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紧我。”竹知雪左右张望着两头逐渐向他们逼近的杀手,一手砍断射过来的箭,一手攥紧了江淮霁的胳膊。
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江淮霁也顾不上害羞不害羞的了,紧紧反抓住竹知雪的胳膊,眼中满满的都是身前这个如烈火一般灼人的女子。
抓住手的瞬间,像是一场私奔的开端。
曾经求而不得的如今近在咫尺。
他想:若是死在今日也无妨,好歹也算同生共死一场。
那带他逃离的背影与多年前的一幕逐渐重合,当年也是这样,一道英勇无畏的身影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也许这对她而言不值一提,但这足够他记一辈子。
“跳。”
知会完江淮霁,竹知雪翻上栏杆,脚下一蹬,纵身越出,拖着江淮霁在空中拉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她竭力伸手抓住了大堂中央的那副大字,下坠的冲力顿时一缓,扯着红绸的胳膊在刹那间承受了两人的重量,痛得她闷哼一声,忍无可忍地冲下面喊了句:“你别老抓着我啊!抓红绸!!!”
江淮霁猛地回神,急忙松开她的手,同时攥住了一旁的红绸往下滑。即使抓在手里的是最柔软的绸缎,下滑时也难免有摩擦,划得手生疼。
她的手呢?一定更疼吧。
连累她了。
从侧面射过来的箭使劲割着挂红绸的粗麻绳,往两人所在的地方飞。
好在酒楼在装潢用材上肯下功夫,那麻绳任是被如此造作都没有断裂的迹象。
两人赶在杀手冲到大堂前滑到一楼,跑出酒楼,竹知雪心中感慨:感谢当年行事张扬的自己救我一条狗命。
逃出酒楼后那些杀手没再追出来,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江淮霁脸颊绯红,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那个——”竹知雪刚想问,话到嘴边却突然忘了要问什么。
江淮霁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他忍不住屏息:“什……么?”
“忘了。”竹知雪挠挠头,努力回想刺杀之前的情形,无果,“算了。”
江淮霁再次松了口气,忽略了心中那点微妙的失落感。
竹知雪按着肩膀转了转差点脱臼的胳膊:“看来要杀你的人还不敢当街行刺。”
江淮霁经她这么一打岔,人缓过来不少,当即要对竹知雪行大礼:“多谢将军今日救我一命,他日下官必涌泉相报。”
“你这人真是,老爱搞这些虚的。”竹知雪扶住他,“行礼就不必了,我等你报恩。”
虎口带茧的手掌因为承受了太多外力而破皮,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
江淮霁浅色的衣袖上被这一扶染上了红色的血迹,看着格外刺眼,一想到这全是拜他所赐,他的心便如同被万刀凌迟,一时连声音都变得颤抖:“将军,你的手。”
竹知雪却不大在意地把手往后一背,习以为常道:“无事,小伤。”
她当习惯了军中将领的身份,习惯了成为主心骨,成为他人的依靠,从不轻易向他人展示自己的伤口。
别人多少会碍于竹知雪的威严下意识忽略她身上的伤,甚至,充当保护者形象久了,会有人对她的血习以为常。
可江淮霁在乎,他伸手想抓过竹知雪的手。
竹知雪下意识侧身躲开,颇为警惕地发问:“你要干嘛?”
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缓缓落下。江淮霁神色肃然,眼瞳沉沉,望向她时难得少了羞赧的水泽,看起来如同黑水之渊。
竹知雪不知道他的情绪从何而来,一脸莫名其妙,甚至觉得他有些毛病。
他垂眸,没再勉强,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将军不该如此不在意。”
竹知雪眉头一挑,接过伤药:“多谢,不过我都习惯了——你怎么还随身带这玩意?”
江淮霁淡然回应:“习惯了。”
竹知雪被自己丢出去的话噎了回来,也没纠结:“走吧,找京兆尹。”
“今日之事一定要有个结果,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
“先生。”
鞋履踢踏踩着地砖,顾不上被无意压塌的杂草。
“先生。”
幕僚从相府外疾跑而来,忽视了一路向他行礼的奴仆,穿过亭廊,来到钓台,在焦正平身后定住脚,语气焦急:“相爷,不好了。”
声音有些大,惊跑了底下快要咬钩的鱼。焦正平不喜不怒,闭着眼问:“怎么了?”
“死士营的人动手了。”幕僚在一旁站不住脚,来回踱步,“那竹知雪在,我们失手了。”
焦正平丢下鱼竿,扶住隐隐作痛的脑袋:“我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急着动手吗?”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气急败坏地往外赶,“谁发的令?尾巴扫干净了没?”
幕僚抹去额角上发出来的虚汗,匆匆跟上,声音有些发虚:“是……是大公子……大公子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听说您要刺杀廷尉,今早便拿了您的调令去了死士营。”
焦正平眼前一黑,脚下一软。
幕僚赶忙伸手扶住他:“相爷……”
“相爷莫忧,酒楼那块都擦干净了,没留下把柄。”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他喃喃着,忽地找回了支撑自己的一口气,“我这儿子蠢笨如猪,胆小如鼠,没人怂恿定不敢行此大事,定是谁怂恿了他。”
“去,调查近日大公子的行踪,看他都和谁接触过。”
“没人?”京兆尹接到龙韬将军和廷尉的联合报案,不敢不重视,带着副手等人气势汹汹地杀到醉仙楼,进了门又一脸奇怪地四处张望,没发现任何尸体甚至是人影。
半晌,他看到大堂中央的红绸,觑了觑竹知雪的神色,“呃……将军果真不愧为一代英豪,能文善武,胸襟广阔,志向高远如斯,实为吾侪之楷模。”
竹知雪在那瞬间什么都想过了,一时只觉得天地是如此广阔,广阔到周身空无一人,再没什么好在意的。
果然,人的耻点每拔高一次就是一次重生。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夸奖,淡漠地点点头,一副高人做派:“谦虚。”
一旁的江淮霁没忍住窃笑一声,引来京兆尹的侧目。
京兆尹揉了揉眼,不敢相信如此鲜活的廷尉大人居然就是那个有名的活死人老古板。
有这么好笑吗?
他不由得反思,只得出一个结论:竹将军果真是灵药在世。
“去二楼。”江淮霁发觉京兆尹的视线,正色,先一步走在前面。
死士撤得匆忙,没来得及将一切恢复原样。二楼凌乱的陈设,地板上赫然淌着的鲜血,箭矢留下的洞口无一不昭示着那场刺杀的存在。
“这……”京兆尹招呼左右,“去把老板娘叫过来。”
竹知雪耳朵灵敏地竖了起来,纠正他:“这家酒楼归属袁淳姑娘,按理来说她就是老板。”
“啊……”京兆尹的脸色由青转红,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纠正的,但还是碍于她的淫威屈服了,“对,把老板叫过来。”
“是。”
领命的副手带人散出去找人,在后厨找到了一干跑堂的和下厨娘,他们被绑在一起,晕着,一个个嘴里头都被塞了布。不一会,另一拨人在袁淳的房间里找到了昏迷的她。
竹知雪几人在方才呆过的雅间里找线索。
“当时我杀那帮歹徒时忽然觉得头脑昏沉手脚酸软,不知江大人可有此感?”她扫了一圈,发现之前遗留下来的箭矢已经消失,于是率先查验了熏香,为了验证之前的想法,拿起香炉就要闻。
两人连忙阻止她却已经来不及了:“不可。”
这回的熏香味道换了回来。
江淮霁慌里慌张地凑上去夺过香炉:“瞎闻什么?你都不知道熏香里的用料是什么,万一里面有害人的东西呢?”
竹知雪自觉鲁莽,讪讪地摸摸鼻头,有些惊奇:“你的尊称没了。”
江淮霁本以为竹知雪多少会自省,没想到她竟把关注点放在这种地方,顿时气绝,没话了。
“大人,老板到了。”副手前来复命,接过江淮霁递过来的香炉。
京兆尹命令:“去找人验一下香,顺便问问何处能买到能使人手脚酸软头昏脑沉的香。 ”
“是。”
袁淳看见竹知雪就扑了过来,连忙发声:“竹大侠,我是无辜,你要相信人家。”
被猛然抱住的竹知雪把人推开,冷静询问:“你晕过去之前看到了什么?”
袁淳被推开,扁扁嘴:“当时人家刚得到消息说竹大侠来了,就要赶来见您,结果打开门就被人用迷药捂住了口鼻。”
“看清长什么样了吗?”竹知雪有些发愁,目前案子一件一件地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案情又扑朔迷离,不由得头疼。
“没。”
线索又断了,目前毫无证据,只能从谁能获利开始排查。
江淮霁昨晚刚接了调查西南卖官鬻爵一事,以及排查文书传递纰漏的差事。如果是造成这一切的凶手,那么派人刺杀来延缓案情调查的进度,合情合理。
竹知雪又想起一条,问江淮霁:“你有得罪过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