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逐渐变深,气温下降,加上绵绵细雨飘来让人有些冷意,街头闲逛的人都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桓池第四次激活联络器,依然收不到任何回音,再次查探感知网,确认刚才被袭击的三名未激活背包玩家已经转移到安全的位置,这才降低激活‘量’以保持精神。
他现在还能凭借棋盘来观测全局,但已经没办法在不使用卡牌的前提下通知任何玩家,这个变故将他的任务难度提升到了极致——一切都需要他消耗精神,而人的精神并非无穷无尽,更别说自我之镜像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他能节约一半时间,用得不好,他连用的机会都没有。
桓池身影如鬼魅般在楼顶上移动,扫了眼四周景色,在脑内立体地图上标出自己所在的位置,而后看向那三名激进派玩家出现的地方。
如果对方已经察觉到邱斐尔基地玩家的动静,那肯定不会是‘三’这么个不痛不痒的数字。
而且,他们靠近速度接近十米每秒,却又在进入二十米范围内时降低,以正常步行速度逼近,如果说,他们中有能力很强,以玩弄这群玩家心态的人在,那还好说,可就在不久前,那三个红点在第二圈靠左后方的位置失去了生命体征。
而那个位置,始终只有他标记过的邱斐尔方玩家。
不过,也不能排除附近有足以在他眼皮子底下隐藏气息的第三方玩家,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个概率很小,但不是没有。
贝鸥司最具有实力的群体不是第一公会,而是独狼群体。
大多独狼玩家有一套自己的游戏方式,活动地图、频率、时间都十分自由,比如桓池,也比如长期只在六大高危地区活跃的那几十名玩家。
先去五个未激活玩家那边看看,虽然古怪,但好歹还没失控……桓池打定主意,一个传送来到五名未激活背包玩家不远处。
应该是发现联络器失灵,失去最核心的保护,他们都有些慌乱,甚至站在显眼的街头挪不动步子,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小的男孩咬着牙流泪,面色苍白。
看到这名男孩,桓池短暂停顿,压下疑惑用卡牌自然而然进入现实世界,走到他们身侧:“别声张。”
虽然他这么说,那五名玩家还是不约而同抖了一下。
靠他最近的女性玩家身体一僵,缓慢举起双手警惕扭头,看到他特意挂在耳朵上的联络器时松了口气:“你是我们队里的?”
桓池没有迟疑:“我和我的小队走散,又碰巧看到你们都在这,想过来问问,我怎么突然联系不上领队了?”
“我们也不知道,”女性玩家茫然摇头,“几分钟前都还能收到信号反馈,现在连忙音都没有,你……有点脸生,开背包了吗?”
她最后一句问得小声,几乎只有桓池才听得到。
桓池点头:“嗯,我们一起走吧,安全些。”
女性玩家明显放松了点:“非常感谢,本来和领队失联,我们都很慌张……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就算能联系得上领队你就绝对安全了吗?邱哥说了,今晚的战斗必定会有人失去性命,排行榜第一又怎么样?他护得了所有人吗?起来,继续走!”
排行榜第一……桓池没什么表情地追问一句:“他还是排行榜第一?”
女性玩家斥完哭个不停的男孩,回头看他:“一直都是,没什么人有本事把他从第一的位置上挤下来,你很久没上游戏了?”
桓池:“工作忙,一两年没上了。”
“难怪,”女性玩家看到绿灯,边示意其余四人过马路,边对桓池道,“说实话,一开始邱哥说带我们的人是那位的时候,我都不信,毕竟他在贝鸥司都没和那位有什么交集,人家凭什么就肯来帮这个忙?但邱哥也不是胡乱说话的人,指不定人家两人私下是朋友……我只是觉得神奇。”
仿佛‘那位’指的不是自己,桓池用着不同于自己的语气问道:“神奇?邱哥和那位认识很神奇吗?”
“只是我这么觉得而已,”女性玩家想了想,道,“我认识邱哥也有两年多了,他这人性格很有随和,但那位不是,我总觉得那位喜欢安静,又冷又无情,跟谁都处不到一块去,尤其是邱哥这种话多跳脱的类型……不过还是那句话,只是我这么觉得而已,万一那位私底下不是在贝鸥司里那种性格呢?说不定游戏里拽上天,实际上是个被瞪一眼都得哭唧唧求抱求安慰的类型。”
越听越觉得话题歪的桓池:“……”
或许是桓池这个新加入的队友给了他们安慰,其余四人也慢慢和他聊起来,桓池巧妙将话题引到了这两天地基里发生的各种事上去。
“对啊,前两天阵仗可大了,我都没想到邱哥会发那么大的火。”
“是啊是啊,想来那个内鬼是真的戳痛了邱哥,他可是邱哥冒着生命危险救回来的!可真是白眼狼!”
“其实,当时我就觉得不对了,怎么会有人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还能这么淡定?”
“但是……”
“万一人家天生胆子粗呢?”
“怎么可能?”
“还有刚才,邱哥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不对,我还奇怪,以为邱哥心情不好,结果是基地被泄露,必须转移,唉,难怪邱哥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
“但是……”
几次起头‘但是’的女孩咬咬嘴唇,她声音本就低,混在另外几个人中很不起眼。
可是,她看到的不是这样的。
“你好像有话要说?”
身旁多了一道身影,女孩仰头看,是刚才加入他们的新队员,她看了眼其余四人,点头‘嗯’一声,小声说:“我,我觉得今晚回来的那个人不是邱哥……啊,这,这只是我的感觉,其实我,我也不确定……”
“没事,”桓池说,“你可以随意发表你的看法,这是你的自由。”
女孩稍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撇开头:“我,我一紧张,说,说话就有点,结巴……好多人都不,不愿意跟我聊,聊天,谢谢。”
桓池客气点头。
“我,我叫陈夏夏,夏,夏天的夏。”女孩说。
“程青,青草的青。”桓池扯了个名字,想到以前碰到过的人,随口说,“我碰到过一个叫陈冬冬的。”
没想到陈夏夏惊讶道:“你认,认识我哥哥?”
桓池缓缓侧头:“你哥哥?”
“陈,陈冬冬,陈夏夏,我哥哥就叫陈,陈冬冬。”陈夏夏情绪低落,“不过自从发,发生这种事,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上次见陈冬冬是在一个折叠空间隧道里,大概一周前,那会确实听他提过他有个妹妹,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或者说,没想到贝鸥司玩家的世界这么小。
但陈冬冬离开后应该会回家,陈夏夏看起来也不是只来了十天半个月,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哎,对了,我叫庞莲,莲花的莲,”旁边的女性玩家走过来,“还不知道你名字,怎么称呼?”
“程青,青草的青。”桓池又重复了一遍,说完,他心底一动,抬头看向前方。
他们正站在一个车流量和人流量特别大的十字路口,直走还是红灯,倒计时五十几秒。
对面等红绿灯的人群中,有挎着包一脸疲惫的上班族,也有中间夹着孩子,外出散步的一家三口,也有几个气质与周围轻松悠闲格格不入,面无表情盯着他们的年轻人。
四十六秒。
桓池指着对面街边摊贩,低声道:“等会我摘下联络器,你们就往后跑,一直跑,等我来找你们。”
庞莲显然不是完全无知,她快速看了眼马路对面,一眼就看到那几个生怕别人没注意到他们的人,虽然她看不到玩家光环,不过,她觉得激进派的气质还是很容易辨别。
她也知道,自己这几个没激活背包的人在这儿只能让这位程青束手束脚,当即顺势看向一边的建筑物,速度缓慢,表情放松,像在欣赏夜景:“知道了。”
庞莲回身挨个通知,自然得就像在询问等会吃什么。
可到那哭了十几分钟的男孩时,尽管庞莲再三强调不要乱看,他依然控制不住地往对面瞟,眼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十一秒。
忽然,那几个玩家动了。
为首的人身体下沉,猛地往前冲,他突然的动作吓坏了周边的人。
左转弯过来的汽车一脚刹车踩到底,吓得手肘压到了喇叭,距离太近,速度根本来不及降到安全范围,眼看着就要撞上去。
有几个路人捂着眼睛尖叫出声。
那名玩家看也没看,抬手一挥,飓风一般的力度直接将那辆汽车掀飞,余力让汽车在空中的旋转速度能堪比绞肉机,旋转两下就得让车里人脱血。
桓池抬手往下压,刚飞出一点的汽车以及后面来不及停下的车辆同时猛地停止,像被人按了暂停,随后,空中那辆汽车轻柔落地:“跑!”
庞莲弯腰捞起吓呆了的男孩,虽然对方已经快一米八,但庞莲抱起来却像抱布偶一样,速度快到还能跑个八秒一百米。
陈夏夏虽然说话不利索,她腿脚却快得很,几乎和庞莲一同跑在前面,还能顺手拉一把没回过神来的青年。
奇异的波动以桓池为中心展开,四周景色忽然上了一层昏黄滤镜,原本被暂停了时间的城市再一次活过来,车流如常,红灯跳为绿灯,过马路的行人穿透他们的身体,但下一秒,汽车撞到行人,爆出大得夸张的红色花瓣烟花,行人往前一步,变成橙色棉花小狗,汪呜着飘向远方,红绿灯闪烁,忽然垂下两个嘻嘻哈哈的晴天娃娃,穿着红色裙子和绿色裙子,做着稀奇古怪的表情……世界仿佛变成了古怪百宝箱,每一个东西都能弹出不一样的玩具。
【四星卡牌:昏昏欲睡——说明:你睡着了吗?还是醒着?你确定吗?——效果:创造梦境】
这张卡是二层面的一种,名为幻想二层面。
二层面分为通性二层面、幻想二层面及现实二层面三种。
现实二层面就是所有人都能进入的公共层面,通性二层面则像每一个进入的玩家都能打出独属于自己且只有自己才知道道路的未开发领域,幻想二层面就是面前这种,存在着无数没有规律、无法理解、无法改变的东西的幻想空间。
对面为首玩家掏出的卡牌嘭一声变成一大束鲜花,还粘在他手上甩都甩不掉,旁边一辆汽车带着古怪喇叭声冲过来,一下将他撞飞到半空中的广告牌上,恰好和面容模糊的代言人重叠。
代言人身体扭动,纸人平面的胳膊从广告牌上探出,在为首玩家身上缠了好几圈,慢慢将他往牌子里拖。
另一名玩家踩着斑马线往前跑,却突然一个趔趄,他脚底那条白色油漆线布条一般滑动,让他失去重心狠狠摔下。
其实他本来摔不下去,结果隔壁只被他踩了一个鞋尖的白色油漆线挣脱地面,报复性缠住他的脖子用力勒到地上,力度大得他额头瞬间磕破鲜血涌出,脖子咔嚓一声响,几乎折断,那条白色油漆线也还在往下勒。
诸如此类‘出门左脚拌右脚脑袋着地当场死亡’的离奇场面接连上演,不出两分钟,那几名玩家先后失去生命,被幻想二层面古怪的东西吞噬。
桓池不敢多留。
幻想二层面的特性并不是针对某个玩家,它是密花卡,无差别针对范围内所有人。
所以桓池用别的卡牌锁定自己和那几名激进派玩家,将路人和五名未激活背包玩家排除在外。
在这短短两分钟,他就使用了不下六张卡牌来规避幻想二层面倾尽全力的诡异绞杀。
看着最后一名玩家溺死在浮空水团里,桓池毫不犹豫结束昏昏欲睡的激活状态,他的身体还没出现在现实世界就立马激活传送卡牌,移动到不远处的人群中,同时别上芙洛卡徳胸针,进入二层面。
至此,这一次的危机成功度过。
桓池知道这些激进派玩家哪里奇怪了。
他们都不说话。
一个不说话正常,两个也正常,甚至五个十个也都正常——可他们到死都没有吭过哪怕一声,那个被勒到地上的人连本能的闷哼都没有发出过,就好像他们的声带,甚至喉咙已经失去它本该有的功能。
他们是人,激进派玩家也是人,和他们一样,就算立场不同,也不会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一样不会痛,这不可能。
桓池刚才抽空用卡牌看过,他们都是有生命体征的活人,并不是无生命玩家。
面具男隐瞒了什么?
桓池通过感知网的定位,顺利赶上还在狂奔的五名玩家。
庞莲已经把男孩扛在了肩上,陈夏夏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憋着一口气往前跑,另外两名青年出现不同程度的脱力。
“安全了。”桓池越到他们面前几米,抬手做阻挡手势。
陈夏夏率先反应过来,自己刹住脚的同时一把拽住旁边的青年,青年跑太快,猝不及防被拉扯一下,险些带着陈夏夏一起摔成一团。
庞莲迟钝一秒才猛地反应过来,一个标准的侧身刹脚,险险在桓池面前停下,刚站稳,正打算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一声尖叫,最后一名玩家根本刹不住,直愣愣撞在庞莲身上,打破她好不容易凝聚的平衡,陈夏夏来不及拉他们,三人乱糟糟扑向桓池。
桓池轻松往旁边一站。
噗通!
“啊!”
腿被压在下面的男孩惨叫一声。
陈夏夏忙上来拉起青年,庞莲翻身,让自身重量离开男孩的身体,爬起来将他拎起,关切道:“你没事吧?”
男孩白着脸好半天,才挂着眼泪憋出一句:“没,我没事。”
“没事就行。”庞莲吐出一口气,平缓呼吸,看着桓池,“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啊。”
这不怪庞莲,实在是桓池的伪装像一个常年不运动,弱唧唧,跑两步就喘的青年。
“一般。”桓池时刻注意着感知网的动静,见没什么情况才放松了些精神,“继续赶路,已经走完五分之一了。”
“才……五分之一吗?”男孩绝望道。
“五分之一怎么了?”庞莲一挑眉,“平时叫你好好锻炼身体你不听,现在好了?都跟你说了,既然已经发展到必须离开家的地步了,怎么可能会安全,你也不听,看看现在……”
“莲姐,莲姐消消气,”绿衣服青年熟练拉架,“小康也不是故意的,他本来就胆小嘛,你是他姐你还不知道吗?这么大个人了,睡觉都还得我哄。”
林康眼睛一瞪:“谁让你哄了!那是你自己非得给我讲故事,我说了我不听!”
“对对对。”
林康气急,瘸着腿扑过去打他两下:“周汶丁!!”
“好了好了!”庞莲摇身一变成了劝架的人,单手把林康捞起甩到周汶丁背上,“刚才脚崴了吧?走不了就背着走一段,好了再下来。”
林康抓住机会对着周汶丁猛一顿锤。
“走吧走吧。”眼镜青年站在陈夏夏旁边,刚才就是这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拉了自己一把,否则现在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未知数,于是对这个平时没怎么注意的小女孩多了几分关照,“走吧夏夏。”
陈夏夏点点头,扭头望向桓池:“走。”
“……走吧。”桓池视线从林康身上扯下,压下莫名的熟悉感,吊在几人身后。
他直觉向来惊人,一旦注意到某件事,就能从记忆深处挖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突然想起来,林康这张脸他在真正的比鸥时代总公司里,二十九楼那面高层正脸照墙上看到过——开发部部长,林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