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
她真是脑子进水了,才找他想办法。
从给岑无妄设局来看,就这点他从不干人事!
可事已至此,这同流合污的锅显然扎扎实实地扣在了花焰背上,她虽讨厌自己被误解,但为了找到解决事情方法,不得不一头缩进龟壳,认下自己就是和面具人一伙的王八羔子。
花焰先是一记眼刀杀向面具人,奈何他背对自己,眼刀轻飘飘的落了水,溅不起一丝水花。无奈看着面如冰霜的岑无妄,朝他尴尬一笑,希望他能明白自己是不得已的,转身麻利地跑了。
可她却不知,这笑容在岑无妄眼中,实在是嘲讽味十足的挑衅。
花焰未行两步,地面已然结了厚厚的冰,花焰脚上打滑,不得不放慢步子。
吐纳之间,天地已然被寒气吞噬,寒风肆虐,花焰见四周扬起浓厚的白雾不断翻涌,如白色尸布盖于眼前飘荡,只好凝神小心隐藏在其中的危险。
岑无妄隐藏其中,身影若隐若现,如同与死亡交织。
好在愧疚兄还有几分良心,为她拦住岑无妄的步子,看不见二人身影,但闻声便能听出他们已经打作一团,但愧疚兄只是一味躲避,从四面八方传到他的声音。
“你不是已经向你道歉了,你还在生什么气?”
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更让人上火。
不得的剑气在四处炸开,面具人不断躲闪,嘴里命令似的道:“这个簪子据说记录了她出鬼狱后的所有所见所闻,她曾说要记下人世间所有美好事物,回去要给她哥哥们欣赏,没成想到你小子手上了,她也是够喜欢你的,才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到了你手上。可这么些年过去了,簪子中的风景想必你都烂熟于心,现在让旁人看看又有何不可?你何必小气。”
面具人似乎忘了自己已经不是萧定一,对岑无妄还是一股说教命令的语气,着实让人厌烦。花焰皱着眉想求他能不能少说两句,刚要开口,突然意识到可能在关穆远之前,他也是孤身一人,更别说与人交谈,所以说话自然难以考虑到他人心情,导致言辞不会加以修饰,所以满是不中听。
花焰看着暗红的簪子,盛开的花瓣每一片都是完美的弧度,像在对欣赏它的人露出绚烂友善的微笑。
花焰叹息一声,感慨道:“关穆远,什么阴间能养出你这样的活菩萨,未免也太良善了些。”
岑无妄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只是一味进攻,面具人被纠缠无暇分神,竟然唤了一声“萧定一”,让他到自己面前当了肉盾,才又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愿意?”
面具人言辞有些许的不悦,又道:“或者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些,你也不知道的事情。”
花焰闻声也有些好奇,竖着耳朵准备听听愧疚兄要借着面具人的壳子说些什么。
难道是借机向岑无妄表达歉意?说他其实并非真心借他手杀害自己,而是另有苦衷?
面具人犹豫着嗯了一声,缓缓开口道:“我同你说说关穆远吧,你知道她与......与萧定一是如何相识的吗?”
花焰:......
花焰眼前事物皆被白雾所挡,寒风的呼啸声将远处愧疚兄的声音压得飘忽不定,花焰不禁在想她是不是听错了?
这么紧迫的时候,你真的要谈关穆远的初遇吗?
花焰正疑惑着,玲珑骰不知何时冒出来,拉了拉自己。
见花焰注意到了它们,玲珑骰连忙在她身边上窜下跳,努力传达着同一个意思:别浪费时间,快些解开簪子!
谁叫玲珑骰出来提醒她的,不言而喻。
原来愧疚兄是用这种方式,在帮自己争取时间。
花焰不由无奈一笑:不愧是朽木,老土的很。再为难他,他也想不出更巧夺天工的法子了。
花焰先是让玲珑骰守在自己身侧,防止岑无妄出乎意料的偷袭,一边研究簪子,一边不忘竖着耳朵窥听愧疚兄说的话。
反正她人都在这里了,哪怕是无趣老土的故事,听一耳朵总是不亏的。
面具人有萧定一护在身前,悠闲许多,说话也变得娓娓道来,好似还在品味中其中已经消散殆尽的甜味。
“关穆远她,从小在鬼狱长大,那是惨死之人魂魄聚集的地方。而她本是人间婴儿,在鬼狱长大,实在好奇人间百态,便时常向鬼魂打听世间的事情,也是借它们的嘴,关穆远知道天下有阴阳两面,一面为阴,是他们鬼狱在度化亡魂。一面为阳,则是神明在人间,护佑着世人不受灾祸。可惜天下那么大,总有些人时运不济,差了点运气,总是在神明差一步能救了他们时,凄苦离世。但其中很多鬼魂坚信,神明只是来迟,但不会放弃他们!等自己投胎转世后,那时的天下一定是风调雨顺,他们也都过上好日子了。关穆远听这些鬼魂的崇拜感怀,同他们一起遐想神明救世后的未来。从此,她觉得哪怕度鬼魂转世而生,也难保他们不受苦难,不如成为救世的神仙,让他们无论何时回到人间,都可在天平盛世中,安度余生!当然她也有私心......她还有两个身负罪孽的哥哥,她若能让世上无恶鬼冤魂,或许她的哥哥们也能早些赎清罪孽,不再囿于不见天日的鬼狱之中。所以她求了兄长,借鬼狱上下的力量,让她得以顺着忘川来到人间,兄长找到所谓神明在的位置,直接将她送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之上。她从尸堆里爬了出来,抬头便看见漫天黄沙中萧定一站着,她不顾浑身血渍污秽,满眼兴奋的跑到他面前,自荐请缨,一身热忱,只道‘我可以跟你一起救世吗?我也想成像你这样的神。’”
面具人说到这里,寒风骤停,那最后一句话格外清晰,花焰通过面具人的转述,像是看到了关穆远当时的表情。
像一把烈火,烧尽来处了的秽恶,转身捧着一颗炙热夺目的真心,驱逐了笼罩在萧定一身上死亡的阴霾。
“可是啊......”面具人语气一转,带上来无尽的苍凉道:“关穆远的选择是错的。”
她不该相信神明的。
面具人突然出现在了萧定一身后,眼神带着杀意,一把将他推向岑无妄。岑无妄见状连忙转身收剑,才没有让萧定一撞到剑上,命丧当下。
而萧定一往前酿跄几步,跌跌撞撞地跪在地上,双眼无神看向底面,像在为自己忏悔。
“天道曾一直化分身为神明,派到人间拯救世人。那时候的他们意气风发,志气凌云,确实是有真心的吧。”面具人看着跪地的萧定一摇摇头,自嘲般笑道:“可那其中没有萧定一。萧定一他是天道最后的一个分身,他的作用,只是当一个傀儡而已,他兜兜转转在人间奔波游荡,是顺应天道新的指令,让他在人间找到一个能成为神明的家伙,然后,逼死她。”
白雾遮挡住了岑无妄的表情,但他的目光似乎穿过层层阻碍,紧紧缩在面具人的身上,可面具人近乎冷淡到残忍,道:“所以他那日轻而易举答应关穆远的请求,便已经计划好,如何让她去死。”
岑无妄的眸子轻颤,不知是震惊还是愤怒,亦或者说是......怀疑。
面具人见他迟迟没有向自己动手,漠然道:“很难理解吗?你们一个二个困在地底而生,哪里知道人间苦难,犹如无底洞,无穷无尽也。兴,一将功成万骨枯,亡,万户萧疏鬼唱歌。所以面对注定的失败,神明二字不代表解脱,而是诅咒。”
面具人目光复杂,恨意混着痴狂,沉声道:“祂注定不可能成功,只能在挫败、气馁、崩溃的绝境中反复轮回,所以神明也会怨恨,也受不甘之苦。祂怪世人愚昧无可救药,怪自己偏执总是徒劳。所有的怨念不满都汇聚到天道身上,久而久之,祂也怕,也想逃。所以萧定一在此时诞生了,祂让萧定一在人间寻找新的神明,让新神也经历祂求不得放不下的绝望,引导新神崩溃自杀。一旦成功,死去的新神非但不会真的消亡,反而取代天道的身份,坐上祂的位置,代替祂继续困于痛苦。”
水鬼会诱惑稚子入水,淹死了稚子,自己便可获得解脱......
所以萧定一带着神榜入世,不是救世,也不是造神......
而是找天道的替死鬼。
而满心热烈,带着勇气与果敢爬到神明面前的关穆远,就是送上门的选择。
“原来路途的尽头没有答案,是一脚踏空,让她粉身碎骨的深渊。”岑无妄走到萧定一面前,见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跪在原地,像知道错误无法弥补,所以只能万念俱灰。
“你说,她后悔了吗?后悔选择相信你吗?”
岑无妄眼眸垂着,冷漠地俯视着他:“那我呢?我杀了她最在乎的人,好像也不值得她选择。”
白雾本就是许多细密的水气,岑无妄话音一落,水气被不断放大,最终占据了四周每一寸空气,弥漫在口鼻处,让人无法呼吸。
远处花焰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突然眼睛一亮,终于琢磨出打开簪子的方法。
好在她遇到过见素,既然他与关穆远时兄妹,想必术法习惯如出一辙。
花焰便回忆起见素轻敲手中笏板,嘴里念着的咒语,打开法器的模样。她试着用相同的动作,相同的字句,相同的音调,焦急等待片刻,果然彼岸花一开一合,一层层光幕在花焰面前展开。
花焰本满心欢喜,可片刻后表情僵住,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内容。
不是,这是什么啊?也太多了吧!
从簪子里飞出上万道光幕,每个都记载了关穆远来到人间后的所见所闻。
有关穆远站在泰山之巅,指着身下重峦叠嶂的云海山峰道:“快看,好多山啊!原来爬山那么有意思,下次我带你们也试试!”
也有关穆远在海边沙滩一手抓着螃蟹,一手拿着海螺,兴奋道:“我身后是大海诶!你们会不会游泳?总之我没见过你们游过的......我方才才知道自己在水中那么厉害,身姿可谓婉若游龙,有机会我们比试一把,看看你们能不能比得过我?”
关穆远眼神从直视光幕,跳到光幕后面的位置,表情可怜巴巴道:“萧定一,拜托你了好不好。你真的不能再同我下水,帮我录下我水里的样子吗?我没有说你被海带精绑成了个粽子的,一点也......”
关穆远话未说完,画面从她脸上移到了沙地,画面同声音同时中止,显然是萧定一移走启路,关了光幕。
再往下一条,是关穆远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踏进道观正殿之中,她一头冲向蒲团,画面不敢对着神像的面容,一直是老旧的地板,画面上下抖动的幅度很大,显然是她在快速地跪拜,叩完三个头的瞬间,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出了庙宇,在门口一手举着启路,一手捂着胸口喘息道:“好险好险,感觉下一秒我就要被超度了。不对啊,你说我怕什么?你说这些神君算不算我的同僚?不会怪我为哥哥求情的话吧?”
萧定一扫了一眼道观,只道:“不会,因为他们都是废物,还没你有用。”
关穆远挠挠脸颊,笑道:“你是在夸我吗?我那么厉害?”
一幕幕看了过去,花焰感觉自己快窒息而亡,但哪个都不像能萦绕在岑无妄心中的纠葛。
花焰不由感叹:穆远姐姐,路上看到两只土拨鼠打架录下就算了,小鸡啄米也要录吗?这光幕什么时候上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