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客；南下松 第1章 夜雨欲卷山中寺

三月雨缠绵，已下多日，此时京都城外，一墨袍男子持伞而立，目视远方。

周边一片寂静，只有雨打竹的声音。

庭韫玉将右手伸到了伞外，雨变小了，头顶上雨敲伞的声音也消失了，但手上传来的湿润感告诉他，这场细雨还没停。

在旁边站着一直没出声的司鹤把庭韫玉的手拉到了自己眼前，从怀中拿出帕子，将这只日日执笔批奏折的手擦干，又捧着这只手送到嘴边，哈了口气，揉了揉，说道：“陛下何必一直在此站着，扶将军说今日戌时能到，何不上梵生寺里等候？”

庭韫玉摇摇头，温声道：“朕与九赢时隔多年未见，朕想亲自迎见他，更何况，羡清也于今日到达，他是朕的幼时玩伴，自五年前澜大人担任巴郡太守一职，我与他二人就未再见过面，那一别，分离甚久……”说到这，庭韫玉顿了顿，像似想到了往事，唇角勾了勾，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转瞬即逝，“若不是现在朝中大臣多有**之势，朕身边已是将要无人可用，朕不得已，便只能书写密信一封，请他助朕一臂之力，重振朝纲，光复我大庆。”

司鹤站在他的身旁，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趁着雨小，去驿站要了盏油灯，放到他右手上低声道：“韫玉，我先上寺中为你掌灯布斋。”说着，又拿出一把匕首放入庭韫玉的怀中，“若发生意外，我不能及时赶到，就用它护身。”

庭韫玉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浅浅一笑道：“好，下过雨的石阶滑，你要当心些。”

“好。”

戌时三刻。

“驾！”扶九赢手中拉着缰绳，快马加鞭地赶着去梵生寺，途中右手道中行驶着一辆马车，他匆匆一瞥。

离梵生寺还有二三百米处，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那人的模样便愈发的清晰，他驾马上前，待马停稳后，立即下马对那人单膝跪下拱手道：“臣扶九赢，拜见陛下！”

庭韫玉看着多年不见的好友，激动不已，想上前去扶扶九赢起来，但奈何双手都拿着东西，只得作罢，笑道：“扶将军快快请起。”说着将伞往扶九赢靠了靠。

扶九赢见状，立马接过他手中的伞与灯，“陛下可是还有人要等？”

庭韫玉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远处一辆马车驶来，马车上挂着的两盏橘黄色的灯随着马车的行驶一晃一晃的，庭韫玉看着那辆马车，眸子一亮，“来了。”

扶九赢看着在他们面前停下来的马车，只觉得眼熟，心想：这不正是他刚刚在途中遇到的马车吗。

马夫下马将车凳放好，立在一旁。马车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撩开了帘子，穿着一身青衣，披着白色斗篷，戴着一顶帷帽，执着一盏灯的男子走了出来。

夜间微风吹拂着他的衣摆，将他那原本就清瘦的身体勾勒得更加明显。

身姿颀长，宛若那林中之鹤，就是过于瘦弱了些。扶九赢看着那陌生男子心想。他驻守北疆多年，久处黄沙漫天、风雪交加之地，已有许久未曾见过这样清秀淡雅的男子。

澜羡清透过面纱看到了熟悉的面庞，心中一喜，上前屈身拱手道：“巴郡太守之子澜羡清，拜见陛下。”

庭韫玉急忙上前扶他起身道：“你们二人可算是到了，可是让朕久等啊。”嘴上在抱怨，面上却是笑盈盈的。“人齐了，便上去吧，不久前，司鹤已经上去掌灯布膳。你们二位是第一次见，路上我再向二位细细介绍。”

澜羡清透过帘子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男子，心想：虽看不清此人的面貌，但看这人身形便可知，这人必定是位英姿挺拔的男子，并能让皇上亲自请他前来，这来头定是不简单。

扶九赢透过帘子感受到他的视线，低头向他看去，屈身行礼，因手中撑着伞，便没有做拱手之状。

澜羡清见状也向他行了个礼，行礼后便觉着喉间涌上一股痒意，随即便低头捂嘴小声地轻咳了起来，因为咳病来得猛且急，他不自觉咳得弯了腰。待稍微平稳了些，便从怀中拿出一小瓷瓶，倒出三颗药丸吃了下去。

就在这时，雨也停了，扶九赢将伞收起，三人并肩向梵生寺走去，马夫则将两匹马一同牵到了前方不远处的驿站。

庭韫玉看了看在他左边的扶九赢，对澜羡清道：“羡清，这位是京都太尉的嫡次子，扶九赢。”

澜羡清听后点点头，心想：扶姓乃罕见之姓，京都姓扶的人家，便只有武将世家扶家这一户，看来这名男子定是武将扶将军之子。便开口道：“现任京都太尉是否和当初赫赫有名的扶将军为同一人？据羡清所知，扶将军英勇善战，高风亮节，且为人豁达。其嫡长子，十五领兵出征边疆，平定南疆，保大庆国土完整，使边疆稳定，令国内外交好。其嫡次子，十四便跟随长子到边疆历练，于十七带领二十五万庆军，平定北疆匈奴，就此在北疆驻扎。现如今，是已三载有余。不知可对？”

庭韫玉听完后笑道：“不错，太尉之职正是由这位扶将军担任。羡清，你虽远离京都朝堂，不理国家政事，却也对扶将军知道得一清二楚。”

澜羡清道：“陛下过誉，羡清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庭韫玉听后并不作答，只是笑着。

扶九赢听后惊讶不已，他不知那男子是何人，但那男子却是十分了解他扶家之事。

庭韫玉转过头向扶九赢道：“这位乃是巴郡太守之子，澜羡清。他便是嘉曦三年科举考试的状元郎，那场考试可是让他在京城中一举成名啊。”

扶九赢听后一愣，若要说那巴郡太守之子，他必定是没有听说过的，可嘉曦三年科考的状元郎那他必定听说过不可。

嘉曦三年的那一场科考，是庆朝废九品，立科举的第一年。为了确保不再像之前那般，随便什么人都能入朝为官，有祸害朝堂意，有危害百姓举，出题的考官均是前朝等有威名、有学识的高官。

那年中榜的人寥寥无几，就连榜眼、探花也均无人中榜，当众人看到状元郎那一栏有名时，甚是惊讶，可后面传来消息说，状元郎不愿入朝为官，已经向皇上请辞回家了。

庭韫玉说完后，想起了往事。那时的他是一位刚刚登基的新帝，无功绩，也无过错，不懂得那状元郎为何不愿入朝为官，日后他倒是懂了，现在这朝堂不再清明，鱼龙混杂，被那几条泥鳅搞得一塘清水乌烟瘴气的，一身清廉的清官要如何保证自己在这脏乱的泥水中不染脏衣摆。

人有贪嗔痴恨爱恶欲，这是生来就有的，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忍得住对世俗的**。

“朕还记得，那时，羡清在离开时，给朕留下了一封信。那信大概是说，大庆的朝堂混乱，像个大染缸，你不愿将自己的白袍染脏，但若是朕日后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朕密信一封，你不问缘由，你定会前来帮朕，只是不得授予任何官职，不得踏进那朝堂上半步。”庭韫玉说完，看着澜羡清笑了，“这几年来，边疆稳定，民心也稳定了不少，还记得朕刚登基那会，西南边地外族入侵，大庆为了抗敌，在国库不充盈的条件下，只能提高税收，向民间征收壮丁，为此，不少民众聚集起来，反抗朝廷，民生多艰啊……直到近几年国内外才安稳起来，朕才想起你，希望还来得及，所以特意请你们二人来此，一同共事。”

“咳咳咳。”庭韫玉说话间，不断有轻微的咳嗽声传来。

扶九赢看着澜羡清心想：这人着实是聪慧不已，可这身子不行，日后若是一同共事，实属麻烦。他看着澜羡清，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皇上，这澜公子两步一喘三步一咳的，身体这般不好，日后若一同共事，实属麻烦，何不回家先将病养好？皇上要做的事，臣一人足矣。”扶九赢这倒不是说大话，他虽生于武将之家，但也是从小熟读圣贤书，兵书更是从小便不离身，若说他没有计策谋略，那便是万万不对的。

澜羡清听到他的话也不恼，淡淡道：“扶将军不必担心，这病只会在春日时节犯，不会误了事的。”

庭韫玉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对扶九赢慢声细语道：“九赢，勿要心高气傲，你虽有谋略，可那是带兵打仗的，朝廷政策这事，你是绝没有羡清这般有计策的，何况，你们二人，一人有勇，一人有谋，二者一起，岂不美哉。”又看了看澜羡清，柔声笑道：“羡清这病啊，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好转些了没。你看他戴着帷帽，其实他里面必定还戴着面纱。他一直便这样，只要他犯病，就要把自己的面部包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将病传给他人。”

扶九赢听后，心中一惊，是他不知这病如此难医治，忙开口道：“是九赢言辞不慎，望澜公子莫记挂心间。”

“无妨，扶将军无心之言，澜某必定不记挂于心上。”

说话间，三人已到达了梵生寺。

梵生寺周边高山环绕，竹林覆之，仿佛隐匿于世。山中有一瀑布，这几日雨水下得缠绵不绝，流水急湍，犹如银河倒泻。水与水、与石的碰撞声传来，此时已入夜，林中寂静，流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扶九赢上前敲了敲寺门，一小师父开了门，见到了庭韫玉便开口道：“三位施主请跟我来，宁清方丈已布好斋饭，在斋堂中等候着三位施主了。”

庭韫玉道：“好，小师父请。”

三人刚入山门，便下起了滂沱大雨。

三人跟着小师傅经过长廊后，便到达了斋堂。斋堂中点着二、三盏烛灯，山间的风一吹，烛火闪烁，忽明忽暗，似是随时要熄灭一般。庭韫玉见到了宁清方丈，深鞠一躬，拱手道：“晚辈在此拜见宁清方丈，夜中打扰，还请方丈勿怪。”

扶澜二人也向宁清方丈屈身拱手行礼。

宁清方丈看着他们三人，笑眯眯道：“快快请起。”说着赶忙上前将他们三人一同扶起身来，“小事而已，不足挂齿。三位快快入座用斋，这素菜已热了三遍，司公子说一定要让三位吃上热食。”

庭韫玉道：“方丈请。”

斋堂中不过四、五张八仙桌，宁清方丈领着三人来到入门后右手旁的方桌，桌上已摆好斋食。庭韫玉居于首座与宁清方丈相对而坐，扶澜二人则在其左右两侧坐下。

澜羡清将一直戴着的帷帽和面纱一同摘了下来，放置身旁，坐下时，感受到一道视线看着他，他抬头看去，猝不及防与扶九赢对上了视线。

扶九赢见这位澜公子一路上都戴着帷帽，心中甚是好奇这位澜公子的样貌，便一直注意着他，直到澜羡清将面纱摘了下来，令他看清楚容貌后，他便觉着，美如冠玉，明眸皓齿。这八字，足以与其相匹配。

扶九赢看着那人也看向了自己，轻咳一声，轻轻刮了刮鼻尖，不慌不忙地低头用膳。

澜羡清摘下面纱，抬头与扶九赢对上视线时，才真正看清楚他的容貌，心想：当真是英雄人物，气宇轩昂，气质非凡。

四人入座用斋，其间无任何交谈之声，唯有屋外落雨的淅淅沥沥声传来。

现了解到，膳，本义指饭食，一般指肉食。

第一章和第二、三章现已更改。

202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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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雨欲卷山中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