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将二人影子拉长,陈思佳跟着傅时与,一前一后走着。
学校路灯不多,两盏路灯见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察觉到陈思佳停在两盏灯之间最昏暗的地方,傅时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半晌,低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钻进陈思佳耳朵里:“知道错在哪吗?”
陈思佳低头看脚尖,时而捕捉因风吹动而晃动的光影,克制眼底泛起的泪花。
傅时与没期望她应话,抬头将视线投入沉沉夜色中:“你自作主张。”
陈思佳对此供认不讳,清楚的知道自己错了。
“自作主张,你想以一己之力掀起风波,这是赌局,原本没有对错,输赢而已。”
“陈思佳,你做事总是比别人多思虑两分,我知道,输了你有翻牌的底气。”
“可,错的是这场赌局的本质,局中人是否愿意被拿作赌注,剧中人是否就是要这个结果?”
陈思佳抬头时,眼眶早已泛红,她声音在风中颤抖:
“赵齐他......”
傅时与冷冰冰的,浅碧色瞳孔变得晦暗:“不是赵齐。”
陈思佳茫然抬头。
夜色下,月光穿过树叶,稀疏打落在傅时与身上,他一侧面庞隐在夜色中,看起来竟然有些破碎的难过。
傅时与垂眸望着两人在光影中的距离。
陈思佳忽然觉得,心仿佛被捏了一下,她下意识从那片黑影中向傅时与走近一步。
傅时与比她高一个头,陈思佳需要微微仰视,鼻尖是熟悉淡淡木质清香,带着洗衣粉的味道,是独属那个年龄男生的气息。
傅时与似乎一眨眼就消了气,继续前行时目光有意躲避,他喉结滚动几次后,终于轻咳一声,淡淡问:“你知道我在台上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陈思佳生怕他继续流露出刚才的难过,况且,那时,傅时与不理她,她也有些委屈。
她嗓音有些哑,安全环境下流露出小女儿姿态,指尖绞在手心:“你都不理我。”
“我昨天做了个梦。”
陈思佳有点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做梦,但还是上前一步把手塞进傅时与衣服口袋。
傅时与穿着简单的卫衣,看上去单薄的很,但偏偏夹绒口袋很暖,大概是傅时与双手插兜,陈思佳忍不住在他手心挠了挠。
傅时与还没反应,陈思佳反倒觉得有电流顺着指尖流窜到她心口,她忍不住想把手抽出来。
傅时与却反手抓住她,握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挑着眉头睨陈思佳。
陈思佳小声嘟囔:“疼。”
她一喊疼,傅时与便松开了口,大手柔柔一握,把她拢在掌心。
陈思佳眼底亮晶晶的,问:“梦到什么?”
今天回宿舍的路似乎额外长,静谧的小路只有偶尔树叶被风吹动的稀疏声。
傅时与不看她,远远的把视线放在被灯光铺洒的水泥路上,手心却有心潮湿:“梦到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那时候,你故意扬着笑脸,但眼角眉梢都写着”
“傅时与,我想要你。”
陈思佳忍不住“扑哧”笑出来,侧身时露出修长天鹅颈:“是的。”
“第二次,下很大的雨,那天我送你回宿舍,你附在我耳边提醒我,再不走,就永远别想从你身边离开。”
傅时与面色淡淡,看不出开心,只是偶尔不经意间,会牵起嘴角弧度。
陈思佳指腹抵着下巴,扬着笑盈盈小脸,继续问:“你怎么梦到都是些发生过的事情。”
傅时与终于将视线从远方放回陈思佳身上,垂眸时,恰好有一片碎光打在他一侧脸颊,将他五官轮廓衬的愈发深邃,浅色深邃瞳孔中倒映着陈思佳模样。
“第三次。”
“我妈来找你,你说,如果你非要我不可呢。”
陈思佳心猛的一颤,忽然压抑许久的酸涩也涌上鼻尖,她目光有些闪躲,牢牢抓住傅时与的手忍不住想松开:“你......你怎么知道。”
她不是没想过傅时与会知道这件事,只是,她推测会更晚一些,至少傅妈妈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轻易暴露私下见儿子女朋友的事实。
她不尊重长辈的话......
傅时与拉不住她急速抽离的手,却紧跟着追随出来,原本还在衣服兜里的双手此时已经放在陈思佳肩头,陈思佳一低头就能看清男孩白皙手臂上若影若现的青筋。
傅时与双眼深邃的像一潭泉水,附低身子平视陈思佳:“最后,机场雨下得很大,雨势白茫茫和天连成一片,我看不清你的脸。”
陈思佳吃痛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肩膀,随即肩上痛感更加清晰。
傅时与似乎极大的在克制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声线颤抖,他尾音低沉沉的:“然后,你说,你不想喜欢我了......”
他呼吸有些急促,温热的鼻息打在陈思佳脸上,有点痒,修长睫羽轻颤,眼角早已泛红。
陈思佳被他最后的话震惊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半天说不出话,就这样直直看着傅时与。
不只是月光还是灯光,投射出两道修长身影,明明靠的极近,本该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却离得很远。
仿佛,本该如此。
静谧的夜色落针可闻。
陈思佳心头却波涛汹涌,被刻意尘封的心落满尘埃。
若不是傅时与刻意提醒,陈思佳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忘了,曾经,是自己,那么想要傅时与。
可她现在在作甚么,一场小小的网络风波,她竟然就不相信傅时与。
甚至想好倘若不顺,亲手送傅时与出局。
不是这样,傅时与心思细腻敏感。
他早就知道傅妈妈私下找过自己的事情,却为了维持陈思佳的自尊心,云波不涌,装作不知。
他比其他人更早知道网络事件,所以在上场前,就处处照料陈思佳心情,故意装作不知,唯恐破碎自己高傲的自尊心。
他永远充分的将舞台留给陈思佳,默默替自己收拾一地狼藉。
这不对。
陈思佳捏紧手心,含在眼底泪水跟着笑一起落下,双手撑在傅时与胸上轻轻一推:“你梦里我就那么傻吗,那么大雨,我为什么淋在雨里。”
她娇蛮起来:“还有,你别想,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不可能放你离开我身边的。”
“做梦。”
挣出傅时与怀里时,陈思佳嗔怒:“是你喜欢别的女孩子,所以想找个借口甩掉我吧,我告诉你......”
“唉!”
后背撞进坚硬胸膛,磕的陈思佳有些疼。
她刚想问傅时与吃什么长大的,从身后环抱过来的大手,愈发牢牢将她锢在怀中。
傅时与冰凉脸颊抵在她肩上,不多寸许,唇瓣就能贴上她红到滴血的耳垂。
*
除去事业上的不顺心,陈思佳最近事事顺心。
赵露打电话时,话筒中声音温柔的滴出水,那边似乎还在赏着花:“思佳,妈妈生日你会回来吗?”
陈思佳忙不迭点头,完全没意识到对面根本看不上,是傅时与将手机从她耳边抽走,又放在手心敲了敲提醒她。
陈思佳才反应过来,重新按亮手机屏幕,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愉悦:“回来的,我安排一下时间,下周一,我提前两天回来。”
赵露语调里含着笑:“好的呀,你一定要记得哦,妈妈希望和你聚聚团圆。”
挂掉电话很久,陈思佳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激动的抓住傅时与的胳膊,“天啊,我妈妈喊我回家唉。”
她说的像是什么实际大新闻似,傅时与看了眼被她抓红的手臂,毫不在意的抬起另一只手,在她头顶发梢揉了揉,眼底聚起璀璨的星光。
“上周,陈邢打电话说要跟她离婚,我还担心想不开。”
说到这里,陈思佳有些不好意思,朝傅时与吐露心声:“我妈很喜欢陈邢,大概是陈邢。”
“陈邢是我爸,上次......”
傅时与打断她,伸手把差点因为陈思佳过分激动从桌面掉下来的手机往里推了推,“我知道。”
自上次后,两人心越靠越近。
陈思佳将自己整个窝在沙发里,脑袋轻轻靠着傅时与,眼睛滴溜溜看着被傅时与着意装饰过房间。
说是特意装饰,其实客厅入眼还是简单的精致,只是,房间原本的暖白色调,被换成米白色,客厅沙发椅选了陈思佳喜欢的浅蓝色。
周末,二人偶尔会在这里聚聚。
陈思佳望着天花垂下的琉璃灯,声音低沉沉的:“从小她们两就一直吵架,身边不少人劝过她们离婚,可,我妈......一直不肯放手。”
“甚至......”
傅时与替陈思佳掩好身上的小毯子,仔细确认没有钻风的地方,才将陈思佳扭到一侧的脸转回来,直视那双眼睛:“深爱的人总是更难走出来。”
陈思佳有些惊讶:“你不认为她过于......”
陈思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最后选了执着二字。
她仰头时,微微偏头,几缕碎发钻进修长颈部,一直蔓延至若隐若现的锁骨上。
琉璃灯光钻出玻璃,细碎灯光一缕缕凝聚在一起,最后拧成一团,铺洒在陈思佳白皙面庞,眼底本就因惊愕而闪现出的光亮,愈发显得流光溢彩,似乎是被傅时与捂得热,小巧而精致的鼻尖泛红,往下,粉嫩嫩的唇瓣轻轻抿着。
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傅时与按住眼底晦涩,将视线挪开,撑在陈思佳腰下的手却没舍得拿走:
“总有人情深,总有人想要被偏执爱着,对错在于你爱的那个人。”
对错在你爱的那个人,陈思佳小心念一遍这句话。
她想了十几年的问题,被傅时与几句话就说清楚。
是啊,哪有什么对错,对与错都是你选的那个人而已。
傅时与低头看陈思佳,将她指尖握在手心捏了捏,深邃轮廓里,傅时与下颌线条流畅,长睫下眉头皱起:“指尖怎么还是这么凉。”
短短的关心,陈思佳却觉得心理浸着蜜般甜,她抬眸望着傅时与,漆黑瞳孔看不见底。
陈思佳问:“那你是对的人吗?”
陈思佳从未想过,年少时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人,那时一本正经,珍重在意的人。
最后的最后,多年后的相见,傅时与眼底近乎偏执,口中满是哀求:
“我是你对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