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晚上菜品丰盛,清炖蟹粉狮子头,酱汁白菜,冰糖百合马蹄羹,还有两道菜绿珠没见过也叫不上来名。
她一坐下去,就默不作声的开始吃起来。看也不看坐在对面的人。
站在一旁原本为裴今楚布菜的常德修皱了皱眉,想要开口。但是见裴今楚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似乎饶有兴趣的盯着绿珠看。他也颇有眼力见儿的闭了嘴。垂头安静的开始布菜。
裴今楚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对面人,明明两颊塞得已经不能再满了,她还是没有停下筷子,像是不知疲倦的往嘴里塞,好似永远不会饱。
想到这,他目光下移,看向绿珠的腹部。怎么还是平坦的?
“你属饕餮的?”
绿珠一看到裴今楚就想起自己今天犯得蠢,脸颊泛红。此刻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哪里还敢同他共处一室多呆。
兀得听到那道向来冷淡如今却好像带着调笑的声音,将头一低再低,做鹌鹑样。
见绿珠不吭声装作没听到,裴今楚皱了皱眉,目光沉了下来,有些不悦。
待好不容易吃完这顿艰难的晚餐,绿珠就坐立难安的问常德修能否送封信出去,她想托村中交好的婶子看顾一下赵荷。
她挂念卧病在床的赵荷,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若非常德修告诉她,她买的药没问题,加上镇子上为了控制疫病,不让出入。绿珠早就飞回去了。
常德修没说话,裴今楚却冷笑出来。往日相处中,他很少表露情绪,最多在绿珠问出蠢问题时皱皱眉。如今不加掩饰的讽刺,让在场其他二人皆是一愣。
常德修刚想回绿珠话,就听见他家殿下的冷哼。瞬间闭嘴了,心里捏了把汗。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绿珠。
室内有些寂静,只听到窗外有风划过树枝的沙沙声和一些微弱得虫鸣。
绿珠踌躇再三最终咬咬牙开了口,“先生,不知您可有办法送信出去。”
其实问出来,绿珠就知道他一定有这个能力,毕竟能悄无声息将自己绑过来,还有得到买药名单并且处理到那些得病的人。裴今楚身份绝非她从前以为得书生那么简单。
常德修曾经解释过他们是镇主的客卿。只是喜欢裴今楚喜静,就搬出来独居。
绿珠悄悄撇了撇裴今楚今日衣着,认不出是什么料子,哪怕只是简单的款式,可是布料又光又滑,比镇子上的大户人小姐少爷穿的都好。
裴今楚今日穿的一身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不曾带任何饰品,只是他自小在宫中金尊玉贵将养的气度不凡。哪怕简朴的装扮,也矜贵无比。
容国名门望族不少,更有像五姓七望这样的顶胜世家。世家子弟游学之风盛行。裴今楚应当属其中。
不过绿珠并不在意他的身份,也不想知道。裴今楚对她有所隐瞒,自己待他又何曾赤忱。人都秘密,绿珠早就学会了不听不问不好奇。
绿珠第一次见裴今楚,那日正是初雪落下的第二日。她去给阿娘买药,却在深巷旁捡到一张被风吹来的纸张。
她启过蒙,甚至可以说应为被人悉心教导,她有些底子在。那张纸应当是书中一页,旁边有细细的批注。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找找失主。
这一找就找上了裴今楚。
在大门打开的一瞬,绿珠的视线就不可控制的被院内树下的人吸引。
那人清清冷冷站着,许是在树下站的太久,鬓发上有昨夜树上寄存的落雪,点点银白。手执一本就诗注解,听到她的动静,也只是往这轻轻一撇,就转了目光。整个人淡漠的像旧年腊月梅间将融未融得新雪。
绿珠彻底呆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中书页滑落。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看裴今楚的第一眼,只那一眼,她沉寂多年的心竟又开始缓慢跳动了起来。震耳欲聋。她刚刚有一瞬甚至认为那个弃她而去的人回心转意,又回来了。
哪怕下一刻就明了自己认错人了,绿珠却仍然不可避免的沦陷下去。她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却又控制不住的靠近裴今楚。
绿珠贪恋裴今楚带给她的熟悉的感觉 ,这也是她缠上裴今楚的原因。所以今天在裴今楚说出要离开时,她是惊惶的愤怒的,任谁被同样对待第二遍,恐怕都会控制不住。
不过裴今楚比那人好一点,他至少没有不告而别。
绿珠这一想又想得远了,连裴今楚的回答都没听清。
常德修大声咳嗽才换回她的思绪。
“嗯?”绿珠眨了眨大而无辜的眼睛,神情颇为懵懂。“先生刚刚说什么?”
裴今楚收回视线,绿珠在他身边时常出神,起初并不在意,后来不知怎么,内心总会有莫名不虞。他薄唇抿了抿,没有说话。
绿珠锲而不舍,“先生,信!”
常德修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开口,“你把信给我吧,明个儿我想办法。”
绿珠清脆的应了一声。放下碗筷就想溜走,她心绪繁杂,以至于忘了自己的脚伤。
刚着上力走了两步,面色骤然一边,忍不住“嘶”的一声。但感受到屋内的目光,她忍住了,咬着牙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屋内主仆二人目光都汇聚在绿珠的身影上,直至消失不见。
“殿下,其他染病的人还在排查,需要些时间。”
“你去找些治脚伤的药给她送去。”
裴今楚如玉的指节轻扣着桌案,发出规矩的哒哒声,常德修闻言眼皮一颤,他悄悄的看了眼裴今楚,见他面色如常,淡漠疏离。仍是觉得不对劲,却只敢低头称是。
绿珠回了厢房,躺在软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的甜粥她着实喜欢,喝了两碗,现在还没有消食,积在胃里有些难受。她躺在床上揉着胃,脑袋里有些混乱,想着一些陈年旧事。
好不容易有些困了,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常德修在外面。“许公子,你睡了吗?我家公子吩咐我找了些治脚伤的药,你紧早用上,也少遭些罪。”
绿珠有些受宠若惊,其实脚底的伤她吃饭前处理过了,看着可怖,实际是一些小石子卡在里面,前脚掌比较严重。比这严重的伤绿珠也受过,所以不甚在意。简单处理之后,就拿布条包住了。这些日子用后脚跟着力,过上几天应该就能好的七七八八。
常德修送来的伤药确实是顶好,至少比镇子上药店开的伤药好,绿珠刚撒上去,就感觉脚掌上灼烧的痛感减去大半。
她握着那瓷白的药瓶,又想起常德修的话。想起今天对裴今楚的无礼,她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道个歉。
一瘸一拐来到裴今楚房门外,绿珠侧耳听了听,屋内好像寂静无声,又徘徊了一会儿。手臂拿起又放下。
要不还是算了,说不定他睡下了。
可正当她扯去脚步回婶往自己房间走时,屋内传来了砚台落地的声音,极为清脆。
绿珠脸色一变,怎么回事?这回终于敲下了房门,“先生?”
裴今楚在绿珠站在门外时就发现了,她的影子透过窗纸投落在地,晃来晃去的。
彼时他正在看书,没去理会。绿珠不选择敲门就是不进来,他权当做不知道。
可是那影子晃着晃着又落在了书页上,整本书半明半暗,字也模糊起来,看的人心烦。
可下一刻,体内骤然撕心裂肺的疼痛。心口更像是被毒虫啃咬般,难以忍受的剧痛。裴今楚面色惨白,捧着心口,说不出话。
他体内的蛊虫又发作了。
他是在十二岁被种上的蛊虫,除了做错事的时候,很少发做,也无今日这般痛苦。今日平白无故,怎么发做?
他起身想要走向床榻,可是体内的剧痛,叫他连站着都有些费劲,一个拂袖不小心扫落了桌上的砚台,青黑的墨迹沾了一袖子。唇齿间难以控制的溢出呻吟。
门外人得不到回应,又听到屋内痛苦的声音。二话不说直接推开门跑了进来。
绿珠刚一进来,就见裴今楚无措的站在桌案旁,身型有些虚晃,盯着砸落在地碎成几瓣的砚台和一地墨汁,神情带着做错事后的无措。
她愣住了,这是绿珠第一次见裴今楚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从来都是淡漠的,疏离的,哪怕离得很近,给绿珠的感觉仍然是如天上月般可望不可及。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强烈的表达内心的表情。
裴今楚捂着心口,脚步虚浮,踉跄的走向床榻,嘴唇有些颤抖。
“先生你怎么了?”
绿珠真怕他一个不注意摔倒,赶忙上前扶住他,一个男子半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叫她原本有些好转的脚底又尖锐的疼了起来。
裴今楚没有回答她,颤抖着双睫,额头似乎又冷汗渗出。冷白如玉面庞用应为疼痛显得有几分脆弱。
睡觉就好了。睡一觉就不疼了。裴今楚只有这一个念头。以往蛊虫发作时,裴今楚就会这样,其实他知道,不是睡着了,是疼晕了。
这次掌握母蛊的主人心情似乎格外恶劣,他体内的蛊虫躁动不安,横冲直撞。带来的疼痛更是比以往更甚。
待绿珠终于将几乎脱离的人扶到床前,刚要松口气,下一刻,身上的重量成倍的压上了绿珠。
脚底传来钻心的疼,双腿一软。二人皆是失了依靠的力量。双双滚落在床塌之上。
裴今楚似乎晕了过去,只有唇边会无意识的溢出痛苦的低吟。落在被他压在身下的绿珠耳里,听得面红耳赤。
饶是绿珠再不拘小节,却也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此时此刻,她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被人压在身下,哪怕是裴今楚。她也并未觉得开心。
周身被冷香包裹,裴今楚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裹挟着绿珠。二人落在床上的发丝交缠在一起,亲密若爱侣。
绿珠推了推身上人,仍是无意识的昏迷,她想起身,可双腿被床沿别着,使不上力。她又试了试想要侧身滚出去,发现也行不通。
真真是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反倒叫裴今楚的头歪了歪,刚好落在了她颈窝处。
微凉的呼吸喷塞在敏感地方,有些痒。绿珠缩了缩脖子。
她现在真的怯懦了,不知道裴今楚到底怎么了。喊了好一会儿常德修也无人应答。
屋内香炉轻烟袅袅,氤氲开朦胧的月色。
实在是无可奈何,她盯着天花板出神,也许是这几日花费太多心神着实有些累了,听着耳边轻浅的呼吸,她眨了眨眼,眼皮打颤,困倦感渐渐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