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弄情 第7章 第 7 章

次日天明，七夕市集频发的诡事便已传开。洛仲原下朝回府，路上仍在与同僚小议，不想在洛府门前就碰上了大理寺差遣的吏官。

领头的是个端正老实的年轻武人，恭敬朝洛仲原拱手道：“洛大人，盛王府莫祺有礼了。今日是陪同大理寺两位主簿前来，想来叨扰府上大小姐，有几句话要问。”

同僚纷纷识相离去，洛仲原脸色沉了沉，捋着稀松的胡须。

洛仲原：“小女不知如何得罪了大理寺？”

莫祺忙解释：“并非得罪。洛娘子是昨夜市集纵火案的关键证人，我等今日来，也是请她加以协助。”

洛仲原“唔”了一声，朝门前小厮递去一个眼神，伸手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

莫祺带人在正堂少坐片刻，洛府便辟出一间小室，将他们引去，随后洛家主母亲自领了洛青云来。

裴琬凝皮笑肉不笑道：“我家青云才十七，在家管教疏松，不想七夕夜出门，倒误打误撞帮上了盛王府与大理寺的忙。”

洛青云耳明心亮，听出话里的挤兑，只顺从地微垂着头，并不言语。

被带来之前，她正在碧岚轩里绞尽脑汁，字斟句酌，准备给生母的几位旧友去信。

信未写了几行，她便被香桃慌张叫了出去，说裴琬凝来了碧岚轩，要带她去接受问话。

只见裴琬凝挖苦完，并未有离开的意思。直到莫祺开口，说这其中牵涉案件内情，才请她离去。

洛青云知无不言，两位大理寺主簿又办事麻利，不多时就盘问完毕。几人正要出去，洛青云忽然脑中闪过一念，叫住了莫祺。

昨夜几句话间，洛青云已能察觉出这是个难得的正直良善之人。她本就寻思自己的信写好之后，如何托人寄出，眼见今日莫祺又来，她便有了几分想托付他的念头。

只是自己身为未出阁的官家女子，平白给生人去信，并不好解释。洛青云将莫祺叫住后，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踌躇之间，柳眉又微微皱了起来。

莫祺却冷不丁道：“已经送到了。”

洛青云迷茫抬头：“什么？”

莫祺别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重复：“已经送到了，那荷包如今就放在我家王爷桌上。洛娘子请放心。”

原来他还惦记着昨夜受托送礼一事。洛青云这才明白。她心中并不在意那礼物的去向，但对眼前这人，还是不免生出了感激。

她那双荔枝眼水盈盈地眨了眨，轻声道：“多谢。”

莫祺连忙摆手示意不必谢。

许是心中有愧于自家主子教导，抑或是想到了昨夜好不容易躲过的十臀杖，他一闪身便出了门，将正事还没说出口的洛青云独自撂下。

洛青云哑然矗在原地，摇了摇头。

她生母秦氏离世太早。如今洛青云也只模糊记得，自己幼年时有娘舅家的人来看过她几次，秦氏闺中旧友早年还托人捎来过几回信，可能见她没回，再无音讯。

多年过去，再想联系上，打探当年消息，谈何容易。

-

清辉堂内，才下了朝的洛仲原已有些疲倦，耳边却不得清静。

茶点用了不到一半，他的正妻裴氏便绕着弯地提起了府内适龄子女该谈婚论嫁的事。

裴琬凝：“成家是大事，几个年纪合适的，是该好好琢磨起来了。否则外头说我这个做嫡母的不为子女考虑，平白冤枉了我。”

她说着，眉间缩成一团，似乎真受了许多委屈一般。洛仲原只好顺着她话。

洛仲原：“夫人对这些孩子们有何谋划，但说无妨。”

裴琬凝：“按说应该最先给咱们元璟物色个姑娘，可他年纪还小，现又去吴州游历，贸然定了亲也不妥当。女儿们倒是可以好好考虑起来了，像青云，虚岁已过了十七，是时候替她寻觅个合适的人家。”

洛仲原默不出声。

他知道裴琬凝平日对几个庶子庶女们关心不多，特别是长女青云，几乎从生下来就是裴琬凝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她忽然要帮洛青云张罗婚事，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洛仲原对这个庶出女儿虽没什么疼爱，但也不希望她胡乱结亲，丢了洛家脸面。

裴琬凝使了个眼色，一旁的胡嬷嬷当即会意，跟着吹起耳旁风。

胡嬷嬷：“老爷，青云小姐年纪不小了，若一直待字闺中，传出去叫人笑话，还以为咱们洛府女儿嫁不出去。”

洛仲原眉心微动。他心中最是在乎洛家体面。

胡嬷嬷趁势继续：“再者，青云小姐已经渐通人事，前阵子不还私自写了情书给盛小王爷么。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盛王府那位冷面小王爷及时斩断情缘，但咱们青云小姐似乎还思慕得紧呢。若不早点替她定个人家，唯恐后面再闹出更大的笑话来。”

这话说进了洛仲原心坎。他长溘一声，不禁点头称是。

洛仲原：“已经这么大了，心思也开始浮躁，还是早点嫁出去得好。劳请夫人替她物色着吧。”

裴琬凝虚伪一笑。说动了洛仲原，之后便好办许多。

裴琬凝：“我已看好了几家，全请夫君定夺。”

她掰着手指：“其一是兵部侍郎周家的小公子，相貌俊美，年纪也与青云相仿。”

洛仲原瞪着眼：“不可！周家小公子未及弱冠就有了三房妻妾，不思进取也罢了，人品更是稀烂。”

裴琬凝不慌不忙：“其二是郑侯爷的亲侄，是个老实的，虽然刚刚入仕，但前途无量。”

洛仲原摇头：“那郑公子我也见过，脾性胆小，又生来结巴，倚仗着郑侯爷混了个小官当，难成气候。”

裴琬凝作难地蹙起眉，唉声叹气一阵，又道：“那便只剩下清河崔家的二公子了。”

洛仲原拧紧了眉，面色凝重。

清河崔家早年曾封侯拜相，盛极一时，但崔老侯爷逝去后，留下的子孙并不争气。如今只剩一支还留在京城，一大家子人赖着世袭罔替的爵位过活。

至于崔家二公子，崔昊，同样无甚天资，泯然众人。早早入了太学，却并没太多学问，如今闲在家中，好吃懒做一人而已。

裴琬凝瞧出了洛仲原的犹豫，忙添油加醋：“夫君，崔氏再如何也是世家大姓，又有世袭爵位，青云嫁过去至少可保一世太平无虞，咱们洛府面上也有光。”

胡嬷嬷也煽风点火道：“老爷，崔家诚意足得很，夫人才与崔家夫人见过面，那边就差人将婚书礼单都送了来。连崔侯爷也客客气气地说，咱们洛家品性贵重，能与洛家结姻缘，是崔家的福气。”

洛仲原顿时挺了挺身，脸上也焕发了几分光彩。

他是草根书生的出身，摸爬滚打官至高位，平生却最在乎身份门第。世家大姓能说出这番话来，洛仲原心中十分受用。

他略一沉吟，神色舒展地拍了拍裴氏的手：“此事就交给夫人来办。”

-

残夏之末，暑气消散，百花渐凋。

洛青云在碧岚轩中静养数日后，精神反倒如傲霜之菊。不仅行事上更为淡然谨慎，言辞间也似乎多了几分成熟机敏。

近来许多时候，她都坐在书案前，或是托腮冥想，或是下笔挥毫。

香桃：“大小姐近日总在写字，可是临摹什么碑帖吗？”

洛青云无心答：“不是，在写信。”

香桃好奇：“写什么信？”

洛青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勉强一笑，草草应对：“情书。写给盛小王爷。”

好在香桃并不识字。而她已经背上了爱慕盛小王爷的名声，索性就用到底。

可香桃却糊涂了：“大小姐，您到底是何时恋上那盛小王爷的？之前从未听您说起过。”

这小丫头日日跟在她身旁，要瞒过去不是易事。洛青云并非不信任她，只是觉得香桃也是个可怜姑娘，不想再将她牵连进来。

洛青云回想着自己冒认下的那第一封信。

洛青云：“春分时，临榆岛，咱们曾和盛王府同乘一船。盛王府上下热闹风流，只有盛昭朔避开人群，独立船头，叫我一眼倾心。”

她编得惟妙惟肖，仿佛自己真的亲眼见过那一幕似的。

香桃恍然大悟：“难怪当时我怎么也找不见大小姐，原来您是去瞧这盛小王爷了！”

洛青云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当时她的确脱身洛府一众女眷，但只是寻了个僻静舱室，临窗吹风而已。哪知刚好与盛小王爷的行迹对上了？

洛青云微微一笑，轻点了下头，觉得自己颇有做戏天赋——她连盛昭朔的模样都没见过，就能演得出如此情深。

香桃却已开始忧心忡忡：“纵使大小姐对他一往情深，可盛王府门楣高，咱们洛府虽不差，但小姐毕竟是庶出，没有老爷夫人做主，恐怕难成……”

一席话未说完，洛青云噗嗤笑出了声。这小妮子倒比自己想得还要长远。

她清了清嗓，摆出语重心长之态：“世间男女之情繁多，哪能桩桩件件都修成正果，当下我只想一心一意将他珍重，其余不可控的于我便只是虚妄，并不在我思虑之内。”

见香桃仍愁眉不展，洛青云又道：“盛昭朔品性一流，容貌清俊，出身王府贵族却毫不沾染富贵陋习，难道不值得我倾心？想来默默喜欢他的女子不止我一人。我爱慕他，又与他何干？”

香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拿眼睛瞟着她，吞吞吐吐起来。

洛青云：“怎么，你还有话跟我说？”

香桃迟疑道：“大小姐，我今日去领东西时偶尔听到一两句闲话，说是夫人近来正在筹备宴席……听着似乎，似乎是订婚宴。”

洛青云蹙了蹙眉：“订婚宴？可是——”

洛府里有五个孩子，洛青云虚岁十七，紧随其后的洛姝月、洛元璟只比她小一岁，二人是正妻裴琬凝所生的一对姐弟。剩余的两个孩子都是出自妾室，年纪尚小。

如今洛元璟并不在京城，若是洛姝月的婚事，也不该如此不声不响，莫非……

洛青云转头望向香桃，难以置信的神情爬上她那张芙蓉面。还未等香桃出言安慰，碧岚轩院内忽然听得一声：

“青云小姐，大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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