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越过层层人群在空中交汇,就连空气都停滞了那么一瞬,被风吹起的门帘飞起又落下,将院内的情景隔绝在外时,池旖旖这才又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深吸了一口气。
“旖旖你没事吧!”盛筠竹急急上前,将池旖旖从地上扶起,眼神紧张地在她身上仔细游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池旖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掌心下心跳急促,但刚刚那种窒息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了,刚刚眼前闪过的一瞬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发梦似的。想到这,她推开还扶着她的盛筠竹,跌跌撞撞撩开门帘,仿佛想再确认一下刚刚匆匆一瞥的人,是否是真的回来了。
然而她刚将厚重的门帘撩开一角,就听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回去!别出来!”
语气急促,甚至还带了几分火气,但池旖旖偏偏就吃这套,她像被火燎着了一般松了手,门帘应声落下的那道缝隙中,她只看见了一柄漆黑重剑在一群黑衣人中游走,如同一条被激怒了的黑龙。
到此,她也终于能够确认。
“是盛明夷回来了。”池旖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端坐在位置上的皇后娘娘和早已泣不成声的盛筠竹,三人的脑中此时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得救了。
院内,琼兰拖着一只断臂,执剑愤愤地指向和盛明夷站在一边的陈平。
“你们早就勾结在一起了是么?!陈平,你好样的,你对得起你身上流的血吗?!”
哪怕经历过先前的动乱,此时的陈平依旧是一副漠然置之的样子,像是一棵枯木,伫立在这院中。
“我身上流着的,自然是我父母的血,可是我父母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你!”琼兰瞪大了眼睛,他显然没想到,陈平竟然早就拼凑出了他母亲的死讯。既然已经败露,琼兰也不再遮掩,他换上一如既往的嘲讽语气,仿佛当下被围困的人不是他似的。“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早知如此,我也不必遮遮掩掩,每隔一段时日还要让人模仿你母亲的笔迹给你写信。”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你母亲怎么死的吧?”
琼兰扬了扬头,笑得卑劣。
“她是被凌迟处死的,死前还喊着你的名字呢,求我们善待你。”
听到这,陈平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他抖着嘴唇捏紧了拳头,然而读书人的教养此时依旧占了上风,哪怕他绞尽脑汁也着实骂不出什么脏话,只能颤着声音略带哭腔地斥责:“她只是个可怜女人!你们为何要对她如此?!”
“可怜女人?”琼兰轻扯嘴角,“她就该死,将我们的皇室血脉偷偷带到大兴,这等叛国罪人,怎么可能让她再活着?”
就在他絮絮叨叨说着这些的同时,院子内外的打斗声也渐渐平息,荆玉从外面进来,轻声在盛明夷耳边道:“六殿下已经救下来了。”
盛明夷点点头:“看好他。”随即他又将视线对准了琼兰。“你们车樾的恩怨我没心情了解也不想了解。”说完,他又看向陈平:“你也别在这给我演什么大义灭亲的戏码了,你的身世我已经查清楚了,其他的,就去牢里说吧。”
“牢里?”琼兰闻言冷笑,“我可没打算要束手就擒。”
说着,他抬起手中的剑,竟是径直往屋里冲去,一边还高声大喊:“我今天就是死也要让你们大兴的皇帝给我陪葬!”
然而屋里哪有和安帝的影子?之前也无非是池旖旖的一场戏罢了。
伴随着盛筠竹的一声尖叫,就听“噗嗤”一声——一把匕首深深没入琼兰的胸膛,原来刚才眼看着这琼兰又要故技重施,池旖旖赶紧捡起刚刚盛明夷扔进来的匕首挡在胸前,在琼兰闯进来的那一刻,她想都没想就举起匕首向前一刺,没想到正中琼兰胸口。
盛明夷追着进来,看到这一幕也是送了一口气,着人将琼兰尸体抬下去,又将陈平押下之后,他这才跪到皇后娘娘跟前。
“末将救驾来迟,请皇后娘娘责罚。”
盛婀珺直到现在才终于松了口气。
“幸亏明夷你及时赶到,不然今日,大兴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盛明夷随即又问了圣上安危,派人清理行馆,又将御医召过来给和安帝整治,一番安排妥当之后,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盛筠竹出去找王赋,池旖旖便一人坐在角落,看着他进进出出忙着善后,悬在高处的心这才缓缓安定下来,意识回笼,四肢渐暖,等她再次反映过来时,盛明夷已经蹲坐在她身前,盯着她看了许久了。
四目相对,盛明夷摸了摸她微凉的脸颊,小声问道:“吓到你了?有没有受伤?”
在听到他声音的那瞬间,池旖旖心中一直压抑着的惊慌与害怕瞬间爆裂了开来,她也不管周围是否还有旁人,不管皇后娘娘是不是还在边上,一股脑就扑进了盛明夷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要吓死了!”
池旖旖委屈至极,心中的埋怨像是关不住的鸟,笼门一开,全都扑腾着飞了出来。
“你还瞒着我!你被弹劾的时候我都担心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替你说话!若不是我聪明,猜到你定是有什么原由,我此时可能都要撞死在宫门口了!”
盛明夷瞧着她委屈的小样,心中酸涩的同时,亦觉得可爱,忍不住就要逗弄她。
“是吗?可我听说,你那几日吃得好睡得香,不像是要去替我告御状翻案的样子啊。”
“那……那是因为我很快就想通了啊,你是断不可能做这些事的嘛。”池旖旖抬起头抹了把泪,哭得鼻头红红的样子惹得盛明夷连语气都轻了几分。
“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好,来晚了。”想起刚才琼兰两度冲进屋内,盛明夷多少也有些后怕了,若是他再晚来一步,若是池旖旖没有捡起那把匕首,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天人永隔也说不准。
见盛明夷自责,池旖旖反倒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她抽抽鼻子,掏出自己的帕子为盛明夷擦拭溅在脸上的血迹:“也不怪你啦,哪有事事周全的,何况你也不知道圣上真的病倒了吧?”
盛明夷抱着他的鹌鹑又哄了一会,忍不住出声夸赞:“是啊,哪有事事周全的,还不是我的洇洇聪明,为我拖延了时间。”说罢,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啊,这次恐怕又要得不少奖赏了,看来以后,我真的要靠你养着了。”
听到奖赏,池旖旖眼睛一亮:“真的吗?皇后娘娘跟你说的?会赏很多吗?”
盛明夷见她掉进钱眼里的样子,不觉好笑:“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嫁妆,已经多到家里库房都未必装得下了?你这边头抬嫁妆才进将军府大门,你那嫁妆尾还在盛府没出来呢。”
池旖旖撇了撇嘴:“那谁会嫌多嘛。”
“嗯,不嫌多。”盛明夷搂着她轻轻晃了晃,“但我们成亲的日子是不是得重新挑一个了?”
···
近日,京中发生了几件震惊世人的大事,一是太傅陈平原是车樾奸细,被革职打入大牢等待审判。二是在盛明夷的主导下,拔除了扎根京中的车樾奸党。三是六皇子元怀,因谋逆罪被褫夺皇子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偏远封底,终生不得回京。
一桩桩一件件,都够整个大兴议论上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了。
元怀离京那日,盛明夷曾去送他,但元怀对他避而未见。
望着漫天飞扬的雪花,和那惨淡离去的背影,盛明夷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是可以,他当然想揪着元怀的衣领骂他一顿,为什么会蠢到被人利用,做出不忠不义不孝之事,最后直接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然而他也明白,自己不在元怀的位置上,永远无法体会他的处境和想法。况且他也不知自己对于元怀的感情,到底是臣对于君的慵钝的不满,还是对于年少时友人走岔路的惋惜。
厚厚的积雪将所有过往悉数掩埋,等雪融之时,这些痕迹也都会随之蒸发在这天地之中了。京中热议的话题,也会一轮一轮地更迭,很快,那日的风波,就会淡出人们的记忆。
很快,京中又添一桩新闻。
曾放话终生不娶的盛将军盛明夷,竟成亲了。而他娶的女子,也不是什么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女,而是从一个不起眼小县城来的平民女子。
但你若说这女子平凡吧,却也不对,成亲当日,从盛家大门抬出来的十里红妆可是极尽奢华,甚至这嫁妆中,还有不少是宫中御赐的,放眼这十年间,可真没有比得上这场婚礼的排场了。
“起轿!”
随着一声吆喝,喜轿摇摇摆摆随着迎亲队伍缓缓前行。
池旖旖悄悄将轿子的门帘掀开了一条缝,向外看去,只见一袭红衣的盛明夷骑着玄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姿挺拔一如初见。
这就是她未来要共度一生的人了,兜兜转转惊险万分,她终于还是收获了自己的幸福。回望过去的自己,当时的那些忐忑、悲戚,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新娘子自己掀门帘到底不合规矩,池旖旖只偷看了一眼便想缩回手,却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走在前方的盛明夷偏偏此时回过头来,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那一刻,山花绽开,春风拂面,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