不好的预感,这些年,你夫人从没主动来见她,但她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她怀疑是李奕出了什么事,不去一趟,她放心不下,“好,但我要跟同伴说一声。”
冯雪留了个心眼,告诉同行的宫女,“若是宫门落钥的时候,你还没有等到我,你就回宫告诉冯昭仪,我去了南面的李宅。”
同行的宫女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冯雪跟着平安去了李奕的宅子,经过层层帷幔,终于见到了李奕的母亲——李夫人。
冯雪曾在宫廷宴会上见到过李夫人,那时候,李夫人坐在皇后下首不远不近的位置上,一眼望过去,就是个十分体面的贵妇人。
李夫人还跟从前一样,神态娴雅,雍容有度,可以称得上平城中气度顶尖的贵夫人。
“冯姑娘,你来了。”
李夫人微笑。
冯雪心中的不安更深,但她勉强维持礼节,屈膝给李夫人行了一礼,“李夫人安康。”
李夫人冲着冯雪礼貌地笑了笑,“冯姑娘不要拘束,先坐下吧。”
冯雪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依言坐了下来。
李夫人亲手给冯雪倒了一杯茶,姿态娴雅,“冯姑娘,对于今日我叫你来,你心里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吧。”
冯雪咬住了嘴唇,没有说话。
李夫人说得对,她心里确实预料到了。
冯雪没搭话,但李夫人显然没想等她的回答。
李夫人呷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姿态悠然:“我早就知道你和三郎的事情,你也曾是公侯之后,应当知道贵族成婚还是门当户对的好,我本来想着你的姑母仍旧是皇上的宠妃,我们两家也算勉强仍称得上是贵人通婚,门第相当。可现在皇上驾崩,你的姑母只能算是先帝的太妃,两家的婚姻如今算不上是段好姻缘了……不过,”
李夫人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她轻轻敲了敲桌子。
一个侍女捧着一打银票出现在冯雪面前。
李夫人徐徐地说,“冯姑娘,这里是一千两银子,就当我这个长辈送给你未来的嫁妆,他日你找个好人家嫁了,我也真心为你高兴。”
冯雪眼睛特别酸涩,她自从知道皇上驾崩,其实心里已经有所预料,但真听到婚事作废心里还是又酸又胀,脸颊更像是被人打了一样,火烧火燎,热得很。
冯雪沉吟半晌,没收这一千两银子,“李夫人,我已经明白您的态度了,您放心,我冯雪绝不是死缠烂打之人。”
李夫人笑意加深,像是很满意冯雪的作法,“燕国末代皇族自然有其风度。我自然是相信的。”
冯雪勉强维持了礼仪,快步退了出去,跑回了与宫女集合的地方。
她能怎么办呢?
她做女官做一辈子的俸禄都不到一千两,李家豪门大族,打发一个女人都能出两千两,可见李家的富足豪奢。
她这种时候能怎样呢,李夫人并没有错,这只是富贵人家权衡利弊的常用手段而已,人家并没有错。
不然能怎样呢?死缠烂打?一哭二闹三上吊?
冯家没有男子了,只有几个女人在宫里挣扎,但冯雪不能堕了冯家的风骨,不能让别人戳冯家的脊梁骨。
就让这件事体面地过去,不能让两家人闹得难看。
那些年少绮思,那些偶尔的心弦波动,就让它随风远去吧,人始终是要活着的,活着就要为家人考虑。
冯雪从来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家人要照料。
--
一时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国不可一日无君纵爱,想着与其皇帝之位空悬,不如立一个与自己亲厚的皇子做傀儡,以后自己手握天下大权,岂不美哉?
宗爱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皇上的第六子拓跋余,柔然公主之子。
拓跋余一直被排除在皇位候选人之外。
这也是有原因的,柔然国势不如大魏,但仍然盘踞一隅,柔然和大魏这些年总有摩擦。
若是有朝一日拓跋余登基,面对柔然这个母后外家,是打还不是不打?
若是到时候拓跋余的母亲心软,阻拦大魏攻打柔然,那到时候,可就是误了国家统一的大事。
按照常理来说,拓跋余是绝对不能继承君位的。
但宗爱若是立他为帝,那拓跋余能依靠的只有宗爱一个人,宗爱要他往西,他就往西,要他往东,他就得往东。
宗爱想到这里,便请人去寻了拓跋余。
拓跋余如今才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眉目之间尚有几分青涩,面对宗爱,他说话很拘谨,“中常侍找我是有什么事?”
宗爱如今势大,拓跋余不敢在他面前自称本王。
拓跋余这话说的非常谦卑,显然,他早就意识到了宗爱如今在皇宫上下的权势和地位。
宗爱露出了一个笑,笑得亲切,语气随意,“如今,国无储君,皇位空悬,不知殿下可有什么高见啊?”
拓跋余显而易见的紧张起来,说话结结巴巴,“我……我……能有什么高见呀,我非嫡非长,皇位……皇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我只求做一个太平王爷便罢了。”
宗爱冷笑了一下,“谁不想当一个安安生生的人呢?可国家处于动乱之中,朝廷上的局势很不明朗,谁能独善其身?只有能掌握整个全局的人,才能够做到平安无事吧。”
拓跋余有点哆嗦,他已经感觉到了宗爱话中有话,“那依照中常侍的高见,我,我该如何呢?请中常侍教我。”
拓跋余郑重地作揖,像个乖学生。
宗爱这才又有了笑模样,“我就说嘛,我夜观天象,发现众位皇子,唯有王爷,您才是身上有龙气,可以做人君。”
拓跋余的呼吸显而易见的急促起来,脸色涨的通红,“我身上怎么可能有龙气,我哪里可以做人君?中常侍您太高看我了,我才学平庸,母亲是柔然公主,我……”
宗爱拍了拍拓跋余的肩膀,打断了拓跋余的话,“王爷不必妄自菲薄,依臣看,您是这天下最适合做皇帝的人了,谁都比不上您。”
拓跋余还要推拒,“我不行的,我不行……”
宗爱却道,“臣说您能,您就能。”
拓跋余明白了,如今谁做皇帝是宗爱说了算,宗爱觉得他能做皇帝,他便能做。
更重要的是,宗爱盯上他了,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拓跋余愣愣地点了头,乖巧又柔顺,像是一只即将步入虎口的羔羊。
“那我都听中常侍您的。”
剧情加速中
我感觉写的越来越顺了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