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府。
宁康侯次子、太常寺少卿贺审背着手在屋中坐着,闻了闻手里的茶香,旋即重重放在桌上。
“今日我下朝,你知道那顾玺国怎么和我说的吗?哼!他才当几年顾家家主?也敢这么对我说话!”贺审的胡须被他说话的气流吹起,“他竟然说今后不用再送补品?!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那点补品是送给顾家小姐的,他算什么东西……”
站在他面前的贺云迦轻轻皱眉,反问道:“为什么要送东西给顾饮檀?”
坐在一边的妇人开口:“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能让你和顾家两个少爷一起读书。”
“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你祖父就快要死了,哪里会想起我这个次子,还不是为了今后的加官进爵,你没看见他们大房是怎么嘲讽我们的?”贺审刚说完这句话,就瞥见贺云迦铁青的脸色。
“不过,我儿不用担心,等过两年你娶了顾家小姐,我们就再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哼,有爵位又如何,咱们攀上的可是顾家!”
宁康侯府不过就是前几辈下了功夫,如今也早已是繁荣不再,到了孙辈就只有贺云迦还算出众,这也是贺审最在意的。
贺审说了半晌不见自己儿子回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稍微放缓:“爹也知道,你志向广阔,不愿意靠高娶出人头地,但是那可是顾家,你……”
“爹!我有自己的志向,绝对会靠自己的能力出人头地,有朝一日定然会考取功名!”贺云迦咬牙回道,被父亲这样直白地说出要巴结顾家的事情,令他抬不起头。
同时他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做错了重要的事情。他慌了神,坐回座位上时浑身都在发抖,他咽了咽唾沫,擦了下额上的汗水。
过了会儿,贺母走了进来,看见自己儿子脸色不太好。
贺母是个传统女人,好不容易从儿媳妇熬成现在的地位,比谁都看重这个儿子。
“儿啊,你爹说要你下月的赏花宴上亲自给顾家小姐送礼,毕竟是个小姑娘,你们又青梅竹马,可千万要好好对人家,姑娘家,你哄一哄,这顾家还不迟早是你的?”
“娘,你不用再说了,我和顾饮檀已经没可能了。”
贺云迦慌张地坐下来,他不久前才对顾饮檀说出那样的话,当着顾家所有人的面不给她面子,以顾饮檀的性子怎么还会接受?
贺母只以为他在赌气,好言说:“娘知道你心气儿高,但是那可是顾家,听话,啊,赏花宴上你把这礼物送过去,表表心意,姑娘家总是喜欢温声细语的。”
贺云迦没再说话,他越想越慌张,听见贺母的话,竟然出奇地冷静下来,没错,他可是顾饮檀最喜欢的人。
顾饮檀的喜欢让他不屑,但是又打心底地有底气。
现在他正是需要后背力量的,还有什么比顾家更可靠的后背?
贺云迦放下心来,他明日就去找顾饮檀当面说个清楚。
*
午后,顾饮檀依旧昏昏欲睡。
她一手撑在黄花梨木的扶手上,过了没一会儿,右手开始发麻。
她的眼皮有些沉重,最终没能完全睡着,就听见几声尖锐的怒斥,她睁开眼睛。
追月着急忙慌跑进来,“姑娘!玉翠她在大院里和人起冲突了……!”
顾饮檀慢吞吞站起来,追月和玉翠是她的贴身侍女,但是两个人的性格大相径庭,“今日是不是那谁回来了?”
追月点点头:“是,言夫人回来了,还有表小姐,看起来没什么好话……”
顾饮檀轻叹一声,表小姐也就是顾家偏房的大女儿,在顾饮檀小辈里算是出类拔萃。
“走吧,去会会。”顾饮檀拍了拍衣裙站起来。
“姑、姑娘!您还是……老太太今日上街祈福了,大公子也不在……”追月犹豫地说。
顾家势力庞大,尽管顾饮檀的地位很高,但是也有很多旁支不满与顾饮檀的偏宠。
更别提今日老夫人和家主都不在,主家只有顾饮檀一个人在。
她顿了顿,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段竟,这段时间不论她在哪里,段竟都会站在不远处守着,尽管她压根不在意,但是不得不说,今天倒确实有用。
“言夫人是顾雅母亲的亲戚,顾雅又是顾银朱的表姑,不用说,今日是来干什么的。”顾饮檀轻声说,她皱眉,段竟竟然无动于衷。
她看向段竟:“你跟我去,记住,谁是你的主子,别说不该说的。”
段竟没说话,放下手里的扫帚走到她面前,顾饮檀不悦地皱眉,段竟穿得未免太寒酸,都已经入夏了,还穿的棉衣,看起来也不暖和。
但段竟看不懂她的眼神,长发从额前倾泻下来,落在他立体的鼻梁上,“是,祖宗。”
走到大院门口的时候,气氛就不对劲。
大院里站着不少人,一个个的都不是善茬。
而玉翠一脸愤懑地站在一边,捂着脸颊有些委屈,看见顾饮檀走进来,嚅嗫开口:“姑娘……”
“言嫂嫂,听说您从娘家回来,没想到这么心念着饮檀,真是失礼。”顾饮檀在追月的搀扶下落座。
“你也知道出来,我还以为你不把我这个嫂嫂放在眼里呢。”
站在众人间的一名妇人妆容艳丽,看上去比顾饮檀大不了多少。
言夫人上下打量顾饮檀,面露不愉,“你这是穿的什么?银流纱?什么日子不知道?”
顾饮檀笑了下,身边的追月及时开口:“回言夫人的话,姑娘穿的是雪银锦,是专门请宫中御医配置的药,用来调养身子的。”
这话一出,就像是嘲讽言夫人不懂货。
“你这下人,也敢这样和我说话,饮檀,我知道你出身尊贵,从来没有体会过人间疾苦,但是你未免太不懂规矩,连一个下人都教不好。”
在座的只有言夫人是顾饮檀的“长辈”,恨不能把“我比你大”这几个字写脸上。
顾饮檀无动于衷,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顾银朱。
“银朱,见到姑姑不叫人吗?”顾饮檀抬手吩咐下人:“去,给我嫂嫂添杯茶水,一定要是黄山雪芽的新茶。”
顾银朱犹豫犹豫:“小姑姑……”
“饮檀,我今日来是给银朱主持公道的,你作为一个长辈,当众和小辈抢东西,这合适吗?”
顾饮檀挑眉:“抢东西?顾银朱,你这样和嫂嫂说的吗?是我抢你的东西?”
顾银朱低头说:“是、是啊,姑姑,虽然你要什么得不到,但是你抢我的东西怎么说还是不好。”
言夫人:“就是说啊,饮檀,你平时作威作福我们管不了你,但这一次不行,我正是来给银朱做主,把那东西要回来。”
顾饮檀抬头:“那嫂嫂您可知道,您口中的‘东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这是母亲的意思,您不把我放在眼里,难道也不把母亲放在眼里?”
角落的段竟抬头看了眼,顾饮檀说这话的时候很有当家主母的架势,只是脸颊上略显稚嫩的绒毛暴露了她的年龄。
言夫人一愣,她出身名门,如果不是顾玺国的发妻逝世不到两年,她早就能成为当家主母了。却屡次被顾饮檀压一头,这一次正是好机会。
“你、你说什么,谁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言夫人脱口而出。
顾饮檀勾起唇角:“言夫人,我尊称您一声嫂嫂,想不到您还真的和我一起叫‘母亲’?”
言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妾室,是不能称老夫人为母亲的。
顾饮檀看向顾银朱:“你要还当自己是顾家人,就告诉嫂嫂,你想要回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顾银朱瞥了眼站在顾饮檀身边的段竟,眼睛红了一圈,“段竟,你和我回去。”
段竟低头,以他的身份,这里谁都惹不起,若是惹得顾银朱不高兴了,以后总会逮到机会让他过不好日子。
“段竟,你有话直说。”顾饮檀说。
“什么意思?一个奴才?”言夫人没有形象地问,她有些恼怒地看向顾银朱。
“嫂嫂把下人、奴才挂在嘴边,但是我身边的人,要打要骂也是我的事情。”顾饮檀看向段竟,“你说呢?”
段竟:“我是祖宗的人,一辈子都是。”他的声音低沉阴郁,始终伶人喜欢不起来,但是某一刻,顾饮檀竟有些恍惚。
这种声音,她讨厌极了,但是某一瞬间想起了他被顾银朱压着在地上当狗的场景。
顾饮檀什么都好,就有一点,护短,凡是被她当作自己的东西,就必然不准任何人染指。
“既然如此,我就替我的人出出气,毕竟顾银朱从前可是对我的人做了不少不好的事情,你说是不是?我也算是管教小辈。”
言夫人冷笑一声:“你敢!顾饮檀,你今天敢碰银朱试试?”
顾饮檀眯了眯眼睛:“不碰?我和曾说过我要碰了?不过就是克扣一下这个月银朱的零用钱罢了。”
顾饮檀说完,门口传来老夫人身边的女仆的声音:“老夫人回来了!”
老夫人一边走进来一边说:“我看看今个儿是怎么这么热闹?”
顾饮檀:“母亲。”
老夫人瞧见她要往外走,不大高兴地说:“你呀,不许去见。”
顾饮檀一愣,恰好身边的段竟也跟着走了出来,老夫人看见笑了起来:“段竟这小子是个会成事的。”
顾饮檀:“……到底是怎么了?”
玉翠小声凑上来:“姑娘,我一直没来得及说呢,贺公子等在外头多时了,要去见见吗?”
贺云迦,顾饮檀缓缓皱眉,心中不免有些难受,她想到了前些日子闹的不愉快。
虽然顾饮檀对待贺云迦确实不一般,但这不表示贺云迦可以那样伤害她。
顾饮檀抬脚就往外走,老夫人却立即说:“不许去,玉翠,带小姐去看赏花宴的衣裳。”
“是。”
顾饮檀叹了口气,无奈走向自己的院子,她方才哪有要去见贺云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