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牵起他的手稳步朝重新开启的裂缝走。仍是要穿过一片墨汁一样的黑暗,喘息声逐渐加重,手上传来的温度也高,让靖霖清楚知悉他不是一个人游走在黑暗领域。
这是靖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向导的职责原来只需要疏导就可以了,甚至都不需要他出手净化或者什么,哨兵就挡在他身前把一切解决掉。
虽然梁翊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但是看得出来他消耗很大。相连的手掌在发颤,步子散乱了许多。靖霖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驾着他往外走,“为什么打碎墙壁的时候挡在我前面?”
梁翊不假思索地说:“保护向导是每个哨兵的责任。”
就算不是我?靖霖在脑海中得出结论。他抿了抿唇,没再多说。
前方露出细长的光裂,现实世界近在咫尺,靖霖把手抽出来,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优先保护你自己。”
白塔的人接到紧急通知等待在裂缝出口,穿着蓝色制服的医疗队用束缚带绑住梁翊把他带走。
他离开之前不知用什么柔软的东西很轻微地碰了碰靖霖的发顶。靖霖想象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因为没有过类似的体会,只能确定不是手。
穿着黑色制服的人走到靖霖眼前,先是关心他有没有事,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开始询问领域的事情。
靖霖下意识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伸了伸手,但是马上就被涌上来的人淹没,他皱了皱眉按下心底的不满。
领域开启的地点在市中心,平时规整的道路因为白塔的调查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领域第一次毫无预兆地开启,幸好强度不算很大,而且你和梁翊哨兵处理得很及时,没有造成领域侵吞现实的现象。”
靖霖在国安部的办公室倾听这次的调查结果,跟他推测的差不多,所以听得不太认真。
国安部负责黑暗领域袭击的长官叫楼应,长得端正严肃,不过语调还算温和。他把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到桌上,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管。
楼应说:“这里面装着压缩的普朗克能量,用量很少,但是足以撕开空间裂缝。”
靖霖眉目一片凛然,道:“果然是人为。”他拿起证物袋,仔细打量那个金属管。比成年男性的尾指还要细小一些,但是做工极为精妙,几乎可以肯定是某个巨贾所为,至少钛合金和铀不是随便能搞到的,也是下了血本。
“它的目标是我。”靖霖敛眉沉声道。
“先别太快下定论,这样会先入为主。在市中心而且是白塔附近开启领域可能是为了造成骚乱,地下城许多公会借此敛财。他们的目标也有可能是那个C级哨兵,梁翊的战斗数据十分优秀,这两年银刃公会就从我们这里挖了不少人。”
纤长的眼睫微垂,靖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把我推开才被吸进去的。”
“而且——我见过里面的景象。”
“什么?”
靖霖没有回答,垂眼摩挲着手上的枪。
楼应探头看了一眼,了然道:“格洛可18.”他把证物收起来,“这边没什么事了,后续需要你配合调查会通知你,先去看他吧。”
“可以查一下星梦孤儿院。”言尽于此,靖霖转身出去,步伐稍显急促移动到静音室楼层。
哨兵精神力消耗过大,自身的精神屏障无法升起,四面八方的信息会涌入脑海,有精神崩溃的危险。静音室是一个以白噪音隔绝外界的空间,哨兵恢复前都需要呆在此处。
靖霖走进隔壁的观察室,问许礼:“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先前他的精神体受过伤,老师给他看的,叮嘱过他许多次短期内都不要召唤精神体出来。可是他贸贸然让精神体战斗,又遭到了反噬。目前老师去了联盟那边开会,我只能尽量让他稳定下来。”
靖霖看向一墙之隔外的静音室,年轻的哨兵额头冷汗淋漓,眼睛血红,咬牙忍耐着体内的暴动因子。
“他的精神体为什么受伤?”
许礼抓着电容笔记录的手顿了顿,随后划开一份日期新鲜的检查册,道:“暗物质侵蚀,二级能量场。”
“二级?”靖霖蹙起眉,虽然梁翊只是个C级哨兵,但这么低级的能量场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把梁翊重伤。
靖霖不可置信地看向脸色苍白的哨兵,长而浓密的睫毛抖动,他问:“二级能量场都是无智慧的异形种,怎么会这样?”
“具体情况你要问他。”许礼收起报告册,关上监控,道:“进去吧上校,他需要你。”
静音室外是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跟领域内的废弃孤儿院有点像,不过这里的灯光明亮,也没有难闻的气味。靖霖伸手按在门把上,深吸一口气,输入动态密码,门锁咔哒一声应声而开。
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开灯,只有墙上的仿造鱼缸散发着幽蓝的光,里面的全息投影金鱼做得栩栩如生,游动的时候还能听见划水的声音。
梁翊被束缚带绑在床上,像个蚕蛹,目光从对方进来的一瞬就没有离开过半分。
“现在感觉怎么样?”靖霖走到床边,俯下身碰了一下他的脸。
梁翊的眼睛红得厉害,浑身滚烫,墙上的监测器显示精神波动远超正常线。
进门之后无接触疏导就开始了,平时可以同时稳定多人的疏导,不知道为什么却对梁翊一点作用都没有,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上校——”发颤的调子让人心生不忍。
水盈盈的眸光让靖霖想到家里的小猫,素日也喜欢这样看着他,只不过仙贝恳求的是小鱼干,而梁翊恳求的是亲密接触。
嶙峋的喉结滚动,靖霖沉默地把黑色手套摘了下来放在一旁。他抬眼看了一下墙壁上张贴的科学疏导姿势指引,半靠着床头把梁翊抱到怀里。
深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旋即,梁翊微微笑了笑,说:“谢谢,靖霖。”
其实远远不够,梁翊紧咬着舌尖,竭力克制住把人按在身下与他交换体.液的冲动。
不要把人吓跑,不要把人吓跑。
或许是看懂了哨兵心底龌龊的想法,细眉略略蹙起,沉默地对峙片刻后,靖霖俯下身,极其僵硬地吻了吻他的嘴角。他做得很生疏,没有把握好距离撞了上去,两人同时闷哼了一下。
这个几乎不能称之为吻的吻却效果显著,刹那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谢谢,靖霖。”梁翊又说。
水红色的唇瓣动了动,靖霖撇开眼不看他,绷着脸道:“只是因为你保护了我,不想欠你而已。”
“那也谢谢。”梁翊摆了摆身子似乎想要睡上一些,但是特制的束缚带效果惊人,他并不能移动半分。他问:“你可以躺下来吗?”
“不可以。”
“好吧。”略显失落的语气,他没有再多要求,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因为消耗过大,没过多久眼皮就掉了下来。
距离从领域里出来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似乎是为了等到自己这人才一直硬撑着,靖霖打量着他的脸,又想到那把通体漆黑的格洛可18,然后慢吞吞地往下挪动直至与他面对面齐平,相拥。
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做接触式疏导,动作生疏,肢体僵硬。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里,视线在监测器、疏导指引、墙壁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梁翊脸上。
硬挺的眉骨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着,直挺的鼻尖离他很近,几乎要碰到一起。底下是淡粉色的唇,看上去很软。刚刚撞上去时痛感比触感更明显,他没有识别出来从领域出来碰到自己发顶的是不是那样的触感。
靖霖伸出手悬在薄唇上,谨慎地控制着力道落下。干燥、温热,如同猫咪肚皮一样的柔软。
原来落在发顶的真的是梁翊的唇。
可是疏导的话,亲脑袋是没用的啊。梁翊或许也没什么被疏导的经验,所以在难受的时候才做了错误的动作。
靖霖收回手,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下巴,他的眼睫颤了下,睡梦中嘴角微扬。果然哨兵都喜欢接触式疏导,靖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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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霖快来,快来。”
“等等我,等等我......”
眼前是如彩绸般展开的花海,耳边传来孩童们唱诗的声音,鼻腔嗅到泥土混合着青草花香的味道。前面有人在跑动,一边跑一边喊靖霖的名字。
靖霖嘴巴张了张,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我跟不上,等等我,等等我......”他吸了吸鼻子跟上去,但是脚上像被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簌簌扬起的花瓣遮住了前路,脸颊被风打得刺痛,下雨了吗?还是花瓣上的露珠把脸沾湿?
不知道往前跑了多久,靖霖终于把自己和前人的距离拉近到咫尺之遥,他抬手搭上对方的肩,前面的小孩转过身,脖子上的脑袋立刻掉了下来。
周遭环境变成一个封闭建筑,房间里面正在唱诗的孩子全都涌了出来,咚、咚、咚,一个个脑袋应声掉落。
诗歌变成了诅咒,地上传来密密麻麻的怨念,“为什么晚上不好好在床上睡觉,为什么要偷跑出去画画,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靖霖!”
数不清的手攀上靖霖身上,他被尸潮淹没、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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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睁开双眼,呼吸不稳,入目一片昏暗,靖霖出神地看着天花板,视线的二分之一被一只大掌遮挡。他动了动抖落覆在眼睛上的手,瞳孔调整焦距,聚焦到近处,哨兵仍然沉睡着。
出众的眉眼轮廓近在咫尺,乍一睁眼看到冲击力极强。梁翊的睡颜十分平稳,丝毫看不出来四肢被强韧的束缚带勒得动弹不得。
靖霖半坐起来,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屏,五点零八分。竟睡着超过十个小时,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好像做了很多梦,他皱眉回想了一下,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心脏却痛得难以忍受。再次回想,脑海中只剩下在无边的花海里火星子炸裂的一瞬间,如同眼前绽放烟花,地上的花瓣被炸开像礼炮一样。梁翊第一时间挡在他身前,结实的身躯为他遮挡攻击。
明明只是个C级哨兵,逞什么能。
卷翘的睫毛垂下,他沉默地看了梁翊几分钟,然后抬手把束缚带解开,效仿昨天那个不成样子的吻在他唇角印了一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静音室。
一天一夜没回家,仙贝没有小鱼干有些萎靡,在他进家门的那一刻软软地喵了几下。靖霖蹲下身把它抱起,仙贝警觉地嗅他身上的味道,确认完毕后,又舔了舔他的手。
“怎么了仙贝,你想要我陪你玩吗?”
仙贝晃了一下脑袋喵了一声,蓬松的被毛十分柔软,像棉花糖一样微微浮动。靖霖熟练地给仙贝梳毛,然后去拌了一碗新鲜的猫饭给它。
洗漱过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靖霖下楼买了个素菜包和一杯豆浆,想了想又让老板娘加了三个肉包和一杯豆浆。
去到白塔,他把肉包和豆浆放到静音室,然后又去找楼应。
国防部的效率惊人,才过去一个晚上,就形成了一份较为详细的初步报告且抓获了一个投放普朗克能量的嫌疑人。
见他目光长久停留在嫌疑人那一页,楼应道:“替死鬼一个,投放的时候他自身也被粒子射线杀死。一个月前查出肺癌晚期,家里有个十岁的女儿,据邻居称,他说要去外地工作,把女儿托付给邻居,第二天邻居就收到一百万打款。”
靖霖抬起头看到楼应眼下淡淡的青黑,问:“打款账户呢?”
“海外虚拟账户。”楼应咽下一口浓苦咖啡,“另外你说的孤儿院我们派人去了,那里十八年前发生大火,现在只剩一个废墟。而且大火之前还发生了所有孩子集体被砍去脑袋的事情,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出凶手,一直没有人买那块地,流拍好几次了,现在归属还是在当地市政府。”
“不是所有。”
“什么?”
靖霖抬起左手覆到右手上按下颤抖,吞咽了一口唾沫,说:“不是所有孩子都被杀了。”
楼应皱了皱眉,点开星梦孤儿院的登记信息,“社工那边登记在册的孩子有37个,结案报告上写的无头尸体也是37具。”
“院长和他夫人都是侏儒症患者,他们......他们晚上会到寝室给孩子们讲故事,被凶手误当成孩子杀了,所以......所以有两个活了下来。”
楼应的目光变得严肃,“就算外形与孩童相似,骨龄骗不了人,犯罪调查科不会查不出来有两个是成人,报告写的是当天所有教职工外出去隔壁市参加少儿心理健康辅导,只留了一个保安看门,保安夜里打瞌睡没发现外人进入,导三十七名四到十三岁的幼童死于非命。”
靖霖看向报告的目光变得落寞,“孤儿院被屠这样大的社会事件到现在还没有查出凶手,你觉得单单靠凶手犯案技术高超就能做到的吗?”
“那——活下来的两个孩子现在在哪?”
乌黑的眼珠子定格到楼应脸上,靖霖站起来,把平板放回到他手边,“那就是你们该查的了,楼应部长。”
楼应看着帝国唯一一位S级向导离开的背影,点开了白塔内部权限申请页面,在请求栏输入‘靖霖上校个人档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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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精神疏导(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