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宗主议事堂,坐落于山峦中心最高峰处。
此时虽暖阳高照,清风微拂,但堂内五个峰主心情都不是很美妙。
五人分坐五位,皆是严肃凝重地望着悬空于前方的显示板,眼神各个聚焦在“第三名,于逸之,击杀魔兽数目:379,武器:剑。”那短短的一行字上。
坐于尾端的驭兽峰峰主神色复杂地望向对面同样陷入沉思的控符峰峰主般听泉,问道:“这小子,何时有这等剑道实力了?”
般听泉盯着那行字做沉思状。
在场的五个人里,就属他最清楚于逸之的实力了!说于逸之能有这样的成绩,他是一万个不信的,还不如相信早就魂飞魄散的魔尊夺舍了于逸之的身来得实在!
但现下这种严肃的场面要是敢说出这般荒谬的言语,炼丹峰峰主可能会力排众议直接给他猛猛灌丹治治脑子。
于是般听泉沉默,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行字还冒着幽幽绿光,代表此人秘境生命为存活状态。
外头一刻钟,对应海兽秘境里的十二时辰。谁敢信,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快有一柱香了,这短短一炷香简直跟上刑一样,非常的如坐针毡。
真是活见鬼了,这小子以往都是不到一刻钟就能死出来的。
“砰!”
堂内中央圆台石阵上,突然出现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影,磕磕碰碰摔到地上,痛迷糊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铁剑落地之声,是柄普通至极的宗门弟子训练剑。
般听泉随众峰主顺势而望,看清来人后立马喜出望外。
这小子终于是死出来了,再给他多些时间呆在里头,他不急尉方海都要急了!
激动的心情,感动的泪水,般听泉赶紧强装淡定地上去捞人,扶起莫承厌的肩膀,一个不小心把他晃醒了。
莫承厌喷出口血沫,睁着半开不开的眼,看到眼前的般听泉,意识还没恍惚回来,嘴倒是先一步发话了:“师尊……师尊!我……我真的很爱符箓道……”
般听泉:“……”
其他峰主:“……”
莫承厌紧紧抓住他袖袍,染了他个衣里红。般听泉还没来得及发话,就见莫承厌都大人模样了还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惨兮兮苦逼逼道:“不要赶我走!师尊不要赶我走……”
炼丹峰峰主本来还和其他峰主一样饶有兴趣地看着,哪知眼神一歪,不小心瞥了一眼显示板,突然惊叫道:“若卓的击杀数……”
般听泉被抱了个满怀,看到其他峰主在看清面板后的震惊模样,本想回座位去自己看看,哪知被怀里的莫承厌扯得死紧,一时间动弹不得。
“增长速度这么快。”
“若卓这孩子的能力一向很强,以如此快的速度击杀这么多的魔兽也是理所当然……”
“可这也太多了,这可是破纪录的数目了,海兽秘境何时有这么多魔兽了?”
“其他孩子的击杀数量也还在增长……”
被困在原地脱不开身的般听泉:“……”
他要回去看!到底是杀了多少?
为了吃上第一口瓜的般听泉下定决心,正打算快速甩开自家弟子,就听怀里的莫承厌闷声道:“不是我要杀的,那些魔兽不是我杀的,师尊……师尊……”
手一顿,般听泉愣在原地。
太过小声了,竟无人在意。
其他峰主还在震惊地讨论此事,就见显示板的绿光骤然消失,“温若卓”三字黯淡无光,显示本人在秘境内失去生命。
顷刻间圆台乍亮,一个白衣人影撑剑立在圆台中央,胸口处鲜血遍布,但已干涸凝住。那人出现后便立即往身旁看去,见到控符峰峰主正抱着怀里一团瑟缩之人,身形愣怔了一瞬。
主位上的尉方海轻声道:“若卓。”
温若卓回过神,微微喘口气,平静呼吸,欠身道:“见过师尊与各位峰主。”
他抖散苍穹剑,拱手道:“海兽秘境突现众多魔兽,数目之大尤为罕见。不知其他宗门的海兽秘境,是否会有同等异象。”
冷静持重的宗主沉思了片刻,又往显示板上看去,“温若卓”三个字后跟着的击杀数目令人心惊。
每个宗门所管辖的海兽秘境,其实是魔界地带里最深处的墨狱森林。那里魔气熏天,恶怨迫人,前人入内走火入魔坠入魔道的事件屡屡发生,以天地灵气为修炼根基的正道修士鲜少凭借原身踏足入此。
为消灭源源不断滋生的魔气,正道五大宗门瓜分魔域森林,划分区域,各自管辖一方“海兽秘境”,约定每隔一段时间便派出自家子弟前往灭兽。
魔兽数量代表魔气的浓厚,如此庞大的数量,可想而知此刻墨狱森林的魔气有多骇人。
尉方海沉声道:“关于这等异象,我会寻个时间与其他宗主探讨。只是,这次你主动脱离秘境,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满堂安静下来,目光皆落于中央的温若卓……与一旁的般听泉和莫承厌身上。
哈,真是奇怪又尴尬,般听泉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很想直接拽着这小子赶紧逃离战场。
他还没做出动作,温若卓就已先一步道出了原委:“于师弟的剑术非同一般,在秘境里头凭借非比寻常的剑术斩杀了多头魔兽,为护米师妹与温某,大义凛然舍身殉魔,温某心下感激,忧心于师弟安康与否,遂在解决境内异象后主动出境,欲关心一二。”
莫承厌已经把脸完全埋进师尊怀里了,他义愤填膺,无声露出了悲愤至极的表情。
温若卓在说什么!怎么能睁眼说瞎话!
扯米钰又是在做什么!在给自己这番说辞找目睹证人吗?!
莫承厌眼一闭,脸色扭曲了一番。米钰的旁观对温若卓百利而无一害,不仅能逼迫自己主动使出同归剑意来,更能做为一名实实在在的目击者来佐证温若卓说的不假。
难怪,难怪。
“哦?”主位上的尉方海来了兴趣,“剑术非凡?”
非凡个屁!
莫承厌大感惊恐,当即死死抱着般听泉不撒手,听着宗主继续道:“若卓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是响当当的厉害了,有没有兴趣来——”
“没有!”
不儿!浮黎宗都是这么儿戏的吗?怎么从上到下都一副说转就转就像随手开个玩笑一样简单的样子啊?温若卓这样也就算了,怎么连尉宗主都这样!
前世跟尉方海接触得少,根本没发现他是个这么随便的人呐!
莫承厌大声拒绝,顾不上于逸之的脸面了,拉下一张老脸对着师尊死皮赖脸:“符箓道才是我此生唯一的归宿啊师尊!我对符箓道的忠心天地可鉴啊师尊!”
般听泉被那大嗓门近距离一吼,觉得此生都黯淡了。
温若卓轻叹了口气,悄然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然而这番模样,却被众峰主收入眼底。
太稀奇了,温若卓自入门来,便没有对谁表露过如此大的兴趣。虽然于逸之这小子入门已久,温若卓之前对他也很是疏离有分寸,今个儿怎么突然就这么上心了?
众峰主神色各异,尉方海更是不住把惊奇又略带炙热的视线往莫承厌身上放。
控符峰峰主般听泉对这眼神一清二楚,他无声看向淡然立于一旁的温若卓,可温若卓只是微微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般听泉没说话。他明白尉方海的脾性,看中一个人的剑道天赋,那便是势必要抢夺过去的。虽然自于逸之入浮黎以来,品行作为难登大雅之堂,所有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可能会看在他的品节上厌而不收。
但尉方海不一样。
尉方海最看重天赋。心性德行方面,他倒是看得淡了,认为只要稍加管束,便能有模有样,但天赋,却是实打实的求不来。
尉方海威严的嗓音自上方传来,还带着淡淡轻笑:“于逸之,本宗主对你符箓道上的修为也是略有耳闻,或许真如你之前所说,剑道才是你该走的出路呢?正好浮黎御剑……”
浮、黎、御、剑。
嗡——
像是被凭空出现的水鬼扯住身子,栽入汪洋往下沉去,被水淹没,掩住了莫承厌的眼鼻耳,他突然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嗡嗡浪涛,一道幽远空灵的声音破水而来,穿透前世光阴,刺入莫承厌脑海:
“——五宗皆有我眼。”
“——浮黎的眼,于御剑。”
飘渺空灵的字眼犹如山岳,压垮莫承厌紧绷的神经,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不要!!!”莫承厌瞳孔猛地收缩,好似溺水自救之人,挣扎着破水而出,死死抓住了汪洋上的浮木。他嘶声裂肺喊叫起来:“让我去,干脆杀了我算了!”
众人被这模样吓到,首当其冲便是近水楼台被当做浮木的般听泉。般听泉真是又惊又怒,没成想莫承厌力道大得出奇,抓在他背后的手深深嵌入他皮肉里,痛觉蔓延不断,他不由得皱眉,使力挣开束缚。
莫承厌一时没了支撑,迅速摔到地上。
这副难堪又奇怪的模样,令般听泉不禁怒道:“成何体统!还不起来站好!”
一声怒喝,竟瞬间拉回了莫承厌的神智。
他略显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缓缓抬起头,看向般听泉。
不知怎的,般听泉站起身后饱含愤怒的目光落在莫承厌眼里,令精神略有些失常的莫承厌愣怔了一瞬,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下意识避开了般听泉的视线。
他呆愣地环顾其他高堂就坐之人,只觉每个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嫌弃厌恶,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端坐其上,嘴唇开开合合,如同宣刑审判。
很似曾相识的场景,莫承厌突然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直到视线落到一双静立不动的乌墨高靴上。
明明是黑色的,沉稳凉萧的颜色,可他偏偏觉得自己的眸子被烫到了,就连心也被刺痛了一下。
真够造作的。
莫承厌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自己双手的污浊血迹。他主动封闭了听识,听不清其他人都在说些什么,不过这也不难猜,翻来覆去无非是那些话。
他缓缓站起身,垂眸望着不远处的大理石地板,不断拉回离自己而去的神智,暗暗深吸一口气。
如果真让他去御剑峰呆个十年半载,他决定鱼死网破,原地入魔,迅速逃离这里,和正道完全撕破脸。
要么远走高飞,遁入平常百姓,此生不复相见;要么被正道绳之以法,来个平平无奇的例常灭魔,清理门户。
哪一个都比被发现来得好。
来不及多想,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带着些微温热,悄灼着他的皮肉。莫承厌眼神一顿,怔怔地看着腕间骨节分明的玉手,那人好似对其他人说了什么,宗主点了头,他便拉着他走出议事堂。
堂外清风徐来,莫承厌跟着他走了好久的路,逐渐回过神来,突然感觉被握住的手腕烫得惊人,直往他心窝子里烧去,顿时一吓,用力往回缩手。
可惜温若卓不遂他的愿,攥得更加用力了些,莫承厌费了蛮劲儿都没挣开。他心道真是活得久了开了眼,温若卓竟也能在这种情形下主动牵他了。
但人怎么能得寸进尺蹬鼻上脸呢,不该是他的就不是他的,莫承厌很有这个觉悟,见温若卓还牵着,也不发话,只能自己先出口了:“放开吧。”
温若卓回过头,竟还是握得死紧,要是外人看上去,还以为是什么亲密无间一对人。可惜他眼里的凉薄很是晃眼,淡淡问道:“这么抵触御剑峰做什么?”
那为什么又一定要去御剑峰呢?
莫承厌很想这么问,但他思来想去觉得不妥,因为这问题看着就很好答,于是把滑溜到嘴边的疑问给吞了回去,想出了一个自认为能让对方特别满意的答案:“因为我不想见到你了。”
我此生!绝不会再纠缠你的!我一定要多远滚多远!
莫承厌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俗话说三思而后行,这个行之一字,也可以对应“说”嘛!
哪知道他根本没在温若卓脸上看见什么好脸色,甚至变得更差了,一张脸沉下来,眼里横生的阴翳吓得莫承厌都愣了一下,顷刻间就被温若卓掐住脖子往后头撞去,“砰!”的一声,磕在了青石壁上。
温若卓看着他,眼眸森然得可怕,清润的嗓音甚至都低沉了许多:“怎么?我是什么很下贱的人吗?是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的?”
莫承厌真的觉得自己这颗头颅、这节脖颈跟着自己简直是遭老罪了,但凡它换个主人都能比现在活得平安快乐些。
哈哈他真是大奇葩,这些生死关头下都能忙里偷针苦中作乐——所以呢?所以温若卓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这上辈子不是,不是一秒都不想见到他吗?不是?难道他记错了?
莫梅子煲赶紧体贴地换位思考以求自保:“与你而言我就是个碍眼又厌恶的存在,上辈子我对你做了那么多畜牲不如的事,你一定是要报仇的是不是?我人之常情想逃之夭夭也是理所当然,甚至希望现在就叛出师门此生不复相见,怎么可能还会去什么御剑……唔呃!”
来了来了!又是熟悉的这一招!掐脖子使敌方窒息的这一招!
温若卓阴沉的脸突然笑起来,简直像是地狱爬出来的修罗:“即使给你喂了毒也还是不老实,干脆把你经脉全废腿脚砍断绑起来的好。”
说着另一手召剑而出,竟是真往莫承厌脚腕处砍去。
莫承厌: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
望着恨天高的“重点”,某庄很没有安全感,像在知识的海洋里裸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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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