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解决完后,王忠呆滞的看着床上被裁剪得破烂的官服,陷入了苦恼。
他作为武官上朝之时应着武官朝服,他初入朝堂,不知规矩穿了甲胄,圣人特赦,这官服便被他收在箱底。
现在成了这般模样,他还因私情放走了王河母子,但接下来该如何,他没有丝毫头绪。
思考了半晌,他终于想到先给它缝补起来。
忙活了半天,几个荷包被拆成了布巾,他用粗糙的大手捏着细针,上上下下的比画,却不知从何开始。
叹了口气,收起了针线,将官服打包带着去了军营,他想将军那么厉害应是会的!
城防巡逻完毕,宋祁年一进帐便被蹲坐在门口的王忠吓了一跳,他眼巴巴的看着,坚毅的脸庞显着凶恶,可哪眼眸里却是可怜和祈求。
“找我什么事?”宋祁年揉了揉王忠的头,他对自己捡进军营的人总是会多一些耐心,虽然王忠比自己年岁大些,但性子真是单纯太多,见他这模样,就知道又遇到了难事。
王忠将官服递给宋祁年看,眉眼都耷拉了下来,有些沮丧的说道:“这官服被我阿姐拆了做荷包,我想将它们缝回去……”
宋祁年看着零零碎碎的布和破破烂烂的官服……只觉得一股怒气上涌:“毁坏官服可不是小事,你以为缝好便无事了?”
“等缝好了,我就去找圣人请罪,我也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王忠头垂得越发低了。
宋祁年真觉得自己是欠他的,从将捡到他开始,除了打仗没操过心,其他的都是他在给他擦屁股!
当然,这也使得他什么都跟他说,宋祁年想到这突然有些不忿,妻君说王忠心悦妹妹,可这小子半句都未给自己说过,忍不住一阵眼刀刺向他。
却见他可怜中带着懵懂,只得叹了一口气,去取针线,认命的帮他缝补。
他缝着,他就坐旁边看着,宋祁年见他无所事事,开始不满:“你是不是也应该学学针线,还有别的家事操持方面,不然以后有了心悦的人,你连个荷包手帕都不会绣,更别说以后孝顺爹娘和照顾孩子了,谁敢和你成亲?”
“学会这些她会高兴吗?”王忠眼睛一亮,眼巴巴等着答案。
“肯定是比你什么都不会要高兴得多。”果然是有了喜欢的人,宋祁年没好气的回答。
王忠拿起一根针,笨拙的想要上手,被宋祁年阻止:“官服还是我来吧,我怕你缝出来的东西把圣人气着……”
这一忙就是几个时辰……
再后来,听说王将军不知惹了什么事,被圣人赏了一顿板子,好几日上朝都是一瘸一拐的,那从不离身的甲胄换成了朝服,只是那朝服上似乎有被缝补过的痕迹……
一晃眼就到了八月上旬,这天气无丝毫转凉的之意,高温炙烤得百姓人心惶惶。
在这本该收获的季节,粮食,瓜果,药材等等,产量达不到往年一半。
有粮者不敢卖,无粮者到处求。
不止是粮,还有冰,避暑纳凉的好物价格一路飙升,达官贵人争相购买。
天气太热,冰窖的冰都耐不住开始融化,似乎不打算给人留一点活路,家中有冰窖的人疯了,售卖冰的商人也疯了。
为求凉爽,冰价节节高升,可这冰还是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达官贵人都难求,更别说普通老百姓。
济世堂如今已经不再单独卖药,自家药田产量太少,供应不上。对外购买,药材价格过高,又收不上来。
特别是医治热病的药材,极其稀缺,只得贴了告示,将大门关闭留了个小门,实在急症,店内的医师才会出手救治。
天太热了,百姓别说出门做工,就算只是出门几息之间就被晒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严重的直接被热死在大街上。
往日热闹的大街上几乎无人,店铺基本都关了门,工人也都遣散了。
永安候府也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就算是正经主子也不敢随意用冰,更别说府中下人,每日的耗用定了量。
杨以宁每日都在侯府出账和进账忧心,盼着天气能凉爽些,如今她已经甚少出门,多在小院里活动,穿得清凉,时不时打上一盆水冲洗,就为了留住这难得的凉意。
“今日冰价又涨了多少?”微敞的衣衫露出了鹅黄的小衫,但这汗还是在往外冒着,杨以宁大力摇了几下扇子,屋里热,屋外更是如火盆般。
彩霞顾不得身份,直接赖在了冰盆旁,出神的看着融化得极快的冰盆,脸都皱了起来,听见小姐声音,恹恹的回道:“又涨了二两……”
杨以宁叹了口气,痛苦的揪着头发,拨弄算盘念叨着:“七月时这冰价一两便能得一方,算上用来做吃食的,一方至少能用两日……”
“现在一方作价十二两,一方半日都用不到,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变好,明日不知要用多少银子才能买得一方?”
彩霞苦着脸:“售冰的小贩说,明日里只能给府上送一方,她们冰窖中的冰也不多了……”
“八月开始,侯府有出无进,照这个涨价法,用不上多久,侯府也用不起冰了……”杨以宁咬着唇,只能在心中求着母神早日带来凉意。
短短十多日,各地都有被热死百姓的消息传到京里,奏折一本又一本摞在了圣人的案间。
在天灾面前,人命不过是铁板上被炙烤的肉,热死的人越多,人心越惶惶,到后来开始自省,名门望族清理族中德行有亏的不孝君郎,押往母神面前赎罪。
天灾无法改变,圣人只好派人请来了售冰商人,想靠这价能让更多的百姓活下去。
圣人循循善诱,亲自同她们商量冰价涨幅过大,若她们愿意将价格降到人人能买得起的地步,待这天灾过去后,将会予以奖励。
却不想十几家售冰的大户都哭丧着脸,哭诉道:“圣人容禀,如今售卖的价格已经是我们能给的最低价了,售价十二两时,我等拿价都得有十一两,若不是为了京中百姓用冰,我们真不想去制冰的那户人手里拿冰。”
“每次去拿冰,那人条条框框限制颇多,还必须是我们这些当家人前去,我们哄着,捧着,求着,把脸面放在尘土里,那人才愿意给冰。”
都是几十好几的人了,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将这脸面看得极重,现在也忍不住在这大殿上哭得凄惨:“圣人,我们在这大江南北做的生意不少,你来我往何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若不是……若不是找不到第二户制冰的人家,我们何必如此。”
递上来的账册一一显示确实如此,圣人面色铁青,她预想的是商人逐利,却不想这群人竟皆有仁德,铁血的手段用不出分毫,倒是这所谓独一无二的制冰人……
圣人召见了售冰的人,京中的百姓皆知,盼着这冰价降下来。
没想到没有等来冰价下降,反而坊间多了污蔑圣人的传言。
百姓是不信的,但抵不过以讹传讹,一时间这传言在京中如冬日雪花般纷纷扬扬……
特别是在小郎间口口相传,吓得这些人家对小郎的管束更加严格起来。
风青陌并非未听到传言,但也没放在心上,她现在着重派人抓捕这故意扰乱大夏的制冰人,扰乱大夏者,就算是躲在天涯海角也得抓出来!
护城卫和她身边行秘事的暗卫被派出去了不少,终于在废了不少功夫之后,抽丝剥茧,抓住了这人。
风青陌微眯双眼,坐于高台之上,低头看向这位肥头大耳,看不出相貌的男子,真是胆大妄为!
李廉手持查得的资料:“吴耀祖?自称神明的使者?”
她眉宇轻挑,传出谣言者竟也是此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吴耀祖姿态嚣张,挣扎着抬起头试图看清前方的人,从他开始制冰起,他就再也没有被这样屈辱的对待过,现在被两名带刀侍卫压着,他心中恼怒,羞愤异常。
“自然是你爷爷我,你如此冒犯与我,以后你用得上半块冰,我都不信吴!”
侧眼看去一位身着紫袍的女子,面无表情,眼中却带着嘲弄,一时间戳伤了他的自尊。
“以下犯上,掌掴二十。”不知死活,李廉冷着脸吩咐道。
一名侍卫上前,左右开弓,这大殿安静得只剩下了巴掌声,这力道可一点没有放水,二十下结束后,吴耀祖嘴角带着血迹,脸更是肿了一倍。
吴耀祖疼得直打哆嗦,可因为眼前的人都是女子,莫名的撑着他不肯低头,竟趁人不备看清了高台上的人。
她身着玄色衣衫,神态威严,满身贵气,倚靠在那位置上带着不能忽视的霸气,看他的神态,像是在看个笑话。
吴耀祖眼神收缩,生了怯意,却又不肯低头,他当然知道如何恶心这些高高在上的女人,他故意仰着肿胀的肥脸,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她:“美人,你抓我来,可是想要冰?本来我还有些生气,但一看见你就勾得我魂都没了,只要你嫁给我,你抓我来的这事就算了!”
“以后啊,想用多少冰,我就给你多少!我还有好多钱,数不清的银子,我的屋子都快堆不下了,你嫁给我!都给你花!”
风青陌好笑的看着这人,她还从来没听过这种发言,不过她倒是听到了一个重点:“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自然,只要我想我能让整个大夏都不缺冰用!”吴耀祖咧着嘴笑,语气十分张狂。
“所以,你是故意高价出售?故意扰乱大夏的平静?”风青陌坐直了身子,眼神这才真正的落在他身上。
“不卖高价,我赚什么?我是商人,自然是要看银子的!”
“那些因为买不起冰死去的人在你眼里算什么?”风青陌有些愤怒,她知道男子骨子里就是自私自利,但总觉得通过教导可以让他们生出善心,不想眼前这个就直接打了她的脸。
“算什么?算她们活该!哈哈哈哈!这破地方我也是待够了!人都全死了才好!”吴耀祖愤恨道。
说完他突然看向风青陌:“当然,我说的都没有指美人儿你,你若是愿意做我的老婆,别说是冰,就算是金山银山,我都愿意给你……”
“江山本来就该是给男人坐的,女人就该躺在床上生孩子,该学着怎么伺候好她老公,这破大夏,真是乱了套了!”
“等我做了皇帝,就凭美人儿的样貌,我绝对封你个贵妃当当!”吴耀祖最厌恶的便是女人,偏偏来了这个以女为尊的时代。
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地位不一般,他敢这般肆意的口上花花,不过是因为大夏连仆役都不允许随意打杀,更别说他还是个良民,就算他如今无权无势,但也能让这该死的女人难受!
押着他的两名侍卫脸色越来越难看,恨不得马上就砍了他的脑袋。
倒是风青陌的面色如常,只是眼神越来越不耐烦,声音也变得冰冷起来:“放肆!冥顽不灵,既然不配合,那就押下去,好好问问制冰的方子!”
“对了,挖了他的眼睛,他眼里的东西真是令人恶心!”
这女人不按常理出牌,吓坏了吴耀祖,强行镇定:“小姐,你这是滥用私刑,放开我!我要报官!”
这话一出真是逗笑了风青陌:“那你去报官试试,看看有谁敢来抓孤?”
“官商勾结!官官相护!你们要是敢这么对我,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告到宫里!告到白皇面前!”吴耀祖咬牙切齿道,果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哪里有什么清正廉洁的大夏官员!
他知道白皇是大夏女男共治下另一位圣人,只要他愿意为自己主持公道,他就将皇帝的位置让给他,用他制冰得来的银子为他铺路。
风青陌嗤笑一声,突然生了几分闲心:“去请白皇,孤倒要看看他要怎么给白皇告孤的状。”
吴耀祖震惊的看着她如此平淡的说着白皇,感觉到了不妙。
护卫更是控制不足翘起的嘴角,真是从未见过这般往铁板上撞的人。
白尘得了传唤急匆匆的赶来,见了高台上的女子,虔诚的跪地叩首:“见过圣上,不知圣上唤我何事?”
吴耀祖颤抖着满脸肥肉,煞白着脸,如丧考妣,复又如同自己被冒犯一样,抖着腮帮子怒道:“你怎么可以对她行跪拜之礼!”
风青陌的示意下,白尘登上高台,坐在了稍低的椅子上,疑惑的看向说话的人。
李廉上前小声耳语下,恍然大悟:“圣上,这便是那位传出男尊女卑这种祅言惑众的话的神明使者?”
吴耀祖难以接受,他以为这位白皇能同这个女人争斗,救出自己,没想到他对她卑躬屈膝,还说自己祅言惑众。
气得破口大骂:“还以为你叫个什么皇,有多厉害,竟然对女人又跪又拜,算什么男人,根本不配叫什么皇,根本就是这女人的一条狗!”
无缘无故被骂了一顿的白尘,看向风青陌的眼神委屈得快流出眼泪。
风青陌安抚拍了拍他的肩,见这人说不出什么,厌恶的皱起眉头,挥挥手,让侍卫把他带下去。
早就不耐烦的侍卫堵住了他那张臭嘴,提着就带走。
风青陌示意坐在角落的杨明希跟上去进行记录。
杨明希收拾纸笔起身行礼后,追了上去。
阴森森的地牢在白日也是昏暗的,杨明希小心翼翼的跟在几人后面,她在圣人身边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来此。
潮湿的水汽夹杂着血腥味汇成一股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两位侍卫毫无反应,才一进去吴耀祖被堵住的嘴都开始干呕,杨明希忍了忍却没有什么效果,还是干呕了起来。
一位略微高挑的侍卫见她难受,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特制的绢帕来到了杨明希面前,见她手中不便,将绢帕犹如面纱般系好。
好闻的柑橘香缓解了杨明希的难受,感激的看着这位侍卫。
“比起狱里的执笔大人,圣上更信任身边的,这地方,杨大人今后应会常来,还是早日习惯得好。”
“谢大人提点。”杨明希弯腰行礼。
“不客气。”她回礼。
杨明希铺好纸笔,她对面坐着狱里的执笔,互相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吴耀祖四肢大张,被绑在十字行刑架上,一把锐利的尖刀抵到他的眼前,他惊恐的闭上眼。
“圣上说要挖了你的眼睛,你最好配合一下,不然我就只好一刀一刀划开你的眼皮,让你的眼珠子无处可藏。”高个子的侍卫阴恻恻的说道,与刚刚体贴的行为截然相反。
吴耀祖吓得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睛,伴随着剧痛和惨叫,一双圆溜溜的眼珠被取了出来,她轻轻的将它们放在旁边装满冰的托盘里,再盖好了盖子,这对招子一会儿还要呈给圣上检阅。
杨明希也被吓到了,害怕得闭上了眼,又赶紧睁开,手止不住的颤抖,纸上忍不住留下了墨迹。
在吴耀祖挣扎和惨叫声中,那侍卫发出了一声哼笑:“你应该没想到,现在让你的眼珠子保持新鲜的是你自己制的冰。”
鲜血浸满了眼眶,从他肥胖的脸上划过落到了地上,里面不仅有他的鲜血还有他的眼泪,吴耀祖完全听不清面前的人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疼痛。
他现在十分后悔……
他后悔,为什么要同朋友喝酒到深夜,老婆三催四请,他只觉得不耐烦,却不想竟把自己喝死在那个晚上。
他睁眼发现在古代时,还庆幸以后再也不用看到那个黄脸婆的脸,平时只知道伸手要钱,肚子还不争气只生了个赔钱货!
偏偏这独生政策,还不能要二胎,让他连赚钱的**都没有,只想晚上醉生梦死,白天打黄脸婆出气,都怪她不争气!
在这古代多好,他想娶个十房八房小妾都是小意思,男丁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再也没人背地里说自己绝了后。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是女人才能继承家业!真是岂有此理!
那两个老不死的只会对那个小赔钱货贴心贴肺,还给自己取个名字叫吴昭袂,自己不过打了赔钱货一巴掌,竟然被打个半死。
想自己以前的爸妈多好啊,他要啥有啥,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父母都会要求他家三个赔钱货必须取回来,一毕业,那三个赔钱货就出钱给他买车买房,一直被当皇帝般伺候着,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阵锥心般的痛,打断了他的回忆,血液混着眼泪流出,他仓皇的看向疼痛的地方,空空的眼眶看得人心发凉。
杨明希紧蹙着眉,看着另一名侍卫将大约三寸长的针完全扎进了吴耀祖的手指,只有指尖冒出了点点银光,无法制住的惨叫声,让人汗毛直竖。
“制冰的方子能说了吗?”问话的人语气温柔,手里没有半点停顿,将第二根针也扎了进去。
“不要扎我,我说我说!”吴耀祖痛得睁大了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眶,里面黑漆漆的,很是瘆人。
杨明希别开眼不敢再看,换了一张新的纸,取了墨,稳住手,开始记录。
吴耀祖讲了硝石制冰,又开始拿乔说不记得硝石如何取得,被几手鞭子下去,才乖乖开始说制硝的法子。
杨明希越听越不对劲,开始伏案干呕,侍卫和执笔也是一样,近日里炎热,谁没有多吃几碗冰食。
听见这些人的动静。吴耀祖霎时忘了疼痛,笑得十分开心,肥胖的肉挤作一团:“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我让你们这些贱人花高价吃屎……”
当侍卫举起鞭子劈头盖脸的给了他一顿打,他又伏低做小,连连求饶,真是恶心至极。
圣上吩咐的事情办妥了,杨明希收拾纸笔,同几人道别后,走到高个子的侍卫身前:“这绢帕,等我洗好了还你。”
而她则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她:“不用,以后都是同僚,这帕子就送你了,这是浸泡绢帕的香料,你可以回去让府医多配几包。不过,最好不要太过依赖,还是要早日适应更好。”
两名侍卫将吴耀祖带去牢中收押,而杨明希则带着记录好的案卷出了地牢。
由黑暗到光明,外面依旧是烈日当空,此时她却感觉不到炎热,只觉得这烈日正好,晒暖了她吓僵了的身体和不住颤抖的四肢……
杨明希吐出一口郁气,她明白的,一个掌权者仁心和利器是要同时拥有,她需要好好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