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杨以宁理了理裙摆,皱眉细思今日的事情。
姨娘和那个弟弟,她本不打算多接触,反正对方也不见得多待见她,大家表面上过得去便可,她也算是做到了母亲和阿姐叮嘱的尊敬、友爱。
如今却是不管不行,她才接手管家之事不久,这二人便仗着这血缘向下面人要钱要物,一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若是不扼制,以后估计有更大的篓子等着她。
在思索中,马车渐渐停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先是回自己小院换了衣衫,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才抬步往姨娘的院子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见哭声和厉声斥骂声,杨以宁黑着示意守在门口的护卫开门。
在开门的瞬间,那斥骂声也变成了婉转如莺啼的哭声。
杨以宁一眼便见着姨娘在院子里哭得好不可怜,而贴身的几个丫鬟脸色如变戏法般,也哭得凄然……
心中了然,姨娘院子里的人也养得如她性子一般,没有丝毫女子气概,遇位高者柔顺,遇位低者跋扈。
当杨以宁走近时,那些丫鬟如才看见般,哭着冲了过来,跪在她面前,边哭边说:“小姐,您可算来了,我们夫人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呀……”
这音调一波三折,如伶人唱戏一般,杨以宁没听见般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丫鬟捏着手帕,拭着眼泪,见她不语,不着痕迹的偷看一眼,见她沉着脸,以为说的话奏效,继续抽抽噎噎的说道:“小姐,那老妪带着护卫就把院子围了,进不让进,出也不让出,这分明是欺负我们小姐年少,没把小姐放在眼里,才敢如此欺辱小姐的生母……”
“所以你们想怎样?”杨以宁神色讥诮的问道。
“这狗虏才肆意欺主,应该乱棍打杀了扔出府去。”那丫鬟恨恨道,自从她做了这小夫人的贴身丫鬟,院子里的上上下下都是她管着,谁不捧着她,就连小夫人都不曾对她说过重话,今日却被那老不死的和护卫伤了颜面,自然不想放过。
杨以宁冷笑一声,看了她一眼:“院子是我让围的,你是不是也要将我杖杀了?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
那丫鬟脸色一僵,诚惶诚恐的解释:“小的不知是小姐的意思,还请小姐责罚。”但她心中无丝毫害怕之意,二小姐来这院子,哪次不是被小夫人训斥和责罚,只要小夫人庇佑自己,最多被训斥几句。
杨以宁盯着她这假装害怕的样子,也不想同她废话:“翠枝,你向来是姨娘身边的得力丫鬟,想来姨娘的事情都是你吩咐或者经办的吧?”
翠枝这时倒不装出害怕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闭口不言的样子。
杨以宁沉着脸将字据一张张的给她看:“这些东西有印象吗?是你去拿的吧?”
柳潇潇见杨以宁不来安慰,反而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止住了哭声,皱着秀眉,心中更是觉得委屈,指着堵在院门口的护卫,生气的质问道:“杨以宁,你这是要做什么,她们欺负我,你不管,反而还这幅样子!”
见她这个模样,杨以宁气上心头,将字据上的内容一一念出:“姨娘,若这是你吩咐的,便将这单子上的帐结了,这事就算了结。”
“若这是翠枝自作主张,那就是虏大欺主,打着主子的名头,败坏主子的名声,百两白银,重则乱棍打死,轻则送她见官,想来是要进去个几年了。”
翠枝听到这,心中焦急,跪爬到柳潇潇身前:“夫人,您快给小姐说说,小的都是按夫人的吩咐办事,不是自作主张啊!”
柳潇潇更是生气,紧咬后槽牙:“你现在管家,威武了,我这当娘的在自家铺子用点东西,就要这般要打要杀的!你可有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
杨以宁冷笑一声:“若姨娘是正常用度,或者说是你自己的铺子,我肯定是管不着,可你是打着我的名义,拿的是侯府的东西,总是要讲点规矩的,还有这些东西,能算正常用度吗?”
说罢,她伸手将字据放在姨娘眼前抖了抖。
“那就是我的正常用度了!怎么就不正常了!”柳潇潇也知道自己理亏,但她从来未在自己这个女儿面前服过软,撇过头硬撑道。
“从进这院里你就姨娘姨娘的,你现在都不肯叫我一声娘了?”
“你真是被她们教坏了,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拿!”柳潇潇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委屈,自从女儿离了这院子就越来越不听话了。
“这侯府如今就你弟弟一个男丁,你现在不过是代管,将来也还不是他的,你弟弟缺银子,我手里没有,便想法子给他凑些。”
“你这样咄咄逼人,将来你嫁人了,他如果心里有气不给你撑腰怎么办?”柳潇潇说道这,有些焦急,女儿现在也十八了,跟自己不亲不重要,若是一直跟她弟这般,将来嫁人没有娘家撑腰,受了委屈也没人出头,如何使得。
“既然姨娘承认了是你派人拿的,那就请姨娘把这一百两银子掏了,这事就算结束了。”杨以宁懒得听她说的,幼时就常常说这些,现在还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真不知道姨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养出来的,才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没有!我都说了银子没有!你干脆就把我也送去见官吧!”柳潇潇见她油盐不进,坐在那里,眼睛一闭。
杨以宁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护卫们招招手:“既然姨娘不配合,那就直接搜,字据上的东西搜出来最好,搜不出来就搜银钱,贵重物品都行。”
“是”护卫们不顾柳潇潇和翠枝的阻拦,领了命便在院子里翻找。
杨以宁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结果,一边盯着姨娘她们。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护卫陆陆续续从院子里翻出银钱,首饰,只是那颗人参毫无踪影。
彩霞将银钱清点出来,共有十八两七钱。
杨以宁摸着这十八两七钱的银子,嘲讽道:“一百两银子的东西,姨娘是一分没给自己留,全送去给你那宝贝男丁了?可真是爱子心切啊!”
又打量了护卫手里的首饰:“我今日若是将姨娘首饰也收了,想来外边得传我苛待了姨娘。”
柳潇潇听这,眼睛一亮,不论是哪,孝道都是大过天的,她就不信自己这女儿还能对自己怎么样:“我为侯府生儿育女,如何用不得这人参锦缎,我不过是身子不适,选了根人参补补,你便这般待我,是不孝!”
这不孝的名头压下来,杨以宁心中苦涩,这便是她的生母,为了杨睿知,抹黑她,丝毫不顾及她的名声。
再看向柳潇潇的眼里满是寒意:“若要论孝道,这侯府我只有一个母亲,那便是侯府的主君,您只是我们的姨娘,还论不上孝与不孝。”
此话一出,柳潇潇心中一梗,她忆起当初她想要入侯府为妾,主君问她妾是什么?得了答案与她解释道‘大夏无男子纳妾,只有女子纳夫’。
后来她硬要入府,主君才说以她义妹的名义住在了府邸,虽然下人们称呼了她一声,小夫人,其实她不过是无名无分在这侯府住了近二十年了……
杨以宁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哀怨的看着自己,估摸着她又在想什么幺蛾子,只是对管事嬷嬷吩咐道:“收不得姨娘的首饰,总得用别的方法还,毕竟公中的账,不是我杨以宁私人的,从今儿起,姨娘的月例银子就先不发了,用来抵铺子的欠款,等补够了再重新安排。”
“是,小的记下了。”嬷嬷应道。
“院子里给姨娘留两个撒扫的下人就行了,那几个安排到需要的地方做事。”杨以宁示意护卫带走那几个围在姨娘身边殷勤安慰,帮着说嘴的下人。
柳潇潇醒过神来瞪着杨以宁,心中气得不行,有些埋怨主君怎么将这好好的女儿教成这样。
“姨娘在欠款还完之前就先不要出门了,好好修生养性。”
杨以宁站起身来:“接下来去小公子的院子。”
听到这句话,柳潇潇急得不行:“你这么对我就算了!他可是你弟弟,你这个不孝女!我当初真不该生下你!”
这呵骂声随着院门的关闭而渐渐减弱,留下两名护卫看守,杨以宁带着其他人去了杨睿知的院子。
杨睿知的院子,静悄悄的,护卫们找了一圈,连个喘气的都没有,杨以宁站在院子里,挑了挑眉,便知这小子又整上了什么幺蛾子。
她径直走向了书房,书房的格局同她院子里的相似,只是小了些,推开门坐在那唯一的椅子上。
入目便是凌乱的书桌,上面随意扔着的笔墨纸砚,都显得这屋子的主人对这些毫不珍惜,宣纸大赤赤的浸泡在未干的墨汁中,毛笔劈叉得像是在石板上摩擦过,而非在宣纸上书写……
细看,就见到文轩阁一两银子一张的花笺也大刺刺的浸在墨里。
彩霞看了不禁有些不满,这花笺不仅价贵还难得,自家小姐想要都未得到,这位倒好……
心直口快道:“小姐,您看,这不是前些日子您极喜欢,又不舍得买的,小公子倒好,得了用来糟蹋……”
“小公子如今正是费笔墨的时候,以后让库房里给他准备些普通,这些还是不要往他这书房里送了,浪费……”杨以宁拿起那张花笺,前段时日京里十分推崇盛行,听说制作工艺复杂,数量不多,她想要一张收藏也无处可得,没想到杨睿知竟有法子得了。
花笺上凛冽的高山上一株独自盛放的红梅,十分传神,现在墨迹斑斑,真是可惜……
“小公子府中的用度并未越了规格,想来是别的法子得来的。”嬷嬷查看了手里的册子,她回府后便去取了用度的领用记录,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这般奢侈,那他的用度便再降一等……”杨以宁突然有些好奇那这些都是哪里得来的?
“去找找小公子……”杨以宁招手让她们出去找人。
小巷子里,围着很多人,吵吵嚷嚷,七八个穿着私塾服饰的少年围成一圈,身后都跟着三三两两的书童。
杨睿知是这里唯一的男童,也是个头最矮的,他正挤在最前面带赤色,激动的为中间的人加油鼓劲。
最中间,福生和另一位少年正在抱摔,他次次被摁在地上,皮肉和地面的撞击声惹得围观的书童都有些牙酸,却又不断地踉跄的起身凑上前去。
另一位少年见他这模样,为难的看向自家主子,下手的力气都轻上了几分。
刘荟杉也觉着那小童可怜,叹了口气开口道:“杨睿知,你再不认输,你的书童可要被我家笔溪打坏了。”
杨睿知眼中没有孩童的童稚,肉眼可见的贪婪,张口便道:“那是我的书童,我都不担心,你若是担心,那你就认输啊!”
刘荟杉嗤笑一声:“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我那墨乃长者所赐,不会轻易予人。”
“那便让我那书童被你那书童打死吧,反正我是不会认输。”杨睿知抱臂环胸,站在那里,毫不在意福生的死活。
刘荟杉眉毛一挑,也不惯着:“笔溪,咱不跟他比了,将这杨小公子的书童带上,我们现在便去姑母府中拜访,问问这侯府是如何教养小郎,教出杨小公子这等人才。
杨睿知今日出府都是偷摸的,若是被闹到府上去,脸色憋得通红,咬牙切齿:“我认输!”
然后指着福生怒骂:“你连个女的都打不过,我养你有什么用!害少爷我输了!回去有你好看的!”
福生鼻青脸肿,低着头踉跄的回到杨睿知身后,佝偻着腰站着,他疼得直不起腰,但他的主子未曾怜悯他半分,强忍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不知道这样灰暗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护卫到时,杨睿知被刘荟杉堵着,不舍的从怀里拿出十两银子递给刘荟杉:“刘荟杉,走着瞧,过段时间,我一定会赢回来!”
刘荟杉接过银子,扔给笔溪后,再不屑的上下打量他,笑出了声:“杨睿知,若不是你口出狂言,我都懒得理会你。”
几名护卫上前,挟制住杨睿知和福生,同刘荟杉行礼:“刘小姐,我家小姐让我等带小公子回去,若有冒犯之处,我家小姐改日登门道歉。”
刘荟杉摆摆手:“小事情,我同他已经解决了,以宁姐现在忙碌,不似去年清闲,等过些时日,我上门拜访姑母,再来找以宁姐玩耍。”
“那我等就先告辞。”护卫钳住杨睿知的手,捂住他还要叫嚷的嘴,带着他们离开。
杨以宁在院中等得无聊,让厨房送来了点心,同彩霞吃得正高兴。杨睿知不情不愿的被护卫带了进来。
“来,给我们小少爷松松负重。”杨以宁坐在主位上饮一口茶。
杨睿知站在中间,一名护卫上前将他全身上下搜罗了个遍,包括鞋袜中两块碎银子也是摸了出来。
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的他,怒发冲冠,想要挣脱,被护卫按住,如被困住的狸猫,他想要呵斥,又被捂了嘴,只能呜呜呜的嚎。
福生默默的掏出自己的荷包送到彩霞跟前……
彩霞见那薄薄的荷包和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可怜的叹了口气:“今日是找小公子拿回他不该拿的东西,与你无关,我带你去上药吧。”
护卫搜罗完,清点后,将银子放在书桌上:“小姐,一共只有七两五钱……”
“一百两银子,到你俩手里,就剩了二十五两,说说花哪儿了……”杨以宁气笑了,将两波银两放在一起。
杨睿知得了说话机会,虽知事情败露,但有娘在,他就不信杨以宁能拿自己如何,梗着脖子强辩道:“这本来就是我的银子,我花点怎么了!”
一天之内听到两次这样的言论,杨以宁打心底觉得这两人脑子有病,站起身走到杨睿知面前,一巴掌干脆利落的扇在他的脸上:“再说一遍,谁的银子?”
杨睿知何曾挨过这样的打,心中气恼,眼泪刷的一下子来了,嘴硬道:“娘说了,这以后都是我的银子!”
又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这一次的力道,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五个指印:“再问一遍,谁的银子?”
“侯府的银子……”杨睿知被打得脑子嗡嗡作响,抽抽噎噎的回答。
杨以宁捏着他的下巴,眼前的这个弟弟应该还算一个孩子,脑子却已经被姨娘教坏了,也不知道现在纠正还来不来得及:“杨睿知,你吃穿用度花的都是侯府的银子,若是乖乖的,将来不论是出嫁还是取亲,府中自然不会少了你的,若是一直这般,我想你在这侯府也待不了多少时日了。”
杨睿知缩着脑袋,不服气的瞪着杨以宁,想要反驳又害怕下一个巴掌。
杨以宁看他不服气的样子,沉声道:“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院子里好好学习,考上了私塾,那就出门,若是没考上,我便同母亲商议,是送你去个偏远庄子养着,还是为你安排亲事。”
“至于你的月例,等赔偿完铺子的损失,再发……”
杨睿知自小便知自己乃侯府唯一的男丁,娘说让他多多孝顺主君,若是主君没有生出男丁,将来这侯府的一切都会是自己的。
现在听着这些如在侮辱他般的言论,他悄悄蓄力,在获自由的瞬间,一拳直冲杨以宁的面门。
护卫紧张了一瞬,想起面前的是二小姐,放松了身体,等着这满嘴胡言乱语的小公子挨揍。
一个小豆丁炮弹般冲过来,杨以宁不耐烦的接住了他的拳头,拉拽着卸下他胳膊,一脚踹在腿弯处,杨睿知便跪在地上。
又是啪啪两巴掌印在他脸上,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劝导半天,就得了这个结果……
杨以宁怒火上头,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读书不行,功夫也不行,我们小公子竟然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呢,可这废物心比天高,还想当这侯府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