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惊喜的女声携带着见到故人的狂喜,江如一回首望去,只看一着布衣木钗的妇人。身量壮实,面若银盘,露出一个朴实的笑来。这人乃是初上离山路上与她搭话的娘子,听旁人称作柳娘子。
柳娘子性情豪爽,挤开身侧看热闹的几位娘子,上前亲热得拉着江如一的手道:“原来是你这小娘子,知你小别胜新婚,但是管事娘子还未曾发话,怎能私自上前来与郎君见面?”
那管事娘子严肃的脸缓了缓,周遭换来阵阵揶揄哄笑。
江如一顺着梯子往下爬,羞赧得抬不起头,红晕爬上了脸,羞得面红耳赤。裴淮川也是个脑子活络的,斯文地向管事娘子拱了拱手。
管事娘子是认识他的,这人才来矿石所不久,在她郎君手下当差,是个老实干活的。
江如一羞羞答答道:“管事娘子见谅,我与郎君多日未见,实在想念嘚近。这才私自见面,若是矿物所中不允,那便只责罚我一人吧!郎君事先并不知情。”
一双泪眼尽显相思苦,语调百转,便让身边人信了大半。
裴淮川上前一步,又克制得垂下手:“管事娘子见谅,若是要罚,罚我便是。”
管事娘子与自家郎君感情匪浅,最是见不得恩爱夫妻受罪的,便道了几声下不为例,让身边人都散了。走时却交待了柳娘子好生教导他们规矩,莫要再犯错。
若是上面的贵人发现了,那可就不是简单责罚几句便能够了事的了。
江如一诺诺称是,跟着柳娘子回了伙房。
柳娘子是离山下杏花村人,村中农闲之时,常有娘子及男子上离山讨活儿干。她长得壮实,干活麻利,便在管事娘子那里留了个好印象。是以她的话,旁人总是会先信几分。
柳娘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小娘子不是离山周围村落里的人吧,听这口音,像是凉州那一片的。我柳娘子人心善,今儿个帮了你一回,你也老实告诉我,你上离山到底是做什么的?”她抓起江如一的手,那双手白净纤细,只指腹间磨了点薄薄的茧子。这不是一双农家娘子的手,但也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女。
江如一拱手道了谢,说了早就准备好的身份。
“我本是凉州人氏,才与郎君成了婚,边关便开始打仗。家里人都死了,我们一路奔波来到郢都,还好离山上招壮年,他有着一把子力气便上山了。我一个小女子,家中又无土地银钱,只能做些绣活补贴家用,还好等到了离山招工,不然还不知多久才能与郎君相见。”
她说罢,听得那一身粗狂气质的柳娘子都动了容。今日那男子长相周正,身上挂着矿石的灰烬,是在这里做工的,加上面前娇娘子言说,当下便信了七分。
看着她这柔顺的模样,道:“既然来了离山,那就认真做事。虽不能大富大贵,至少能够吃饱肚子。”
言语间,伙房里的饭食都好了。诸多娘子将饭食都端了出去,由专人送到那些干活的男人手中。
这地方做的是苦差事,吃的也是寻常的菜饭,不见荤腥。江如一擦了擦泪,帮着把饭食摆好。
夜间分屋子了,这批上上来的小娘子都睡在大通铺上。人挤人怎么都挤不下,她们瞧着江如一势单力孤,便想着挤兑她下去。江如一正想单独行动,于是默不作声收了被褥出门。
一抬头便看见了门口寻值的管事娘子,她眉头皱成川字,呵斥她大半夜不睡在这儿做什么。
这小娘子垂着头,假意抹着泪,也不说缘由,只道自己在门口对付一晚就成了。
管事娘子瞧了屋里那些人,把人通通都赶了起来,大半夜叫她们把明日的木柴都劈好了再睡。随后又把江如一拉着往外走,生怕她受了委屈。
江如一心中十分不解,这样的管事娘子不是应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晚间睡在哪里,对临时来的娘子向来管的不严。除了他们这间屋子,受不了的在门外打地铺的大有人在。这天儿不冷,对付几晚便过去了。
这管事娘子拉着江如一过了几道门,灯越来越暗,江如一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匕首。穿过一道吱呀作响的木门,却见了隐隐绰绰的灯火。
那管事娘子满脸堆笑,喊道:“裴郎君,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江如一一眼便看见了裴淮川,这人穿着干净的粗布短打,正清洗着脏衣物。闻言抬起头来,只见一个抱着被褥的小娘子安安静静站在阴影里,显得有几分可怜。
仔细瞧着,这不是二公主吗?那点子怜惜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刘家娘子。”裴淮川站起身来。
刘家娘子将江如一安置在他院子里,添油加醋的将方才的事情说给他听。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氛围越发奇怪起来。她说罢,便告了辞。
裴淮川千恩万谢将她送走,看向四边探头观望的男人,将江如一拉进了屋子。
“二公主,你这是干什么?”看起来倒是江如一处心积虑想往裴淮川的身边凑了,江如一可不想与他解释自己的计划,只是在想青鸟分哪儿去了。
“这是个意外,这管事的刘家娘子非要把我往你这里带,我也不能反抗太过惹了麻烦。”
裴淮川:“公主既然知道这是麻烦,为何还来这里?”
江如一:“裴淮川,若我说是来救你的,你可信?”
裴淮川:“今日我便说过,公主殿下,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图谋的东西了!”
江如一知道,况且也不是来救他的,只是觉得他方才担心的模样,有些乖。
“那不是你应该想的问题,裴淮川,这刘家娘子今日下午那么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为何今晚态度大变了?”她坐在几块木板搭成的床边,满脸好奇。
裴淮川道:“今日我救了她家相公,应当是记着这恩情。”
江如一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她站起身来扫视这间巴掌大的屋子,满脸嫌弃,却又将自己的东西放在床上,堆成个窝。
裴淮川不得不上手,他实在是不明白这堂堂公主为何会乔装身份来到这里。
江如一也不告诉他,心安理得躺上了床。
“裴淮川,这几日,借用一下你的床。”
裴淮川自觉打地铺:“公主请随意。”
江如一继续问:“你一介官奴,诏狱怎么会把你下放到这里来?不怕你跑了?”
裴淮川摇摇头,当初陈闻兴宣读了判词,便让手下狱卒将他带到了离山。本来应当去熔炉房中炼兵器,却被左尚方安排来了矿物所。
左尚方?江如一问,“这人是谁?我瞧着那些人也不曾提及你的官奴身份,难道这矿石所这么开明?不怕你这罪臣出身?”
裴淮川摇头,随后居高临下的看向她:“公主殿下,这是打算与我共处一室?有碍公主清誉,还请公主三思。”
这人眼神清明,不像是那种见色起意之人,江如一侧卧床头,摆摆手道:“本公主困了,明日再议。”
说罢便闭上了眼,第二日一早便有管事在外喊开工。裴淮川走前提了几次,这里不是公主应该待的地方。江如一点头,却一点也没听进去。
刘家娘子也寻来此地,将同汉子住在一起的娘子们都叫上,同样是先去伙房做了饭,随后将整个武器作坊打扫干净,随后这些人便拿着柴刀进了山。
这本应该是男人的伙计,但最近战事频繁,郢都四周的村子青壮年大都应征入伍了。剩下那些也全部算上上了武器作坊做苦活,挣些银钱。男人不够用的时候,这些女娘也上来做些伙计。
离山上树木繁茂,刘家娘子不会跟着他们上山,于是柳娘子便成了带队的人。
昨日夜间被刘家娘子责罚的那几个人有意无意站在一起,眼神不住的往江如一这里瞟。
这趟上山来,不仅要带足够的柴火回去,还要在山中挖些野菜。是以,每个人都背着背篓,提着柴刀。
一到山上,人就散开了。柳娘子叮嘱了下山时间,让他们往几个方向去了。
江如一看太阳朝向辨别方向,往北走了。她与青鸟上山时观察过,山北面有片稠密的杉树林,第一次碰面可往那里走。
她边走,一边将背篓装满了野菜。待到杉树林中时,已经满了。身后跟着一长串尾巴,江如一顿了顿,将背篓放在大树下,提了柴刀上山去。
那几个跟在后面的尾巴冒了出来,拦住了江如一的去路。
江如一瞧着面前这群人,各个将袖子撸得老高,摩拳擦掌,朝她逼了过来。
她早就等着了。
“诸位娘子有何贵干?”
为首那人名为兰娘子,满脸精明,多是不忿:“你说我们想干嘛?竟然在管事娘子面前装可怜,让我们几个受罚,这,我们可是要讨回来的。”
江如一看了看她:“讨回来?”
这几个人早就相熟,抱团想着多占些便宜,没想到被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算计了。
“你要是今日给我们磕头认错,便放过你。”
江如一好奇地问:“我要是不呢?”
几个小娘子道:“那就打!”
几个小娘子同时冲了过来,江如一游刃有余将她们丢了回去。几个人哎哟哟叫了半晌,怕了,没想到着小娘子还是会功夫的!
江如一正要叫她们滚,隐隐听见有车轮滚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