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世源的更衣时间有点久,常新月饮着茶,静静等待他回来。
在此期间,她听到二楼传来骚动声,似乎有人闹事。好奇心轻的客人伸长了脖子仰望,好奇心重的饭也不吃了,离席跑去二楼围观。
掌柜在楼下看了看,匆匆上楼调解纠纷。
常新月也看了二楼一眼,认出出事的雅间正是叫了女人作陪那间,雅间内露面的客人她几乎都在哥哥念书的学堂见过。没准,她哥哥也在雅间内。
她侧耳倾听,听到有人提到了詹世源,但詹世源去更衣了,她没有离席看热闹。
不多时,骚动平息了。
又过了一会儿,詹世源回来了,呼吸有点喘,脸色有点红,汗有点多。无需细想,常新月也能猜到他不是去更衣,而是去打架。
他拿起碗筷解释:“更衣的地方有很多人在等候。”
常新月点点头,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你润润喉。”
他不想被她知道他去打架,她装作不知,与他吃完饭,送他回医馆的病房。
常新月走到家门时,天色已黑,夜空是一种灰暗压抑的淡紫色,看起来有点脏。
家里的院墙塌了,砖石还没清理干净,被少量砖头支撑的院门大开,院子里的月季花早已死在司长与妖邪的斗争中。
发出嗡嗡声的蚊子在附近盘旋不散,有几只蝙蝠飞快地掠过,光芒照耀不到的树丛传来嘶哑难听的鸟叫声。
大厅亮着灯,坐着不少人。
那是与麻烦一起登门的客人,不受主人欢迎。
她沿着从砖石泥土中清理出来的干净小路走进客厅,看到酒肆打烊后回家休息的常父和常母、詹世源的娘刘氏、已经被大夫允许离开医馆的林宝儿及其爹娘。
他们也看到她。
她爹娘面带质问,刘氏似乎很生气,林宝儿胆怯中含着期待和恼怒,他爹娘轻蔑而嫌恶。
在他们看来,她仿佛是个即将被审判的罪人。
常新月自问没做亏心事,平静地问道:“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
“常新月,你过来!”她娘高声命令。
常新月没有过去,道:“我身上有灰尘,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洗个脸。”
她娘立即动怒,喝道:“我叫你过来!你听不到,耳朵聋了?”
常新月给抱在怀里的《妖邪魔怪录》换了一个姿势,旁若无人地走到旁边,将出门穿的鞋子换成舒适的木屐。
她娘快步走了过来,伸手便要掐她的耳朵。
常新月动作更快,侧身避开母亲伸来的手臂,再抓住母亲的手臂用力向前一扯。
母亲当即无法保持平衡,向前扑倒,险些摔在地上。
“不要动手动脚。”常新月一本正经地搬出两座大靠山,“我有司长大人送的书,有家主大人送的匕首,你们什么都没有。”
“……呜呜,死丫头敢打我!”母亲及时抓住门框,借力站稳,怒视常新月,“我给你吃穿用住,把你养到十六岁,你就这样报答我?”
“你要打我呢。”常新月面露嘲笑,“给我吃穿用住便能打我骂我,我不能躲闪,这是养孩子还是养奴婢?”
“牙尖嘴利!”刘氏评价道,“你还有脸提家主大人!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她从桌子上抓了一样东西丢向常新月。
东西轻飘飘的,是一件衣物,没丢到常新月面前便掉了下去。
常新月打眼一看,那是她不再穿的贴身小衣,十三岁那年自己缝的,上面绣了新月二字,还有一弯银色的新月。早在去年年底,她便把小衣折叠起来放在箱底保存,不打算穿。
刘氏脸上写满了鄙夷:“林宝儿说这件衣服是你送给他的!你给了他不该有的念想,他才会爬墙看你!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相信林宝儿诬蔑常新月的说辞。
除了常新月和林宝儿,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相信林宝儿。
如果常新月是普通女孩,如果常新月是没有被魏庸强取豪夺的天真少女,这会儿恐怕跪下来哭诉自己是清白的,乞求他们信任她了。
可惜她戴上金镶玉狗链后经历了不少事情,林宝儿的诬蔑与众人的怀疑动摇不了她的心境,她甚至觉得这些等候她回来、试图以“不贞”作为罪名审判她的人滑稽可笑。
“哈哈哈……”
常新月不压抑情绪,笑出声。
众人住了嘴,觉得她是私情见了光,害怕被詹世源退婚,所以脑子出问题了。
常新月好不容易笑完,摇了摇头,忽视所有人,把司长送的书放进自己的卧室,再去放在庭院一角的水缸旁洗脸。
洗过脸、脖子和双手双脚,她清清爽爽地回到客厅,环视众人一圈。
引得众人聚集客厅的人正是林宝儿,母亲和刘氏都是被他鼓动。
常新月径直走到他面前,弯腰揪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从椅子上拖起来摔到地上。
“哐当!”
另一张椅子被摔倒的林宝儿推落,他后脑勺朝天,脸着地,被铺了石板的地面砸得咬伤舌头,眼睛疼得含了泪,小声呻吟。
常新月的动手林宝儿始料未及,他撑着地面想爬起来,眼前一暗,常新月蹲下,出鞘的匕首贴住他的脖子。
刀刃的寒意令林宝儿失去了所有声音,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啊!”林宝儿的爹娘尖叫,忌惮着常新月手里的匕首,同样不敢轻举妄动,“宝儿!常新月,你这个疯婆子,快放开我家宝儿!”
“林宝儿,不要乱动。”常新月柔声叮嘱。
被刀刃抵着,林宝儿屏住了呼吸,五官扭曲,想哭不敢哭,想笑笑不出。
他害怕到极点,动作极轻极轻地点头:“我、我、我不会……乱动,你先、先放下……先放下刀子……啊啊啊!”
更加贴近的匕首致使他控制不住,惊恐地叫了起来。
常新月不多的耐性消耗殆尽,冷冷地说:“闭嘴!”
林宝儿感觉到皮肤与利刃接触的地方湿乎乎的,有什么东西在流淌。
他的皮肤被匕首割开了。
他怕死,不敢嚎,乖乖闭嘴。
常新月的母亲被吓得不轻,边远离边喊:“新、新月,你别乱来!伤了别人性命,你没好下场!”
常新月没有理会。
她看向刘氏。
刘氏瑟缩着,脸色雪白。
常新月说:“我是你未来的儿媳妇,林宝儿是你讨厌的邻居,你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和他不知道用了什么缺德办法得到的所谓‘证据’,不肯相信我。”
刘氏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太害怕太紧张了,她说不出话。
常新月嗤笑。
她看向她的爹娘,说:“你们比詹伯母还过分,信任别人,不信任我这个女儿。”
“为什么呢?”常新月问,“詹伯母以为我不能生养,想退婚,她有充足的理由信任林宝儿。你们怀疑我,是什么理由?”
“新月,你放下刀子,不要胡闹了!”父亲沉声说。
“不会说话请闭嘴。”常新月不客气地道,“我在问你们,答不出别出声。”
“……”父亲不再说话。
他胆子不大,恼怒她不听他的话,不给他面子。
他更怕她伤了林宝儿,给常家惹祸。
常新月比谁都爱惜自己的名声。
她的目光移到林宝儿脸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听说你自称我送了你我的贴身衣裳?”
林宝儿的胸膛不断地起伏,恐惧席卷了他的内心。
听到常新月的话,他满怀委屈地望着她:“你忘记了吗?衣裳……衣裳是你亲自送给我的!我不会飞墙走壁,也不会穿墙,要不是你送我,我怎么拿到你的衣裳?”
“我什么时候送的?如何送的?”常新月问,“你确定送你衣裳的人一定是我,不是恶意假冒我的人或者妖邪?”
“呼——呼——”
林宝儿张着嘴呼吸,汗如雨下。
常新月说:“实话告诉我,你收到我的衣裳时有没有怀疑送你衣裳的人是我。你不说实话的话,我会亲手切下你的一只耳朵,那将是你撒谎付出的代价。”
“哇!”
林宝儿哭了。
常新月给了他太大压力,他一个普通少年,哪里应对得了她?
“不许哭,回答我!”常新月冷酷地道。
锋利的匕首从他的脖子移到他的嘴,他忍住眼泪,浑身瑟瑟发抖。
匕首贴住他的鼻子,凉凉的,慢慢地指向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放大,惊恐万状。
“很好,你不能肯定送你衣裳的人是我,你污蔑我与你有私情。”常新月得出结论,看着林宝儿问众人,“听清楚了吗?林宝儿污蔑我。”
众人不吭声。
他们的反应常新月并不在乎。
她握着匕首的手很稳,声音很平静:“林宝儿,竖起你的耳朵听好了,我常新月宁愿把衣裳扔进粪坑沤肥,也不可能送你。”
匕首擦过林宝儿的脸庞,带来一阵拂面的危险凉风,同时削去他的一缕头发。
“你算什么东西。
“撒泡尿当镜子仔细地照一照,就凭你这尊荣,不要说配得上我的喜欢,便是让我多看你一眼我也嫌你不配。”
常新月站起来,吹了吹匕首的利刃,朝众人一笑,艳若桃李。
“事情我已经解决了,你们可以散了。”
她说。
林宝儿连滚带爬地从她脚边逃走,撞倒了第二张椅子,也不管爹娘,自己尖叫着跑出常家。
他爹娘叫着他的名,慌里慌张地追出去,临走时不忘狠狠地瞪常新月一眼。
儿子被常新月拿着匕首威胁,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刘氏觉得常新月变得可怕。
拿着匕首恐吓林宝儿的她邪气四溢,完全不是平时的模样,仿佛是披着常新月这张皮的妖邪魔怪。
妖邪之可怕人尽皆知,刘氏不敢留在常家面对常新月。
惊恐地瞥她一眼,刘氏畏惧地咽了咽唾沫,说:“我走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十分惊慌。如同身后有猛鬼在追赶一样,经过门槛时一不小心,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常新月被逗笑。
常父和常母听着她的笑,心里毛骨悚然。
他们也不能肯定眼前的常新月是他们的女儿,常新月接连两次遇到妖邪,天知道他们的女儿是不是被妖邪掉包了。
“怕什么,我是你们的女儿,不是妖邪魔怪假扮。”常新月看出夫妻俩的心思,“害怕我半夜起床吃掉你们,就去外面过夜吧。”
夫妻俩面面相觑,默默回了房间。
客厅剩下常新月一人,她没扶起躺倒的椅子,坐在主座上将匕首归鞘。
噔噔噔,她哥哥喘着气跑进门。
见到有个凶狠未婚夫的妹妹常新月,常云霄一声不吭地进了房间,砰的一声甩上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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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