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禅院。
佛寺在夜色的笼罩下,是一片清冽、纯净。
住持禅房内,普定恭敬地站在师父身侧,身影是一片落寞。
今日裴尧光因事务要出远门一趟,普定被送回了寺中,随后被住持叫了过去。
“如今看来裴尧光有意为难你,你可有打算?”
“师父,弟子惭愧,但绝不连累禅院和师兄弟。”
“你不必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师父是想着,你要不向家中寻求庇护?”
普定摇了摇头,望向案牍上的金身佛像。
“家中大势已去,在朝内并无多少威望,唯有安贵妃尚且可以依靠,可是那阉人手握贵妃把柄,还是不牵连旁人了。”
“哦?那你可有打算?”
普定双手合十:“既然选择了修行,在面临困境时自然也会平静地去面对,无论多少风吹雨打,弟子的心如如不动。”
惠如捋了捋白须:“你能这么想那太好了,只是让你受委屈了。”
“这都是佛祖给弟子的增上缘,逆境修忍辱,成就忍辱波罗密,日后方能早登极乐。”
“好好好!你能如此想,为师也就安心了。”
普定回到寮房,刻不容缓,执笔书写飞鸽传书给宫中的安贵妃,提醒她务必伪造郑妃八年前的出宫记录。
他喟然长叹,望着天上的白鸽,不知从何开始,他的人生就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夜深人静,普定躺在罗汉席上辗转反侧,不知小白当下处境如何,他说他随时都有可能毙命,一想到此,他心口就隐隐作痛。
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小白曾对他说过的话。
【服下无垢,不可动情,动情则心痛如万虫啃噬。】
他方才心口隐痛,难道……即便是友情也都不可?
终究,他又是失眠的一夜……
几日后,门外响起一声动静。
“谁?”普定集中精神,难道是小白?
他推开门,一道黑影从他头顶掠过,只见小白满身伤痕,筋骨断裂。
他那模样看起来十分娇柔,没有了平日的英姿朝气,任凭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
普定连忙上前伸手攥住他的手肘:“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无碍,擦点药就好,你先帮我把那毒箭拔出来。”
普定颤抖着手缓缓褪下他的夜行衣,那纯白的锦衫被浸染得血渍斑驳。
他双眸一敛,手已止不住地颤栗。
那柄毒箭从他的肩胛骨直入心口,只需一时半刻便会毒入心脉而亡。
普定恍惚一阵,随即立马收回了心神:“你且忍着。”
毒箭倏地被他拔出,同时伴随着零星血渍飞溅。
小白闷哼一声,嘴中吐出一大口毒血,紧接着双目一翕昏迷过去。
方才的鲜血将他的面罩浸湿,普定颤抖着手缓缓伸手他的面罩,心中已是万分悸动。
这一揭,他就可以正儿八经好好看一看卿琂弟弟,可是当下却不能与卿琂相认,心中的万般苦涩说不清也道不明。
指尖一掀,撩拨着他敏感的神经。
男人的瞳孔逐渐扩张,透着盈盈水光,呈现出一片亮晶晶的色泽。
那鼻是高挺上翘的鼻,唇是棱角分明的唇。
但他的脸却与谢卿琂完全不同。
他竟然不是他?怎么会这样?
普定不知,当年谢卿琂被灭满门之际,就已被裴尧光亲手毁掉了容貌。
多亏他习得家族养颜术,才得以将面目焕然一新。
普定来不及细想,有些慌了神,他踉踉跄跄地走至药柜前,取出几瓶药。
可仅仅吃丹药是无效的,作用不大,不能将他心脉中的毒素彻底排解。
还得药浴。
他从箱子里取出储藏了多年的药材,又在房内将浴桶盛满热水。
使出蛮力将小白抱入浴桶内,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也一并溅到了他的脸上。
普定撩起衣袖拂去脸上的水渍,走到蒲团前跪下,默念佛号祈求保佑小白能够痊愈。
一刻钟后,小白的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咕噜噜地滑落,淌过他结实而又血淋淋的胸口。
普定眼睑微阖,在心中不停地诵持佛号。
彼时,他听到一声沉重的鼻息,回过头时却发现小白显有清醒之意。
“感觉如何?”普定起身迎上前,焦急万分地凝视着他。
只见他双唇发白,脸色没有任何血气。
“你看着似乎很难受?”
“冷,好冷!”小白从喉间艰难地吐出几字。
普定略一沉吟,心中暗自道:那便只能如此!还望佛祖谅解,弟子实乃情势所迫。
他褪去僧衣迈入水中,“哗啦”一响,依偎在小白的怀里,双臂紧拥住他,将自己身子的温度完完全全地度给他!
一冷一热,一松一紧。
强烈的暖意纠缠着入骨的寒凉。
半响,普定哑声道:“可有好一些?”
他一抬头,将下颌抵在小白的发梢处。
小白睫羽一颤,迷迷糊糊地问:“你为何这么抱着我?他脸颊蓦地染上一层酡红。”
普定愣了愣:“你不是冷吗?”他连忙松开双臂。
“要被旁人看到还不得笑话我们。”小白道。
普定想说什么却又如鱼刺梗在喉结,什么都说不出来。
“贫僧……”
小白:“现在好多了,你赶紧起来吧。”
小白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身躯满是密密麻麻,淡淡浅浅的伤痕。
他神色一惊,前前后后仔细打量一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小白因莫名的怒意使得心跳加速,神情中闪过一丝悲痛:“你何来这一身的伤?”
普定心中泛起一阵酸涩,所有委屈在顷刻间涌入心头,眼眶氤氲着水雾,掌心紧握成拳。
“被裴尧光所赐……”
他将自己如何受他凌辱一一道了出来。
小白的心口生疼疼地,比万箭穿心还要难受。
他不知是因痛恨裴尧光,还是因怜悯普定而心痛。
“天杀的阉人,早晚我要一剑将他毙了命。”
“你已经自身难保,何必想这些,不如好好地过好当下的日子。”
小白眸色渐深:“我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活着,不过是为了复仇。”
闻言,普定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他肯定有过极其痛苦的经历,但他却不想多问,知道的越少对彼此都好,对所有人都好。
“有些事,我不便问你,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
小白缓缓伸出指尖,轻柔地抚摸着他前胸的伤痕,生怕将他弄疼。
“你这伤倒是看着不像新伤。”
“也就前两日,他用最好的药为我治愈,因而痊愈得很快。”
“用最好的药?”小白不明所以。
“因为他还想再反复折磨我,如若不是他事务繁忙,我还不会这么快地被送回佛寺。”
“庆幸的是,你在我回来之后才受伤,不然你也许……唉!”
差点性命不保。
小白眼眸一深:“还有下次?他为何要以凌辱你为乐?”
“他……他好男色……”
此话一出,如同晴天霹雳,小白一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岂有此理!
区区一个阉人还想以玩弄男人为乐!
“这般丧尽天良之人早晚有他该受的报应!”
普定喟然长叹:“我只当是佛祖给我的逆境,以此来提升我的修行,成为我修行之路的增上缘。”
小白冷冽一笑,深深地凝视着他:“什么增上缘?依我看…就是你的噩梦!”
“哗啦”一响,普定起身,连带着身上的水花倾泻而下,噼啪地打在水面,那律动使人耳膜鼓动,身体燥热。
普定换了一件新裤子,穿好僧服,不经意抬眸间,却发现小白的脸羞红无比。
他这才意识到方才他噌亮光洁的身躯都被他尽收眼底。
小腹平坦,隐有八有块腹肌,晶莹的水珠自胸膛缓缓落下,淌进更深更烫的地方.....
“贫僧失礼了。”
小白睫羽微颤,幽幽地道:“我的脸终究还是被你看到了。”
普定指尖攥紧衣角,微微垂眸:“你那面罩满是鲜血,只好如此。”
“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知道他不会说,他无需给他承诺。
小白顿了顿,眉心一拧:“我还需泡多久?水温也差不多凉了。”
普定上前探了探他的脉象:“心毒已去,已无大碍,起来吧,可以了。”
一只长长的白腿迈出,踉踉跄跄地越过他,脚底的水渍将地面印出几个潮湿水印,满室弥漫着水气。
小白将衣服一搭,却因体弱无力身子一倾,一不小心栽在了普定的怀里。
普定双颊微微泛红,眼波流转,蓦地将手抽回:“当心地滑。”
小白抬眸,疑惑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兴许是刚才泡太久,被热气熏的。”
闻言,小白的脸也开始微微泛红,只觉两个人抱在一起怪怪的,很是别扭。
突然,普定一声闷哼,感觉身上的伤口有些微疼,他皱了皱眉,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可是伤口疼痛?”
“无妨,是泡水太久致使伤口疼痛。”普定镇定道。
小白沉思片刻:“给你的药材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到时我带给你,你需每日药浴,一个月后我再给你把脉看看。”
听到他提及一番,普定耳垂渐红,浅笑道:“没事,不着急。”
“嗯。”小白不由得暗自腹诽,怎么会不着急?那可是身为男人最重要的东西!是男人的脸面、尊严。
等到了寅时,普定一醒,小白意料中已没了踪影。
早斋后,只听惠如主持向僧众们交代,明日会去宫中为太后诵经祈福。
宣太后已病重多日,久不见好,郁明帝便想着请西山禅院的四僧众进宫,为太后诵经加持,祈祷她病情早日康复。
是夜,普定的寮房响起阵阵梵音,小白躺在罗汉席上,手臂倚在脑后,正翘着二郎腿听他诵持《地藏经》。
他知道僧人诵经不能打扰,所以没有跟他有过任何交谈。
他静静地看着普定,愈发觉得他神似一个人,他突然想起幼时在安国府上见到的少年,只觉得两人非常神似。
难道他就是那个少年不成?
普定朝佛像拜了三拜,他缓缓起身,把明日的行程告诉了小白。
小白一听他要去皇宫,猛然起身:“你可方便接触九殿下?”
九殿下向来与当朝太子不睦,是太子唯一的竞争对手,唯一能威胁太子登上皇位之人。
那时各大皇子都会在场,九殿下也不例外。
“这没问题,可有何指教?”
小白从怀里掏出一个鹅黄色玉佩:“你把这个交给九殿下。”
普定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玉佩,一看就知道是皇室中人才有的物品。
便问了一句:“你可是…皇室中人?”他本不该问,但是出于心中的疑惑,所以还是将这此话问了出来。
小白点点头:“我不便多加透露,恐连累到你,使你惹祸上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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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