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夷自己都觉得奇怪,不明白怎么今天一看见池旖旖出门,就不由自主地跟了过来,甚至连荆玉都没知会一声,如今还躲在墙角,偷偷摸摸像是在做贼,实在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想到这,盛明夷吸了口气,转身想走,可一想到昨夜里池旖旖一个人偷哭的样子,又实在好奇她抱着刀出门究竟要做什么,于是脚尖一碾又折了回来,抬眼向不远处的池旖旖看去。
池旖旖自然是不知道有人在“偷窥”自己,眼下她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这第一嗓才显得有气势。然而还没等她想出来,那史夫人就先瞧见了她,推开柜门就迎了出来。
“哟!五姑娘您怎么来了?这是,也要买材料修宅子?”
史妇人声音洪亮,一开口就引得不少路人往这看来,一下子让池旖旖更加无措,抱着刀的手都开始不住颤抖,脸也瞬间胀红。
盛明夷遥遥看着,就见她肩膀微微颤动,耳廓通红,看上去似是不太好,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搭一把,就见那池旖旖突然抬起了头,挺直胸膛,原本抱在怀里的刀也换做右手提着,一手叉腰,熟悉的泼妇姿态,就连声音也高了不少,差点将那史夫人的声音给盖过去。
“买材料?我可买不起啊!”语气中多少有些阴阳怪气,“整个梅山县谁不知道,史老板家的石料木材,现如今可堪比金银玉器,哪是我们普通百姓用得起的?”
史夫人听她这么说,瞬间不说话了,而是将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这副模样,多少也猜出她今日怕不是来找麻烦的,于是语气也淡了下去,一副要赶人的架势。
“既然五姑娘不是来做买卖的,还请让让,小铺门面小,本就不亮堂,姑娘这一站,把我们门面遮了大半了。”
池旖旖闻言,冷哼了一声:“我确实不买材料,我只是来替百姓们讨个公道!”说着,她伸手一撩货架上的价牌,迅速瞄了一眼,“啧啧啧,史老板这价格,比原先和涨了三倍都不止啊,如今城内伤亡惨重百废待兴,您赚这钱不亏心吗?!”
围观的百姓一听,便明白池旖旖这是替大伙打抱不平来了,虽说他们平日里对这泼辣的史夫人心中发怵,但如今有人替他们出头,便也不再压抑自己心中的不满,纷纷开始附和。
“就是啊!这种时候翻倍的涨价,要不要脸啊!”
“赚钱也不是这么个赚法!”
“往日里史老板做买卖就不干不净的,没想到这会县里遭了难,他家反而更肆无忌惮了!”
“跟那包老四有什么区别?”
史夫人见周围百姓议论纷纷,脸皮再厚也多少觉得没脸,于是两手叉腰,对着池旖旖就开骂。
“我算看出来了,你这丫头今天就是来闹事的是吧!”
然而池旖旖却半分没退,依旧扬着脸一副挑衅状,史夫人眼见着自己就要下不来台,干脆从门后抄起一把笤帚,重重向她挥去。那笤帚在史夫人手中舞得是虎虎生风,一下两下尽往人脚下怼,像是赶鸡一般要将池旖旖赶出铺子。
“我怎么涨价是我家的事,关你什么事啊!别以为大家叫你一声五姑娘你就真成了咱们梅山县的头了!你给我走开!都走开!”
池旖旖拎着裙子踮着脚极力避开怼到自己脚下的笤帚,好几次都差点跌倒,幸亏周围有人扶了她一把。手中的刀自然也没派上用场,她本就不会刀法,昨天对付包老四那是一通乱砍,今天周围那么多人,挤挤挨挨的,万一伤到了无辜的人可不成。
然而就这么一直被史夫人驱赶,着实熄了气焰,这气焰一熄灭,叫她还如何继续和史夫人对峙了?
“你还不走?还不赶紧给我滚?!耽误我做生意,我跟你没完!”
史夫人举着笤帚,这会她可不再顾情面了,直接对着池旖旖面上招呼,那笤帚脏得很,池旖旖只觉得一阵灰尘伴随着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直咳嗽。
边上围观的人见她压根就不是史夫人的对手,便也出声劝解:“五姑娘,今日算了吧,这史夫人是出了名了泼辣,街坊都斗她不过。”
“是啊,她涨价就涨价吧,咱不上他家买就是了!咱们梅山县靠山,改明儿咱们自己上山砍几棵树就成了。”
那可不成……
池旖旖心中暗忖。她虽不太懂得这些,但隐隐有听郑妈妈提起过,梅山县周边这一块的树木材质偏软,不适合用来建屋舍,同时,她也明白,比泼辣彪悍,她确实不是史夫人的对手,毕竟她这是现学现卖,人家那是实打实的性子。
这样可不行……
“走不走啊你!赶紧滚!”
池旖旖正想着呢,就被史夫人推了一把,她一下不察,竟一屁股跌在地上,腰磕在台阶上,似有个什么硬东西硌了一下,生疼。
她倒抽着气拿手一摸,是一方小小的印信。
盛明夷躲在拐角处,透过人群朝铺子门口看去,就见池旖旖已经被人推搡得摔在地上,心想这小鹌鹑被人欺负得着实有些凄惨,于是拔步便要上前,然而还没等他走出这个拐角,就见池旖旖已经撑着胳膊从地上站了起来,头扬的高高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和方才的惊慌失措判若两人。
一片嘈杂声中,盛明夷听到那小鹌鹑用清亮的声音喊着:“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走!梅山县就是我们池家的地界,有哪里我不能去?!”
“嘿!”史夫人这会是彻底来了劲了,撸起袖子又要朝池旖旖脸上招呼,却没想到池旖旖这会真的拔了刀,雪亮的刀锋抵着她的笤帚,一下就给这笤帚切两半了。
池旖旖这一招多少是有点撞大运的成分,但史夫人和周遭围观的看客却是实打实吃了一惊。
“好啊……”史夫人抖了抖厚嘴唇,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惊恐,很快便反应过来,举着被切成两半的笤帚带着哭腔大吼:“我的亲娘啊!这池县丞尸骨未寒,池家小娘子就要打杀我们这些贫苦老百姓了呀!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哼!”池旖旖冷哼,望着史夫人的眼神很是轻蔑,“若还有王法,先抓的肯定是你这哄抬市价的奸商!”
“你放屁!”史夫人一口唾沫差点就喷池旖旖脸上了,“我哄抬市价?这木材,这石料,都是我家大爷从外地一车一车拉回来的,如今这出城的路可不好走,谁知道路上会不会遇到车樾人呢?!我家大爷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啊!我们这是合理涨价!”
“合理?”池旖旖将刀插回刀鞘,抱着刀冷笑,“那既然如此,史记铺子的税银,也该合理地涨涨了吧。”
“什么?税银?”
“如今梅山县百废待兴,重建屋舍重修道路,水井也要重新清理,可都要银子啊,而且这些都是关系百姓生计的大问题,可衙门里却银子,可不得加税吗?既然你们史记价格翻了一倍,那税也就跟着翻一倍吧,哦,一倍可能还不够,要不,两倍吧……”
“什,什么?”史夫人瞪着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怎么,没听清?我说,加!税!”
“你敢?!”史夫人怒目圆瞪,刚要发飙,却突然好似想通了什么一般,倏地冷静了下来,神色从容了些许,“小丫头,骗人呢,这税法可是朝廷定的,全大兴都是一套税法,哪能你说加就能加的?这可是杀头的罪啊。”
池旖旖冷哼一声,依旧气定神闲道:“史夫人知道得还不少,那你可知,灾年商户恶意抬价,也是有违律法,也是杀头的罪啊?”
史夫人闻言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嗤笑着回嘴:“池姑娘还真是会算计,可惜我们的账房早就算过了,我们的价钱,并没有违反大兴律例,何来杀头一说啊?池姑娘可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车樾人都走了,您就回府好生歇着去吧,毕竟池家就剩您这一棵独苗苗了,可别跟我这磕着碰着了,让我怎么跟池老县丞交代。”说着,她将手中的烂笤帚往角落里一扔,扭着腰就要回铺子。
然而刚走没两步,就听身后少女清泠声音响起。
“梅山县遭难,史家夫妇心怀大爱,每月捐铺子的营收三成用于梅山县重建……”
史夫人一脸难以置信地回头:“死丫头你疯了不成?!我们何时说过要捐营收了?!”
池旖旖抬了抬下巴:“四成。”
“你放屁!我何时说过?!”史夫人气得脸红脖子粗,伸着手指绕着周围的看客点了一圈:“你们谁听见了?!”
周围人自是不敢之声,他们虽明白池旖旖此番是帮百姓们讨公道来的,但史夫人的泼辣彪悍也是不敢得罪。
“五成。”
“小皮子疯了不成?!”
池旖旖没将她的行为放在眼里,反而继续挑衅:“史夫人,你有听没听过天高皇帝远,县官不如现管啊?”
“你!你!”史夫人气得只咽口水,“你说的话做什么数!你以为我会怕你?!”
然而池旖旖却像是早有准备,闻言,她将手在史夫人面前一摊,白嫩的手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铜制印信。“梅山县的县丞印信都在我手里,你说我说话作不作数?”
“什么……县丞印信怎么会在你手里?!我,我要去盛将军那告你!你等着吧!” 史夫人抖着手指着池旖旖,眼眶泛红紧咬后槽牙,那恨意都要溢出来了。
听见史夫人提到盛明夷,池旖旖不免愣了一下,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她此番所作所为,并没有提前和盛明夷通气,盛明夷确实让她代理县丞一职,可她此番确实出格,若是史夫人真告到盛明夷面前,加上两人前仇旧怨,或者她真讨不了好,这涨价一事也抹不平……
于是,她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呵,这印信本就是盛将军给我的,你还想见盛将军,这盛将军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然而话虽这样说着,她语气中那一丝的忐忑还是让史夫人捕捉到了,史夫人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道:“哟,池娘子不会是怕了吧,这么不想让我去找盛将军告状,那我偏要去,把你今儿在我这铺子门口撒泼打滚的事都告诉盛将军,让他来评评理!”说着,拔腿要往外走。
糟糕。
池旖旖心中暗道不好,抱着刀就要去拦人,却见人群中突然分出一条道来,道路尽头,一道黑色人影逆光而立,身形挺拔如山中松柏。
池旖旖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却先听见他如剑出鞘一般冷冽的声音。
“谁要找我告状?”
池旖旖大惊,挪着步子往后缩了缩。
“盛将军!是盛将军啊!”围观的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然而池旖旖此时却感觉到脊背上冷汗直冒。
这杀神,平时压根见不到人影,今天怎么就偏巧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