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盛夏,蝉鸣响彻天际,湿热的空气蒸腾得人喘不过气。十四岁的顾臻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T恤,单薄的肩膀还背着一只显然有些沉重的书包。她骑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穿行在一条蜿蜒的小路上。
这条路她熟得不能再熟,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她都会从这里经过。可今天,路边灌木丛中的一抹红色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停下自行车,转头看去。
灌木丛间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女人的左腿上血迹斑驳,鲜红的血液顺着小腿滑落,染红了地面。她穿着一身浅色的连衣裙,此刻已经被汗水和尘土沾染得一塌糊涂,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显得美得不可方物。那张脸苍白而精致,睫毛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醒来,又仿佛深陷昏迷。
顾臻心里一紧。她扔下自行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女人身旁。
“喂,你怎么样了?”顾臻蹲下身,声音里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脆和慌张。
女人微微皱眉,睁开了一点眼睛,目光虚弱得像是飘在半空的轻烟。“水……”
顾臻慌忙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自己的水壶,小心翼翼地递到女人嘴边。她看着女人缓缓喝下几口水,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
“你怎么受的伤?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顾臻急切地问。
女人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不行……我……不能去医院。”
顾臻皱起眉头,眼中满是困惑和无助。“可是你流了这么多血,再不治的话会出事的!”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虚弱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顾臻环顾四周,发现附近根本没有其他人。她的心跳得飞快,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从书包里找出体育课用的干净毛巾,试图为女人简单包扎伤口。她把毛巾紧紧绑在女人的大腿上,希望能暂时止住血。
“忍着点,很快就不疼了。”顾臻轻声安慰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在发抖。
女人吃痛地哼了一声,但依然一声不吭。
顾臻咬了咬牙,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救下眼前的人。可是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手边既没有药物,也没有工具,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并不熟练的急救常识。
“我去叫人,你撑住!”她对女人说道。
可是刚站起身,她的手腕忽然被抓住。
“不……不要叫人……”女人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可抗拒的坚决。
“可是……”
“相信我。”女人抬起眼,目光直视顾臻,虚弱中透着一抹淡淡的倔强。
顾臻怔住了。她的手被女人握着,感受到那手掌的冰凉和微弱的力气。她忽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深深触动了心底。
“那我不能离开。”她低声说。
女人没有再说话,只是松开了手。顾臻重新蹲下,守在她身边。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臻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调整毛巾,防止血流得更多。她还不懂这些伤口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也不懂这种场景是不是会让她日后频频梦魇。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的女人在失去更多的力气。
“你会没事的。”她低声重复,不知是说给女人听,还是说给自己。
一个小时后,顾臻终于听到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她跑出去挥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小货车,强硬地要求司机帮忙。
“她会流血过多死掉的,求求你!”顾臻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
司机被她的急切感染,不再多问,跟着顾臻一起将女人抬上了车。
她们最终将女人送到了一家乡镇诊所,医生看到女人的伤口后立刻皱起眉头,严肃地说道:“伤口感染得很严重,可能会留疤。”
顾臻站在一旁,愣住了。她回头看向诊床上的女人,却发现她已经醒来,苍白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微笑。
“没关系,”女人轻声说,目光扫过顾臻,带着一抹淡淡的温柔,“谢谢你,救了我。”
顾臻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后来,女人离开了诊所,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而顾臻站在诊所门口,看着夕阳下自己投在地上的长长影子,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她想成为医生。
不只是因为今天的这场相遇,而是为了不再在面对鲜血和痛苦时那样无力。她要成为一个可以拯救别人的人。即使是像今天这样绝望的时刻,她也要让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结局。
多年后,顾臻成为了一名医生。她记得那个夏天,记得那个倔强而虚弱的女人,记得那双微微颤抖却抓住她手腕的冰凉手掌。
只是她不知道,那个让她记挂了十年的女人,已经在命运的某个转角,等待着与她再一次相遇。
医院里,明亮的白炽灯照得每个角落都毫无瑕疵,清冷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顾臻站在诊室内,低头翻看着手中的病例。她的白大褂整洁干净,乌黑的长发扎成一条利落的马尾,眉眼间尽是专业而冷静的气质。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请进。”顾臻抬头。
门被推开,一道纤细而优雅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眉目间藏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但那张脸却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顾臻的心脏猛地一跳。是她。
十年前那个夏天,那个躺在灌木丛中的女人,那个让她决定成为医生的女人。
女人的目光扫过顾臻,带着礼貌却疏离的微笑:“顾医生,我是苏冉,今天预约了您的诊疗。”
顾臻点了点头,掩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苏女士,请坐。”
苏冉走到椅子旁坐下,解开风衣的扣子,露出里面一件贴身的浅色毛衣。顾臻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苏冉的左腿,那道当年留下的伤疤被风衣遮盖得严严实实,但她知道,它依然在那里。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顾臻拿起笔,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专业。
苏冉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膝盖:“最近膝盖偶尔会疼,特别是天气变冷的时候。”
顾臻点头,在病例上做了记录。“可以让我看看吗?”
苏冉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将风衣的下摆掀起。
顾臻蹲下身,小心地卷起苏冉的裤腿。那道长长的疤痕随着动作显露出来,蜿蜒在她的膝盖和小腿上,像是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记忆。
顾臻的手顿了顿,指尖仿佛能感受到疤痕表面微微的凸起。她心里一紧,却没有让情绪流露分毫。
“应该是旧伤引起的关节炎。”她站起身,声音平稳如常。“我会给您开一些药,另外建议做一下理疗。”
苏冉点头:“谢谢。”
顾臻转身拿出处方单,写下药名和注意事项。她的背对着苏冉,神情却难掩复杂。
她想告诉苏冉自己是谁,想告诉她,那道疤痕是她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苏女士,这是您的处方。”顾臻递过去。
苏冉接过处方单,看向顾臻的目光多了一丝柔和:“顾医生,谢谢您。很少见到像您这样细心的医生。”
顾臻微微一笑,语气依旧平静:“这是我的职责。”
苏冉站起身,整了整衣服,临走时忽然回头:“顾医生,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吗?我想了解一些保养的建议。”
顾臻怔了怔,随即点头:“当然,随时欢迎。”
看着苏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顾臻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有刚才触碰到疤痕时的温热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