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米线作坊正式投入运营,眼下是冬闲,流民没别的事干,都想在作坊里打工挣点钱挨过这个寒冬,是以一大早就堵在作坊门口争着要上工,谁也不肯相让,还差点打起来。
气得张二嫂板起脸好一顿训斥,警告众人若是不遵守作坊的规矩就不给上工,大家这才安静下来,乖乖听从安排。张二嫂给流民们排班分工,保证每户都能轮流上岗挣工时。
张二嫂越来越有企业高管范儿了,王文茵很是欣慰,她把管理米线作坊的重任全权交给张二嫂负责,自己则投入到香料和洗护用品的生产研发上。
王文茵打算将静缘庵改造成香料工坊,不再生产干米线,只是这样的变动势必要征得住持妙善师太同意,她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阵子山下风风火火修建米线作坊,妙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还不到一个月,王小娘子的米线买卖居然蒸蒸日上,已经发展到要扩建作坊的地步,早知道……唉……
妙善正在兀自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呢,王文茵突然登门求见,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赶紧让静尘把人请进来。
王文茵上前给妙善行了一个礼,妙善笑呵呵地让座,还亲自给王文茵倒了一杯茶水:“王小娘子,近来可好?”
王文茵盈盈一笑,回道:“甚好,就是有点忙不过来。”
“忙点好,小娘子生意红火,我们也跟着沾光呢。”妙善笑得谄媚:“不晓得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
王文茵也不拐弯抹角,直言:“正有一事想同师太商议。”
“何事?但说无妨。”妙善心里一喜。
王文茵拿出先前同妙善签订的契约,“师太想必已经知晓我在山下新建了一家米线作坊。”
妙善点头,两只眼睛盯着桌面上那份契约,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王文茵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想问师太是否愿意入股米线作坊?”王文茵诚恳道。
“入……入股?”妙善脑子短路了:“何谓入股?”
王文茵笑了笑,“便是问师太是否有兴趣同我一起合作开米线作坊的意思。”
妙善眨眨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小娘子这话可当真?”
王文茵郑重点头:“当真。”
妙善喜上眉梢,情不自禁握住王文茵的手,激动道:“愿意!当然愿意!”
一旁的静尘抬头看屋顶,重重叹了口气,师父平时可不是这么教导我们的呀,不是说出家人须得喜怒不形于色吗?怎地自个还打了自个的脸呢,真是!
“若是师太愿意入股米线作坊,那我们便来谈一下合作条件。”王文茵拿出一份新的契约书来给妙善:“这是我拟定的契约,请师太过目。”
妙善飞速浏览完后抬起头来看向王文茵,支吾道:“要……要出二十两银子入股啊?”
她把契约转手交给静尘,静尘仔细阅读后也有些为难:“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们庵里素来香火不旺,一时半会儿怕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王文茵倒是也不惊讶,点头道:“师太若是拿得出二十两银子便能占米线作坊百分之十的股份,若是没这么许多银子,也可以少占一些股份,能出多少便得多少,无须勉强。”
妙善有些不甘心,百分之十的股份诶,米线作坊生意那么好,用脚指头算算每个月也能有不小一笔钱入账,可去哪儿凑这二十两银子呢?她求救似的看向静尘,期望徒儿能替她想法子解决无米下炊的大难题。
果然,静尘不负所望,同王文茵谈判道:“小娘子既然愿意让我们静缘庵占米线作坊这百分之十的股份,我们岂有不要的理儿?只是师父也说了,我们手头拮据,一时半会儿拿不出二十两银子来。能不能这样,我们先出一部分银子,剩余的待分红之时再从我们应得的利润里扣除?”
妙善暗暗掐自己的大腿,差点没喊出来,静尘果然是她最得意的门生,这么刁钻的法子也就她能想得出来。
见王文茵迟疑,妙善便提醒她:“小娘子当初没钱买米创业,我可是赊过一石籼米给你的哟。”
王文茵爽快笑道:“成!师太手头有几两银子?”
妙善大喜过望,脱口而出:“十两!”
静尘又在心里叹了一大口气,师父可真实诚,王小娘子都说了可以先欠着,待分红的时候再从利润里扣除,这十两银子可是咱们手头全部的积蓄啊,都给出去了回头要是有事儿,该拿什么应急呢?
“那便先出十两银子,剩余的十两从利润里扣除。”王文茵提笔重新修订契约书。
待妙善同静尘确认无误后双方签字画押,王文茵伸出手跟妙善握手:“师太,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王小娘子!”妙善虽不懂这是什么礼仪,但,管他呢,反正立了契,躺着就能赚钱。
“我还有一事想同师太商议。”
“小娘子有事尽管提。”妙善心里喜滋滋,不会又是想拉我合伙吧?
王文茵这才把真正的目的讲出来:“我想将静缘庵里的米线作坊改为香料工坊,可否?”
“可以,可以。”妙善条件反射般点头答应,答应完才回过神来问:“啥子香料工坊?”
“便是用来制作香膏、香饼、香油、香皂之类的生活用品的工坊。”王文茵解释道。
妙善急了,“那米线作坊呢?咱们不是刚签下合作契约吗?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王文茵淡笑,“师太莫急,米线作坊搬去山下正常运营,不耽误咱们的合作。”
“咱们庵里原先的作坊为何不能继续做米线?”静尘替妙善问出了想问的话。
“庵里收留的都是鳏寡孤独、老弱病残之人,他们的身体大都羸弱,做米线是体力活,山下的流民更适合。”王文茵婉言道:“是以,我考虑将庵里的米线作坊改为香料工坊,让大家做一些相对轻松的活计,以贴补他们的生活。”
静尘有些动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妙善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这分明又是一门好生意,这次她不想错过机会,便笑着道:“小娘子有心了,我们庵里除了那些个鳏寡孤独、老弱病残,其实还有一些身体健全之人,比如我那几个徒儿。若是小娘子愿意,可将她们也纳入香料工坊,赚些银钱贴补庵里的支出。”
王文茵点头:“自然没问题。”
妙善心花怒放,今日真是双喜临门,不但参股了米线作坊,还让自己的徒儿成功打入香料工坊内部,假以时日这两门生意必将纳入自己囊中,到时候可以直接躺平了。
静尘却不这么想,送王文茵出门的时候她忽然朝王文茵行了一个大礼,唬得王文茵上前托住她的胳膊阻挡:“师太这是做什么?”
“小娘子且受我一拜。”静尘愧疚道:“先前是我太无礼,轻慢了小娘子,还望小娘子海涵。”
王文茵淡笑道:“师太无须过虑,一点小误会而已,我没放心上。”
“不。”静尘摇头:“小娘子其实早就知道我们生活拮据,名义上是将米线作坊的股份卖予我们,实际却是想帮我们纾困,可惜师父没明白小娘子的良苦用心。”
自己没看走眼,静尘果然比她师父通透,王文茵会心一笑,朝静尘施礼致意:“师太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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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城回到丰收村时,文安世发现山下的米线作坊里热火朝天,流民们在王小娘子的带动下,一个个干劲十足,呈现出一股子勃勃生机,与先时简直判若两人。
文安世深受震撼,内心更是五味杂陈,王小娘子同他以往认识的名门仕女是多么不同。同样是名门之后,她却不受礼教束缚,她是那么鲜活生动,哪怕身处谷底也绝不低头认命,若是用世俗的标准去衡量她,那便是亵渎了她。不愧是王介甫大人的亲孙女,就连性格脾气都如出一辙。
文安世有些自惭形秽,不仅为自己先前对她的失言,也为自己多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底层百姓的生存状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从小便跟在祖父身边耳濡目染,清楚知道混迹官场的大都是庸碌之辈,这些人眼里只有功名利禄,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但总有那么几个不容于世、特立独行的人怀揣为国为民之心,以一己之力与整个既得利益阶层抗衡,誓要为天下黎明百姓谋福利,直至头破血流,郁愤而终。
文安世知道自己其实是没有资格更不应该去同情那位拗相公的,因为他自己就出身自与之对立的既得利益阶层,如若不是王小娘子,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对底层的人感同身受,更无法了解他们的卑微与困苦。
好在,他醒悟得不晚,他也想成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像王大人一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注1】,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注2】。
“阿嚏——”沉浸在致富梦想中的王文茵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咕哝:“到底是谁又在背后惦记我?”
【注1】宋,范仲淹,《岳阳楼记》
【注2】三国蜀汉,诸葛亮,《后出师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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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香料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