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祯。”一直在旁边杵着的小李突然作声,向施姑娘介绍自己。
“哦,施利昧。”应完这句她又兴勃儿勃儿和王幼安接着聊。
“利涉大川,不昧晦冥?好典。”李祯又出言赞道。
“是啊!看不出你这个黑炭头懂的倒挺多,你的名儿也不错。”施姑娘也是道上混的,商业互吹谁不会?
王幼安也是头一次听小李说起自己名字,乍闻有点耳熟,一想现在这可是在大权朝,取这个名字不怕犯讳么?
“哪个zhen?”
“示贞祯。”怕王幼安不识字,他还狗胆包天蹲下在干土上用手指写下这个字。
“…能不能改了?”
为什么改?小李不解:“这可是我爹取的……”
王幼安不语,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又看向施利昧。
典籍上说“玄天真女娘娘”是皇帝给师祖的封号…
此李祯难道就是那个李祯?当朝下一任帝王起点这么低的吗?王幼安想。瞅瞅他一道儿的表现,厨子、车夫、杀ren犯,这全套武艺有一样与治国兴邦有关的吗?
这权世宗倒是挺看重我们这个小门派的,可为何他要给师祖加上“娘娘”这个后缀,而不用“国师”或者“**师”什么的称谓呢?
……
王幼安忽而又对小李说:“先不用改。”
少了拉车的马,几人背上行囊徒步赶路。施利昧在这一带纵横乡野时地形早摸得门儿清,在她的带领下,几人穿过戈壁奔赴最近的饭场,呃,不对,村集。
可下一站依然是一座多民族杂居的大村落,贫穷破败亦如这旷原上的每一处人间。
几人只买到一个南瓜,借不到锅,用地火焖熟。王幼安是不觉饿的,除他之外,白赫兰也一下没碰。别人都打饱嗝了,他还在饿着自己的肚子,沉静地托腮看着王幼安。
“你不吃,是想说你能弄到更好的?” 王幼安问。
白赫兰不置可否。
小李说他:“别抱这种幻想,方才我打听买肉买粮时,村里人说,即使有也不会卖给外来者。”
“和关外一样,此地的人也都被那个'大悯尊神'统治着,——我们还没走出这个歪门教的范围。他们只有在神的祭祀日里才动用荤腥,我那时就是因为犯了这一条才被教徒围攻的。”
施姑娘:“你吃肉让人看见了?”
小李有点尴尬:“比那严重,我卖杂碎汤。——我流浪到那里,并不知道规矩,实际上我只卖出去了一份,白兄,就是给你用荷叶包的那点。”
白赫兰:“我还没来得及吃,就见你被人绑了。”
小李:“这伙人米粮是教内用少量牲畜从外地换来分发的,而他们的一切财产,也就是每日放牧的牛羊,都用来供奉大悯尊神,他们自己是无权支配的。”
施姑娘:“我说这些人咋都死样活气的,原来天天吃草啊!都这种光景了还胡搞什么啊?咱们去帮村民杀了那个大什么神,顺便要只羊加餐。”
说完就要去找当地人谈这事,被王幼安叫住了:“别急,你这样会招来全民敌视。”
“爱谁谁!咱为了给小白脸儿搞吃的。”
白赫兰:“别叫我小白脸儿,更不能叫小白。”
王幼安听小白这两个字耳熟——谁曾经这样称呼白赫兰的?肯定不是自己……对,是个老太太!这老太太好像还说过一句……
几人聊天,就站在一处民居的后窗下。忽然,墙里传来当当的敲击声!
这样一来,王幼安思路被打断,也没忆起那句十分关键的话来。
这里房屋破旧,板壁薄,他们说话里面的人自然能听到,这样有节奏的敲打,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是求救?
“谁?” 施利昧问。
无人搭腔,但稍顿之后敲击声更急了。
那还废什么话?一人贡献一脚就把墙踹了个洞。
小李朝里小声问:“你怎么样?”
“唔!唔……”
又拆了两块石头,王幼安还在拆,施利昧早钻进去了,呛啷啷青锋出鞘,斩断绳索救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黄瘦邋遢,精神萎靡,仔细看可以辨认出起先是做书生打扮的。揪出堵嘴的抹布后书生干哕了两声,趔趄着起身立刻就要带着他们去捉那歪门教主。
施、李二人跟着他匆匆而去,走了几步,小李停下转回来喊:“来啊,哥哥们。”
王幼安淡淡地说:“去吧,我们在这儿等着。”
施利昧:“好!”
小李却拽住书生:“停,你先说清楚去哪儿找人。”
书生:“我……不知道啊。”
“……”
小李有点火大,耐着性子问:“你怎么得罪这伙人的?也是因为吃了肉?”
书生奇道:“窝头都吃不上还吃肉?你真会开玩笑!圣夫子哎!吃肉?来这儿做工一年,除了臭虫真没见过肉!”
施利昧:“做什么工?给人看家护院?怪不得拿绳拴着。”
书生:“你什么意思?当我是狗吗?”
施利昧不理他,转而提醒李祯:“见到那匪首,直接咔擦掉,不要跟他废话,省的把你也洗脑成这种傻叉。”
书生闻言却急忙喊:“姑娘切勿出此下策,那天悯教主的性命还是要留一留!”
施利昧: “怪了,急于报仇的人不正是你吗?”
小李脑子快,已回过味儿来:“他是急于讨债吧?”
这书生不像被绑架来的,没准就是那歪门教里的人。
施利昧没耐心了,她只想除暴安良外加搓一顿好的:“啧!到底贼窝在哪?”
书生:“我真不知哇!咱们…去找吧!”
小李冷下了脸:“一问三不知就想拉我们下水?”
他劝施利昧:“走吧妹妹,这人没一句实话,咱不管了。”
二人转身回同伴那边。
书生却跟在后面喊:“不要扔下我啊!”
这是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自言姓费,还是个秀才,只因家贫,平日里常为风月话本配插画以补学资。去年为准备去府城乡试的盘缠才来到这歪门教给人绘制宣扬教义的图本——毕竟受众大都不识字,画片更通俗。
而今不知为何教众都跑了,既不带他,许诺的八十两酬劳也见不着,他如何不急?让小李说准了,费秀才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找那教主讨这个债。
施利昧:“做狗能有银子赚?”
费秀才:“都说了,是应聘画师!一年八十两呢,否则我怎么会大老远……”
施利昧:“才八十两你就把自己卖了?”
费秀才:“比代写书信来得快啊!”
王幼安:“比画黄…插画也快?”
费秀才:“快多了!春宫图一张才卖十文。你们没买过?”
都没买过那玩意儿。
小李套路他:“你给画几张让我们看看有什么稀奇,一张破画竟还能卖出二十碗杂碎汤的钱?”
秀才不上当,装模作样叹道:“兄弟,恕难从命啊!从今而后,咱金盆洗手了!”
小李:“那你靠什么过活?”
“投亲去,诸位仁兄行行好,带我一段吧!”
秀才喊得客气,可论起年齿来他比小李大好几岁呢,他们又问王幼安青春几何。
“二十四。”
秀才惊道:“当真看不出王兄居然已逾弱冠啊!白兄呢?”你更要小好几岁吧?
“三十一。”
这谁信?
施利昧首先不服:“放…哪有三十一的管二十四的叫哥哥? 你脸皮忒厚了!唬人的吧?我看呀你肯定还没我大!”
白赫兰不做辩驳,施利昧追问不出实话,目前算来年龄上数她最小。
王幼安忽然想起点事来,提醒道:“小李,你不是要投军?再往前可就到中原了。”
“不去了,我打听过,谭将军已不在边关,我去京里找他。”
转眼到了晚上,一行人住进城郊的旅社。
秀才在野田乡道遛达放风时,远远地看到一辆朱漆马车驶近,一阵香风扑面,隐隐听得车内有欢声笑语传来。
咦?这么晚了,谁家的宝眷还在外嬉戏流连?
恰到他面前时,风吹起了帘子,竟看到是几个艳丽的尼姑。
这辆马车驶入一所外观寻常的庵院里,他怀着好奇心爬到后墙偷窥,一不小心看到了少儿不宜画面,本想着再观摩几眼就回去——“盖因我的职业使然,得为创作搜集素材。”他这样想,早就忘了自己刚刚说过要金盆洗手的话。
正看得入迷,却不防闻到一股不知什么气味,一头栽了下来!
小李发现他没回来,出去寻找。
山原寂寂,不见人寰,肆乱的野林间风声呜咽。他走惯夜路,并不需要灯火照明,只管迈开大步向黑夜更黑处而行。
少顷,遇到了一个挎着篮子扭着胯的大嫂,见到他主动停下攀谈:“小哥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找个人。”
“啊!奴家适才见到一个书生去前面寺里了,你是不是在找他?”
“什么寺?”
“自然是仁善宝寺,你既到了这里,不妨也去看看,拜拜高僧,烧一柱平安香。”妇人怂恿道。
小李盯着她说:“不了,明天白天再来拜访。”
“当下时机最好,你瞧,方丈迎客,正等着你哪!”妇人再劝。
小李远远看到那寺院正门口上书宝月庵三个字,大门洞开,再回头时方才的妇人已不见了。
他返回客栈后,稍坐了片刻,未见秀才回来,便掖上尖刀起身,要夜探宝月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