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扣死喜轿门框的无形长钉刺入今朝眼眸,嘴角溢出一道难耐的闷哼声,心口被燥闷气息笼罩,令人喘不过息来。
见此场景,摇着团扇的绵雾霎时间手足无措,想要高声唤来苑中下人,手腕又被熟悉的气息捆住,忙道:“姑娘忍忍,奴婢这就叫人寻大夫来。”
“我没事。”今朝清亮嗓音中划过闪瞬即逝的紧绷,适才擦净的碎汗悄然无息间再次冒起,她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前来赴宴也不想生事,“就是突然想到他离京已经有些时日,京中的异动就连你我都能察觉到,个中事情怕是比你我看到的都要严重。”
“姑娘莫要担心。”绵雾闻言松了口气,拎起茶壶给茶盏注入新茶,眼眸扫过四周确认无外人在场,“公子吉人自有天象,这次怕姑娘担心还特地带去暗卫,定然会安然无恙回京。”
今朝神色复杂,抿了口茶水。
话虽如此,仍是觉得心慌。
她与陆珩相识相交的这些年间,其多次秘密离京,可没有哪一次会在临行前与她见面,言说个中事情,而此次离京前,竟然会前往竹园与她见最后一面方才出城,已然是反常之状。
“朝朝!”
熟稔轻快的语气打断了今朝的思绪,掀起眼眸望去,就见好友苏槿一路小跑而来,边跑还边微微跳起招手,生怕她看不到。
弥漫今朝心中的阴霾被驱散,眼角眉梢都噙上了笑意。
“就知道你会在这儿偷懒。”苏槿微喘着气接过绵雾递来的茶水一口饮净,“一路过来都没有遇见几个人,应该是都已经入园了。”
今朝掏出新的帕子,微扬眼眸,示意她擦擦嘴角的茶渍。
“她们比我们都早到,我也走累了,就想着在这里等你。”
穆家设宴,前来赴宴的世家子弟和贵女不少,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世家们说不上有多么熟稔,可若是论相识,那还是都对彼此稍有了解。
今朝和苏槿两人还未踏入园中,就有人瞧见了她们的身影,招呼她们落座。
席间的贵女多是与她俩在书院温书的同窗,言语间也要比其他人熟稔不少,“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们两位给盼来,若不然等会儿还要留人在这儿迎。”
苏槿和今朝对视了眼,问:“才落座,这又是要去哪儿?”
“策马。”对面的姑娘微微探身轻声说,生怕别人听到抢先一步,“听闻穆家寻来了十匹上等红马供众人骑射,半个时辰后就送到了。”
“那我要去!”苏槿道,说出口才意识到声音太大,捂住了嘴,手指还不忘示意。
“少不了你。”姑娘笑道,又看向落座后又一直不说话的今朝,“郡主可要前往?”
今朝眉眼弯弯,“我对骑射一窍不通,过去看看就行,就不打扰你们的兴致了。”
“郡主不会策马吗?”
今朝话音落下的一瞬,就听到西南方向传来脆嫩的疑惑嗓音,是个年岁尚小的小丫头,小丫头眼眸中透露着纯净的疑惑,还没有等她回答,就又听到她疑惑出声:“听闻将军在世时武功盖世,郡主理应随父— —唔!”
小丫头身旁的姑娘眼神惶恐地捂住她的嘴,拉扯着她和自己一同起身,“郡主恕罪,幼妹年岁尚小,回府必会多多严加管教。”
“没事。”今朝示意绵雾上前拦住她要福身的动作,眉眼间的笑意也没有落过半分,眼眸落向被长姐吓到的小丫头,柔声道:“我也听闻爹爹在世时英姿飒爽,可惜我没有学到分毫。”
说罢她朝着小丫头招招手。
牵着小丫头的李家姑娘眼眸中稍显担忧,位于右手边的女子扯了扯她的衣袖,这才松开幼妹的手,她落座,听到好友对自己小声道:“郡主的性子,比传闻中还要温和淡雅。”
闻言,李家姑娘微拧的眉梢松开些许,还是有些担忧地盯着今朝的方向看。
今朝唤来小丫头,随手取过一颗李子递给她,问:“你可会策马?”
小丫头抬起头和她对视了许久,才挪开视线看向脆爽的李子,盯了半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会骑小马驹。”
“那也比我厉害。”今朝把李子放入她的手心中,“姐姐连小马驹都不会骑。”
温柔似水的语气回荡凉亭中,恰似夏日的清泉,沁人心脾。
小丫头看向她的眼神无声地道着数不尽的遗憾,想要说些什么又记起不久前长姐的慌乱,张了张嘴角还是选择咬上一口脆李,无声地嚼嚼嚼。
恰好也遇到前去蹲守的下人传来消息,马匹已经送入了园中,一行人对视了几眼,悄然起身往后院的方向走。
等所有人都起身离开后,李家姑娘这才真真地松了口气,拉过自家幼妹,想要好好的训斥她一番又怕在外影响不好。
今朝虽非皇室血脉,宫中大小宴席也甚少宣她入宫,可也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郡主,其父镇守边疆为国捐躯,若是世人端起世家子弟模样折辱其后人,是何等的令人唾弃!
“你……”
李家姑娘气的水光在眼眶中直打转,望着眼眸澄亮的幼妹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郡主都不在乎,你又何必表露在明面上扫了众人兴致,只稍记得叮嘱她往后注意言行就行。”好友谭家姑娘特地落了几步,守在她身旁安抚,“我和她相识多年,算不上深交可多少知晓她的性子,不是会往心里去的人。”
“都怪我,忘记叮嘱她今日不得询问此事。”李家姑娘无奈地看了小妹一眼,叹息,“她之前问了我好几次为何郡主不会骑射,我也不知其中缘由就没有和她说。”
听她这么说,谭家姑娘也沉默了。
“郡主年幼时就展露了随父的天赋,初初接触策马就比我们上手得都要快,只是……”
“什么?”
“温夫人不愿。”
“为何!?”李家姑娘凝眉,想了想,“夫人是担心女儿受伤?”
谭家姑娘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被好友这么一提,她也想起七八年前的一幕。
彼时温夫人已然叮嘱书院老师,日后无需再向郡主传授马术,可年岁尚小的嘉宁郡主也不明白温夫人为何会做出此举,毅然决然地偷偷随着她们一同出城学习。
谁知嘉宁郡主还没来得及上马,就被闻讯而来的温夫人带了回去。
那是谭家姑娘第一次见柔情似水的温夫人盛怒,不顾他人眼光,明令下人将嘉宁郡主绑了回去,此后郡主再也没有学习过马术,偶尔随她们出城,也是寻个荫凉处,捧着书本翻看或是观赏景色。
最初谭家姑娘也不明白温夫人这是出于何等意思,长大后才渐渐明了,将军战死沙场,于世人而言,是为国慷慨赴死,可对于今家而言,是丈夫的陡然离世,是父亲的缺失,留下母女二人相守于京中。
温夫人担心郡主被鼓吹下步入后尘,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对马术不通的今朝和其他世家姑娘寻了个荫凉处,端看着不远处翻身上马的众位姑娘,眼眸中闪过淡淡的笑意。
来晚的李家姑娘和谭家姑娘瞧见这一幕,心中都升起了一道莫名的心疼,步伐都不由得落轻不少。
她们眸中的心疼只在刹那之间,却也被今朝纳入了眼中,她不甚在意地朝两人招招手,“她们说玩一圈就回来换人,先坐下等上一会儿。”
两人应了声,寻了位置。
席间还有其他的姑娘,都无所事事地闲聊等着。
今朝听着听着,就见一姑娘接过丫鬟递来的话本子,倘若无人地翻看着。
谭家姑娘就坐在她的身旁,看了她一会儿,打趣道:“出门还带着话本子,又在看什么呢,乐成这样。”
“我昨日新寻到的话本子。”翻看书册的姑娘见有人询问,也忍不住向众人推荐新得的爱书,“里头讲了一小姐和书生,书生和小姐素昧平生,某日那小姐却听闻书生做了道梦,梦见和她许配了婚事,小姐本以为是书生癫了神胡言乱语,和家中言说时,才发现原来书生和她着实有亲事在身,只是两家相隔远了,都忘了此事,书生却梦见了!”
谭家姑娘听了进去,见她不再言语追问:“后来呢?”
翻着书册的姑娘摇头,“不知道,我才看到这儿。”
“要我看啊,这书生定是听闻家中提起过这门婚事,谎称是做梦,这才和姑娘相识,定有所图谋。”
“就你知道得多,怎的一点儿好的都不想,要我说这是他们有缘,家中都已经忘记的婚事又被上天牵扯到一起,特地托了道梦给书生。”
“这不过是话本子里常用的预见梦罢了,讲究个姻缘天注定。”
众人议论纷纷,久未出声的今朝心如擂鼓。
预见梦?
初入话本子圈子的今朝还尚未接触过预见梦的故事,问:“预见梦是……”
“那是不是熠王和穆公子?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今朝的问题被她人打断,听到‘熠王’的称呼也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去,远远地就瞧见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穿过后院长廊,似乎是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神情凛冽的男子半掀眼眸,慵懒恣意地看过来。
那眼神,与梦中所见无异。
今朝的心跳漏了半拍,定定地看着他。
好在陆砚辞也只是瞥了一眼,清冷眸光扫过在场的众人,余光不作半分的停留。
望着走过拐角消失无踪的颀长身影,今朝松了口气,想起他陌生的眼神,想来自己在他的印象中,不过是破例受封的异姓郡主,除此之外别无它意。
梦不过是梦,不会成为现实。
她如是对自己说道。
抛下宴席跟着陆砚辞离去的穆宴也看到了凉亭中的身影,想起半个时辰前他对纪蔺风说的话,“要我说你也是奇怪,若是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又为何要派人着重注意她的消息,是觉得王府暗卫众多无处可放?”
“还个人情罢了。”陆砚辞步履未停,牵过侍卫递来的缰绳跃身上马,眸光穿过墙垣望向内院。
就连穆宴也不知晓,今朝曾伴他走过一段路。
那段路对于少年陆砚辞而言很是艰难,这道恩情他需要还。
不过陆砚辞不愿打破她如今的平静生活,只能是在这位乐善好施的散财小姑娘羽翼尚未丰满之前,护她周全。
更何况今朝的身边还有四殿下陆珩在,其他的事情,无需他担忧。
陆砚辞收回目光,夹紧马腹策马扬鞭而去。
宫中传来消息,陆珩回京时日推迟,皇帝疑心其中是否出了差错,特命人差遣陆砚辞派人暗中查探,同时也送了十来封密碟。
翻看完最后一封密碟时,已然是深夜时分。
王府中的下人都已经备好了晚膳,贴身伺候的柏青见状微微扬手,须臾之间书房内就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晚膳,“主子,春日宴于两个时辰前结束,嘉宁郡主已回到了府中。”
陆砚辞‘嗯’了声,神情晦暗不明地凝着桌案上的密碟,思忖须臾,道:“陆珩回京后,撤去跟随她外出的暗卫。”
柏青闻言愣了半响,点头应是。
多年前京中多双眼睛盯着郡主府时,王府暗卫多是守在郡主府外,后来随着嘉宁郡主年岁增长,主子为了避嫌也撤走了守在外头的暗卫,仅仅是在她外出之时暗中跟随保护。
而今……
似乎也到了时候。
陆砚辞的思绪并没有过多繁杂,只是如今今朝身边有陆珩,身为四皇子的陆珩自会将她保护好,往后嫁入皇家,与自己有所牵扯对她没有好处。
如此想着,他去了武房消食。
再从净室出来回卧阁时,夜已经深了。
陆砚辞灭了烛火,阖上眼眸入眠。
男二陆珩登场!
他们仨之间的纠葛,比明面上的还要来得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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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