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笑笑身上都是些软组织挫伤,伤得不严重,只是手上红肿,脚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扭伤了,不太方便行走,被刘阿姨送回了家。
自从宋萍淑死后,宋笑笑就被赶出了宋家,她原本临时租了个房子,但刘阿姨怕她现在不方便照顾自己,于是就让她住在了自己家。
从医院回来后,刘阿姨就对谢离完全改观了,再加上他长得俊,这会儿说起话来,刘阿姨脸上都是笑容。
“你先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聊。”谢离在门口跟宋笑笑告别。
等关上门后,刘阿姨的笑容才收了起来,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唉,这孩子也是命苦。”
宋家这么多年生活在苏市,跟这里的街坊都是邻居,谢离想着,于是问刘阿姨:“作为宋奶奶唯一的孙女,她生前也很疼爱笑笑姐,怎么人去世之后,宋家却干出这种事来?”
“还能是为什么?”刘阿姨也没有隐瞒:“当然是为了一个钱字。”
宋家家大业大,整条街上多少店铺都是他们的?宋萍淑声名在外,就是国家大会堂里都挂着她的刺绣作品,慕名而来的人有不少。
现在的人有钱了之后,就图个享受,图个格调,刺绣这种东西,高雅,不落俗套,上门宋家门的有钱人还真不少。
宋萍淑是不在意这些的,但她这个人有个很致命的缺点,就是心软,重感情。
宋萍淑一辈子没结婚,身边都是些侄子侄女,年轻的时候也是溺爱有加,等到中年时领养了个小女孩当作孙女,更多的就开始倾向这个孙女了。
她原本不打算开什么刺绣工作室,奈何家里人耳提面命,年轻一辈又总是向她哭诉生活不如意,于是她这才心软点头,于是宋萍淑工作室就以家庭为单位,这么建立了起来。
这一整条街的店铺,也是在后来才运作开的。
“他们用宋大师的名头和东西赚钱,其实也算各自都有付出吧。”刘阿姨说,“毕竟确实是因为宋家其他人的运作,工作室才赚的盆满钵满。”
在赚钱这方面,大家都认为,确实是宋萍淑享到福了。
“只是他们做得太难看了。”刘阿姨骂了一句。
当初哄宋萍淑答应开工作室,所有名字都写的是宋萍淑的,资产更多也属于宋萍淑个人,只是后来其他人吃到好处就开始不满足了。
外人并不知道宋家要了多少,但宋萍淑明显是步步退让,直到最后宋家的胃口已经大到她填不满。
刘阿姨:“宋大师至少占了一大半的资产,这些东西肯定会留给笑笑。”
而宋家人却要平分剩下的一小半,所以他们不愿意了。
“笑笑只是养女,分不到钱,他们也不想让笑笑分钱。”刘阿姨叹气。
宋笑笑被赶出宋家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却又在意料之内,谢离啧了一声:“养女在法律上也拥有同等的继承权。”
宋家把宋萍淑的产业做到这么大,肯定也不是法盲,一定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把宋笑笑赶出宋家的这个行为,一定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至少继承的财产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而不是唯一的理由。
谢离想到了那张聚煞符。
按照宋笑笑对宋萍淑的感情,宋萍淑生病和病逝之后,宋笑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即使是棺材也得在跟前看着。
这样形影不离,但凡宋家做出什么事来,宋笑笑一定会发现,并且破坏宋家的计划。
如果宋笑笑在,还会有把聚煞符刻在棺材上的机会吗?谢离摇了摇头。
聚煞符就刻在棺材下方的角落,即使不起眼,但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人发现,而它还能留存到现在,其中不可能没有宋家人的默许。
华国人向来奉行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即使是陌生人死了都会觉得有几分惋惜,但他们却能对至亲如此。
隔着一扇门看了看宋笑笑,又想想白天见到的宋家人,谢离摇了摇头。
满室心怀鬼胎者,这人心的诡谲啊,有时候可比鬼怪还无常。
等谢离走出刘阿姨家时,已经是晚上**点了,他原本订的返程机票已经取消,当日往返计划宣告失败。
他拿出手机打算告诉辰先生一声,但又想起自己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甚至辰先生还没有手机。
于是谢离翻了翻自己寥寥无几的通讯录,最后只能点开许重的聊天框。
他们的对话很长时间都是谢离单方面的问候,有时候一天好几条,有时候好几天只有一条,无一例外的,对方都没有回复。
他这爹除了每年固定回来的那两天,其他时间都消失得很彻底。
整个通讯录,他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保平安的人。
谢离最后按熄屏,把手机放回兜里。
这个时间街上灯火通明,隔着一条街的体育馆也渐渐安静下来,那边的追悼会白天搞的声势浩大,现在也已经结束。
谢离看了眼时间,随便找了家店坐下,决定再等等。
他一直把嫁衣和那副画随身携带着,好在东西并不重,跟了一天也没见谢离手酸。
这会儿东西暂时放上桌,谢离眨了眨眼睛,眼珠子转了转,随即他打开画匣。
画匣上的木板抽开就能看到卷好的古画,谢离玩闹的心思涌上来,趁着四周没人,就小声地呼唤:“辰先生、辰先生?”
他对着画喊了几声,画没有丝毫反应,但谢离却把自己逗乐了。
“太遗憾了,”谢离又把画匣重新合上:“辰先生居然不能从画里出来。”
因为过往经历,谢离小时候性子其实很沉闷,整个人压抑不住地透露出阴森气,所以很多人不爱跟他玩。
后来他渐渐长大,朋友这个位置的空缺让他不安,于是学会了对人笑脸相迎,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逐渐有了朋友。
只是每当毕业离开一个学校,谢离总能察觉到所谓朋友背地里对他的诋毁,于是渐渐又开始不需要朋友。
他难得玩心大起,一个人对着幅画也能乐呵。
谢离在店里坐到深夜十二点,店里的人来告诉他即将暂停营业,他才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
十二点,月亮高悬在天上,此刻四周还是灯火如昼,夜市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因为人气太足,夜里弥漫的阴气游荡在路上,也生生被压下去几分。
谢离的瞳孔周围有金光一晃而过,在他眼中,此刻两个世界缓缓重叠在一起,人与鬼摩肩接踵,鬼能见人,人不见鬼。
这就是鬼市。
他们这一道有个说话,所谓阳极必阴,指的是在阳气旺盛的地方,往往存在着极阴的东西,就像这条热闹的夜市一样,背面百鬼夜行,鬼市依傍此地而生。
虽然谢离对反面世界充满恶感,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反面也有自己的世界构成,当中也有生人一样的管理组织。
正反世界之上还有神宫,神宫中神官无数,他们依托着正反世界而存在,同时也维系着下面世界的平衡,反面世界的最大管理者就是一个神官。
反面世界的生物种类复杂,管理起来也很麻烦,即使其中管理网密如罗织,但总有网外是更多的漏网之鱼。
两个世界尚有重合,重合之地容易让生人“撞鬼”,不少邪祟喜欢钻空子害人,下边的管理者一合计,干脆人为地把重合之地控制起来,选在了阳气最充足的地方。
入口被阳气笼罩,邪祟靠近如同烈火焚身,自然就会投鼠忌器,而良善鬼不畏阳气,即使顶着诺大一条生人来往的街市,也能在鬼市风生水起。
地上地下都乐见其成。
谢离身上异常的气息,在夜晚降临,阳气衰弱后变得更加明显。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外过夜了,此刻站在鬼市与夜市的入口驻足,来往的人和鬼看见后,都有些好奇地打量他。
人也就罢了,但鬼市的鬼不全是人,各路牛鬼蛇神汇聚,而人也不是每一个都完整。
鬼有道行,道行不足的鬼,就连自己的死相都遮不住,有的血呼拉碴在街上走,脚下一路都在淌血。
谢离光是远远看上一眼,都鸡皮疙瘩上涌。
“咦?”谢离身后传来尖细的声音。
他没回头,只听后边有声音在说:“他身上是什么味道,真好闻。”
谢离从不喷香水,身上只有洗衣粉的味道,闻着只能算舒服,算不得好闻,能说出这种话的,只有天然被他八字所吸引的鬼物。
于是谢离更不会回头了。
“生生死死,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谢离单手在身侧掐诀,路人只听得见他在自言自语。
“阴阳无界,鬼门当开。”
随着谢离咒法一出,那层笼罩在街道入口处的迷雾渐渐散去,上下两条通道也在此刻完全重叠,往前踏入一步,由生门入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