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轻衣心中不快。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裴琢玉对旁人无心她自然欢喜,可她也没能成为特殊的那个。
难道失忆后的裴琢玉心里什么都装不下吗?或者过去其实也是这般?只是她一厢情愿地误解?
裴琢玉没等到宁轻衣的下文,她察觉到了宁轻衣的不喜,可也没多想。
她现在就喜欢脑子放空,好听点说是尊重人,从不强求。难听点说,就是一种游离于人世外的死气沉沉。
二次露脸的时间也不长,在宁轻衣流露出了倦意后,裴琢玉一句话都没多说,直接推着轮椅,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送宁轻衣回去。
四月里,清风吹面,枝叶随风摇摆,无数花瓣如落雨,纷纷扬扬坠下。
裴琢玉拈起宁轻衣肩上的落花,指腹轻轻一撮,任由它在指尖留下一道香痕。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宁轻衣转眸问裴琢玉。
裴琢玉一呆,她要说什么?琢磨一阵,她想明白了。是了,崔萦是她名义上的女儿呢,做阿娘的怎么能对孩子漠不关心?要被人怀疑的。清了清嗓后,她问:“殿下,那这是定还是没定?”这回露面除了赐下彩头,说了藏书的事,别的也没提吧?
宁轻衣瞪她,她其实也知道不可能听到想要的话语。
她愿意说话,总比一直沉默要好。
宁轻衣安抚好了自己,扯了扯唇角,说:“仍旧是杜佩兰。”想到裴家与郑家的渊源,宁轻衣眸光微暗,故意问,“你觉得郑澹容怎么样呢?”
见裴琢玉沉吟不语,宁轻衣冷笑声越发明显,又问:“杜佩兰和郑澹容两人才名不相上下,如果选一个,你认为谁更合适呢?”
裴琢玉微蹙。
她的眸光落在宁轻衣的脸上,那乌黑沉邃的眼眸像是一口不见底的深渊,翕动的红唇一张一合的,没再掩饰那点藏在心中的不快。
裴琢玉的思绪有些空白,她任由自己被说不清的情绪拽着,然后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反应过来后,裴琢玉:“!”
她绝没有取笑公主的意思啊。
听到了笑声的宁轻衣心中一梗,眼刀子越来越凌厉了,嗖嗖地扎人,她搭在把手上的五指攒起,像是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裴琢玉赶忙补充道:“哪个对殿下更有利呢?”
宁轻衣凉声:“与我何干?”
裴琢玉:“……”别以为她不知道,愿意的都是冲着公主府来的,难不成真为了崔萦啊。她眉头紧蹙着,陷入沉思。
太傅已经致仕不问朝堂事,杜佩兰的背景要简单些。
郑家那边,跟皇室有姻亲在,不管愿不愿意,都会被卷入夺嫡之中的。
废太子宁青云失败了,日后的新太子难道就能坐稳那位置吗?郑家那边相对危险。
裴琢玉说:“杜娘子吧。”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只请一个?
裴琢玉一边思索,一边往外蹦词:“文学、书学、算学、律学……”
这还是先前懒得让崔萦上学的人吗?她同情了崔萦数息,叹气道:“她还是个孩子。”
裴琢玉下意识地接话:“七岁了,我当年——”
宁轻衣注视着卡壳的裴琢玉:“你当年怎么样?”
裴琢玉说不上来。
想它头疼,不如不想。
她也没真的想让崔萦什么都学,只是脑海中灵光一闪,下意识抖出来,有杜佩兰来教已经很不错了。
怕宁轻衣继续问下去,她又岔开话题说:“殿下准备将藏书都取出?放在哪边?”
宁轻衣将话题抛回去:“你觉得呢?”
裴琢玉说:“引凤池那边更合适些。”南府园林池沼清幽、园林林立,又有极为广阔的马球场,很方便京中仕女游赏。
宁轻衣嗯了一声,神色有些复杂。
此刻的裴琢玉的思维完全沉浸在藏书事上,得了宁轻衣的回应后,又继续说:“驸马留下来的藏书不少,版本不一,日后府上也会有新的藏书入库,就得确立勘验制度,如秘书省那般进行‘四校’。秘书省中有校书郎,殿下也可以仿照秘书省,请京中一些有才学的小娘子来帮忙校书。如此一来,会有许多人为我所用。”
她的眸光灼然发亮,如星辰璀璨。她侃侃而谈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终于与宁轻衣记忆中那替她出谋划策的驸马叠合。
宁轻衣怔然看她。
裴琢玉挑眉:“怎么了?有什么不合适吗?”
宁轻衣轻声问:“为何你觉得我需要那些人手?”
裴琢玉:“……”
完啦,她答不上来。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宁轻衣将裴琢玉傻愣愣的模样收入眼底,看她的眼神逐渐变成要命的可怜,她笑了起来:“看来琢玉很适合做谋臣呢。”
裴琢玉听着宁轻衣的调笑,也道:“谋个家财万贯,天地逍遥。”
宁轻衣又是一哂:“钱乃身外物,想来琢玉不会与我计较这些吧?”
要逍遥?那还是没钱好了。
裴琢玉:“……”
她的钱!
她只能含着泪,委屈巴巴说:“不计较。”
华灯初上,南府的宴会仍旧笙歌满片。裴琢玉不太喜欢那种热闹,跟着提前退场的宁轻衣一到回了北边府邸。
崔萦没回来,裴琢玉就没提早歇下,整个人歪七扭八地窝在椅子上看医书。
崔萦是被钱白泽抱回来的。
那压得她脖子低的花拆已经被卸了,她扎了一个丸子头,穿了窄袖圆领袍,腰间还缠着革带。一回到绿猗院,就猛地朝着裴琢玉冲去,兴奋道:“裴……阿娘!给我制弓!”
裴琢玉:“……”
钱白泽跟在崔萦的后头,好奇地打量着裴琢玉,不动声色道:“裴娘子还会制弓?”
她记忆中的裴治是个典型的贵家子,芝兰玉树,傅粉施朱,熏衣剃面……哦,剃面没有。她能弯弓搭箭,但制弓这种手艺,可不是王孙贵胄会亲自碰的。
裴琢玉:“我不会伐木,也不会用桐油,更不会炼制动物胶。”
钱白泽无言。
好个不会!
崔萦一脸失望。
裴琢玉:“你这么小,我给你做个弹弓就行了。”
崔萦说得轻巧啊,她知道制作一张弓需要多久,得多费劲吗?而且拿到市场上只能卖半贯钱!
崔萦眨了眨眼,转向钱白泽:“姐姐。”
钱白泽莞尔一笑道:“阿萦不必担心。”殿下那边既然打算让崔萦学习,哪能什么准备都没有?她若有所思地望向一身懒洋洋的裴琢玉,浅浅一笑,试探道,“阿萦可爱,很得人欢喜呢。阿萦的学业,裴娘子或许还要上点心,想来裴娘子的学识也是不错的。”
这俩不可能是亲母女,她尝试套话。
但崔萦……就是个满口胡言的小骗子,在侯府、公主府养了一阵,也没脱去那股江湖习气。
裴琢玉垂着眼,笑眯眯道:“我也觉得阿萦可爱呢。”
至于后半截,不听不听。
四校法:对校法(版本校勘)、本校法(文本内证)、他校法(他书参证)、理校法(逻辑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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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委屈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