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人随遥行步入山洞之中,原以为内中将是阴暗潮湿之景,未料竟是春光旖旎,美不胜收。
山洞之巅,有一豁口,恰逢阳光倾洒而入。草木葱茏,生机勃勃;鲜花争艳,与外界密林相较,大相径庭。
一望便知,此处定有人日夜精心呵护。
而深处竟还有一洞口,却也是被结界所覆盖。
洛不归心中思量,定是照夜清身躯所在之处。
遥行引着几人,环坐于一宽敞石壁上,但见周遭瓶罐林立,酒坛密布。
遥行开口释疑:“师父没什么旁的爱好,就是喜欢饮酒作诗,曾经,我常陪着他,夜夜畅饮。”
曾经...
这些酒坛都没有开口过的痕迹,想来,是一直存放于此,等着何人将其打开。
“你三十三年前拿走杏果救活了你师父,可后来,你还是没保护好他,如今让他又身陨了,对吗?”
洛不归在山洞外说的话,盘踞在付阑心头。他不明白,二十八年前照夜清不是好好地同遥行一起在不夜村出现了吗,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洛不归没有急着追问此事,她见遥行眼中思念之意渐浓,遂缓缓开口:“你与你师父,是如何相识的?”
只见遥行嘴角渐露浅笑,这是几人相见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更胜再生父母,若没有他,我今日或许还是活的像一条狗。”
四十七年前,在临风村,遥家一口人安定地生活在此处。
遥父离村务工,做着在山谷间采摘野草药之活,往往几个月才归一次家,遥母则在临风村,独自照顾着遥家大儿。
这一年,遥母又怀孕了,怀的正是遥行。
不幸正是从这一刻开始降临。
“很奇怪吧?我父母都是人族,但我生下来却是鬼族。”
遥母怀了他不出半年,便要临产。
彼时村里有个万事通,大家都叫他渔爷,村民遇到大大小小的事,都会问他。
渔爷说,遥母腹里乃是怀了个怪物。
果真是怪物。
后来,据村里接生的人说,遥母生产之时,状极恐怖,令人毛骨悚然,惊骇万分。
遥母的下ti像是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撕裂开来,血液如决堤洪水汹涌而出,伴着小遥行一同降临。
遥母当时便气绝身亡。
原来,那屋子里床上骇人的血迹,正是当年遥母诞下遥行时所留。
至此,人们更加确信,渔爷所言非虚,这孩子确实是个怪物。
远在外务工的父亲听此噩耗,在采摘草药时不慎从山崖坠落,粉身碎骨而亡,消息传回临风村,大家都惊呼,这孩童是个天降克星。
彼时,唯有遥行的哥哥,紧抱襁褓中的他,泣不成声,力辩其弟并非克星,并非怪物。
偶而有怜悯两个孤儿的村民,施舍些许食物,以免二稚子饿毙。
可后来,过了一年有余,遥家大儿被发现孤身死在了深林里,死的离奇,似是被野兽袭击。
众村民看着不出一年,却貌如三四岁小孩的遥行。
所有人都坚信不疑,他是灭世煞星,亲近之人皆难逃一死。
这时渔爷再度现身,他告诉众人,遥行是鬼族,正因如此,他才会生长地如此迅速。
村民们异口同声说要把遥行丢出村子。
渔爷却拦住了他们,他说这孩子吸纳了村子里所有的福气,他若走了,就把整个村子的气运都带走了。
村民于是焦急不已地询问,这该如何是好。
渔爷说,必须让他留在村子里,日日夜夜欺他,辱他,害这诅咒之物,才能把他身上的福气释放出来;越对他好,越与他亲近,则越容易被他克死。
至此,临风村的村口多了一条野狗,终日被铁链拴着,浑身污秽不堪,过路之人,皆随意踹之,或吐痰其上。
遥行就这么不人不鬼,被人视作垃圾一般,被栓了整整五年。
他生长速度惊人,此时已貌如人族,十一二岁孩童的模样。
直到四十年前,那一日,照夜清游历至此。
他亲眼目睹村门口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的遥行,愤愤不平地询问临风村的村民,这是怎么一回事。
村民跟他道明了事情原委,说这是渔爷让他们如此行事的。
可那年,渔爷已经离开了这个村子。
照夜清闻言,怒斥其荒唐。他言明,哪有什么克星之说,遥行不过是普通异族,何以如此对待一个无辜幼儿。
照夜清当即表示要带遥行离开。村民却坚决反对,万般阻挠;说遥行身上吸了他们的气运。
照夜清望着眼前如豺狼虎豹,执迷不悟的村民,深知他们已被渔爷蒙蔽多年,此刻再费唇舌也是徒劳。
于是,他与村民达成一项交易:他愿为每位村民诊治疾病,确保药到病除,只求他们事后能让他带走遥行。
照夜清在此一呆,便是两个月。
到后来已然是精疲力尽,疲惫不堪。
可好在,村民兑现了承诺。
照夜清牵着遥行的手,离开了那座囚禁他五年之久的地狱。
“遥行这个名字,是师父给我取的,村里人一直都叫我杂种,野狗。我只知道我那个哥哥姓遥,但一直没人给我取名。”
遥行言及此处,眼眶渐红:“师父知道我没名字,便赐我遥行之名,愿我日后能珍视自由,无拘无束,遥遥而行。”
照夜清没有盲目地让遥行向善,他告诉了遥行现在人鬼两族矛盾激化的现状,以及人族易遭人蒙蔽从而人云亦云的本性。
照夜清亲口告诉他,那些给他带来痛苦的人并不值得原谅,但他不能也不应该因此生出恶念,那反倒得不偿失。
万念皆在本心,不论他人如何,保有自己的初心,便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于生门的七年,是遥行此生最欢愉最充实的时光。刚开始亦有不顺,但师父总伴其左右,悉心教导,授以医道,传以行事之准则。
如果没有照夜清,他遥行不是一辈子被当成狗一般拴着,或就是在某一日转变为煞鬼,为祸世间。
“那些村民好可恶,那个渔爷更是最恶心的,胡乱散播谣言。”南宫离听着这一切,气得浑身发抖,对着那么小的小孩,那些人是怎么忍心做出这一切的。
洛不归亦是对遥行的遭遇心痛不已,如此便能解释,为何遥行如此敬重爱护照夜清了,于他而言,照夜清予其新生,助其重塑自我。
但遥行幼时遭遇的这一切,疑点重重。
他父母明明是人族,为何他身上会有鬼族的血脉?
若遥母确因难产而死,遥父遭受打击而亡,那遥行的哥哥,为何会孤身一人死在深林中?
渔爷一直煽动村民对遥行之恨意与恶念,究竟为何?
虽然这一切已过去四十多年,但洛不归心里却有预感,这些过往非常重要,不可忽视,它们一定对某些事情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用。
遥行突然话锋一转,周身怒意涌起:“梅英,千刀万剐解不了我心头之恨,他杀了我师父两次,我定让他付出代价。”
原来,二十八年前,在不夜村,先被梅英和孙亿发现的,不是遥行,而是记忆全无的照夜清。
他们二人在不夜村看到了正在市集闲逛的照夜清,他们惊异不已。五年前那晚,二人下了死手,照夜清决无存活可能,除非...
他们很快就确认了照夜清已记忆全失,必然是已经服用了怜心杏果。
于是两人将照夜清哄骗到村外,打算将其杀害。
彼时遥行长久未见师父踪影,四处搜寻。至村外,便看到梅英和孙亿的身影,以及瘫倒在地,已被两人一剑封喉的照夜清。
“他们一剑刺穿了师父的喉咙,他们欺他不忆往事,又一次杀了他,甚至..甚至...”遥行的话语哽咽着愤怒与恨意,“他们还打算,割下师父的血肉食之,就为了看看是否还有怜心杏果残留的功效。”
五人闻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洛不归更是难以料想,她虽知梅英与孙亿的残忍与心计之深,却没想到二人竟能如此丧心病狂。
对着武功尽失的掌门,可以心无波澜地再次痛下杀手,甚至妄图割肉相啖,只为了增进修为。
何其残忍,何其狠毒,何其凶恶!
恶贯满盈,十恶不赦都难以尽述二人的罪孽深重!
“所以你才会想,再去拿到封印之下的杏果,只为救活照夜清。”洛不归的思想陷入混乱,她如今觉得比起他人的罪行,遥行做的有什么错吗?
他只是想救活自己的师父,那个始终善良却被同门残害两次的大掌门。
“是。”
“可为何是现在?”
照夜清明明二十八年前便已身陨,为何当时不去毁山取果,而要等到今天呢?
遥行眼神寂落,透着无尽的哀伤与恨意,语气却淡然无波:”我当时便想过了,但我知道,要毁掉赴灵山,师父若知道我如此行径,定是不愿的。于是,我便打算日夜用内力供养师父的尸身,保其不朽,等个一千年,等到下一颗杏果降临,趁被封印前取来。如此,付出的便只有时间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