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用帑斯特林之书‘记录’一段历史,”桓池客客气气地,“‘记录’我曾在这里见过刘侹。”
“这么说话就生分了。”梁丘商脚下迅速铺开神域,反向往上将二人笼罩其中,“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桓池没搭理他,弹指抽出多米尔童话录并激活,齿轮咔咔运转,将二人在这里突然消失的历史改写为脚步不停地走进了居民楼。
梁丘商对这种能突显他和桓池默契度的配合很满意,嘴角含笑地抬手托住帑斯特林之书,翻开较为靠后的空白页,自然地握住桓池递过来的匕首刃部,用力一拉,将鲜血一滴不洒地全涂抹在空白页上,直到它被鲜血完全覆盖,他双眼下才有乳白光晕涌现。
‘刘侹’的生平以百倍速度在他脑海里快放,最终定格在刘侹和桓池刚认识的那天。
梁丘商半闭眼睛,面色宁静,嗓音空灵缥缈:“我认可,即存在。”
奇特的气息在一瞬间以帑斯特林之书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仿佛有什么被改变了,却又感觉不到什么具体的变化。
桓池脑子里多出了模糊的记忆,像是午夜回梦时突然记起的一些片段,一点点吹开蒙着的尘埃。这些记忆是旁观者视角,他看着自己和一位穿正装的男人跨过小区花园,步入某一栋大楼,在等待电梯时,前方的男人回过头,乌青的眼袋,干燥的皮肤,脸上架着黑框眼镜,正是常年加班睡眠不足的刘侹。
在一阵阵直达四肢和头脑的眩晕冲击下,朦胧的视角缓慢与画面中的‘桓池’融合。
将一段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种植到脑海里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
桓池闭眼缓冲了会儿,压下堵塞喉咙的恶心和撕扯欲裂的头痛,取一张卡牌在身前一挥,卡牌化形出一朵花瓣繁密的无叶花,另一只手拉出一张普通卡牌按在自己额头上。
无色卡牌散发的柔和黄光与无叶花的金黄交相辉映,隐约有透明而耀眼的花瓣从桓池手中飘出。
扭曲的气息扩散,两人面前的景物略微摇晃,随即朝同一个方向剧烈扭曲,拉扯四周景象形成漩涡,撕扯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仿佛一片带着星光的深渊。
不等桓池开口,早看出这是什么卡牌的梁丘商立刻抬脚靠近深黑,四周有看不见的风刃在他脸上划出血口,他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深黑将他的身体整个吞入。
桓池神色莫名地看着梁丘商的背影,等他消失后,才在神域撤回的刹那往前一步踏入深黑。
—
浓郁黑暗注水一般晕开,将其中包裹着的景色吐出。
苍翠树林顺着山峰排列而上,入眼处全是绿色,空气中都充斥着好闻的清新花草果香味。
桓池眯眼适应敞亮的环境,抖开一张小纸人,纸人迅速被乍起的火舌舔没。
桓池手中小纸人顷刻被火烧净,梁丘商脸上本应该大出血的伤痕,以及用匕首划开的伤口都不见了踪影,他用指尖挠了挠因血肉快速生长而发痒的地方,视线在桓池背影上停留,温热从心底扩散到四肢。
那个能寻人的空间隧道周围有足以切割铁片的风刃,梁丘商是知道的,但就算切到了动脉,以他的身体素质也能很快愈合,他从来不在这些不要命的小伤口上耗费心神。
桓池居然用卡牌为他消除伤口,这是梁丘商想都不敢想的。
梁丘商一抹额前碎发,步履欢快地跟上桓池。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这片山脉中最矮的山脚下,仰头是看不到尽头的山峰。
附近有一百多个空间折叠痕迹,但是气息很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卡牌气息。
桓池环视四周。
“这片区域有点恶语之城的感觉。”梁丘商随手在空中抓一把,“空气里有浓郁的海腥味,咱们这是传到沿海城市了,沿海而且有山脉的只有焦鱼市和酊鹤群岛,但焦鱼市常年高温,空气应该比这儿燥热一些,所以这里是酊鹤群岛。”
梁丘商三言两语间推测出二人所在方位,抬头四处看看,补充道,“这个时节的酊鹤群岛随处可见热气球,但我们这里一个都看不到,空气自然,植被完整,说明我们这个位置很偏僻,远离有人居住的地方,这里大概是一座未开发岛屿,应该不会有非玩家进入。”
“酊鹤群岛?”桓池取出一张卡牌,“离初明市多远?”
“三千二十七公里,它在最南方。”梁丘商立刻接上话,“这个距离是上半岛,如果是下半岛的话还要远五百多公里,周边荒岛最远四千六。”
“嗯。”
桓池转头看他,像是随口一提,“我在找老唐朋友的儿子,他在四个月内向我传递过五次见面邀请,可以肯定他是玩家,但不知来意,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我会排除所有威胁,无论是谁。”
桓池转过身体,与他正面相对,“你有什么线索吗?”
不远处的草地被什么动物踩踏发出沙沙响声,有风吹过树叶,染上太阳气息的海风不再冰冷。
“唐叔朋友的儿子?”梁丘商摸着下巴思考,“就是那个刘侹?”
桓池盯了他几秒,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对。”
“我跟他没有交集,没办法通过帑斯特林找到他的位置。”梁丘商跟在他身后,“不过给你增加记忆的时候似乎产生了点因果纠缠,需要吗?我可以试试。”
“不用。”桓池掌心向上托举,一只宝石湖蓝色花纹的蝴蝶在一道光熄灭后出现在他手心,它静静悬浮着,每一次扑扇翅膀都会让桓池改变方向。
“这是什么?”梁丘商好奇地伸手戳了下蝴蝶翅膀,手指却直直穿了过去,蝴蝶翅膀像投影一样闪烁跳动,等他的手拿开才重新凝聚。
“图丝丽庄园。”
桓池在蝴蝶的指引下再次改变方向,又走一段距离后停在某一处。
他五指收拢再展开,蝴蝶振翅抖下绚烂光点,在桓池掌心生长出一片颜色各异的花朵,花朵眨眼便长成指头大小,快放般绽放花朵,无数缩小版的宝石湖蓝色花纹蝴蝶带着光点振翅飞出。
蝴蝶所过之处,一条条透明但能看得见线条的折痕显露出,每一块线条区域里都有着与周围并不重叠的景色。
这就是空间折叠的痕迹。
“这是把空间折叠当迷宫玩了?”梁丘商用卡牌拉了一个俯视视角,粗略看一圈空间折叠的痕迹,发现它和迷宫特性相同,“这人还挺会享受。”
桓池沉下心神感受空间折叠痕迹的波动,牵引着那一大堆的蝴蝶在折叠处悬停,他在前面带路,梁丘商在他身后很有兴致地打量折叠空间内的景物。
“这是寻狐山大演播厅啊,我记得这个地方三年前地震塌了一半,各方受益人连夜筹资,招了一百多位专业建筑师抢修,不到一个月就复原了,唉,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肃豪川四神山脉,看到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五六岁的时候去过一次肃豪川,当时贪玩,一个人拿着弹弓去跑去野林子里打果子玩,结果差点被抢劫犯劫财害命,从此以后,每次出门我身边总会有几个甩不掉的尾巴……
“……哎!桓池,你看这是不是初明市那块广场?”
听到初明市三个字,走在前面的桓池才往回走两步,看向梁丘商指着的那块折叠空间。
巨大的全息投影屏、人头攒动的广场和那些熟悉的倒霉路灯,正是初明市的市中心广场,那个在他和不知名的对手正面交锋下几乎成为废墟的地方。
只隔一天,竟然已经完全看不到昨天的痕迹,看来是有人拿卡牌摆平了。
昨天迫使桓池激活衡蝶玉涙之弓的大范围攻击卡牌叫‘天灾’,高能卡牌,能凝聚空气形成重若千钧的炮弹,时间越长威能越大,最低蓄力时长五分钟,最长十分钟。
桓池进入二层面再到离开远远不到五分钟,天灾明显是被掐点传送过来的,使用者不在他的感知范围,也就是说,那名玩家和卡牌的距离已经超过了控制卡牌的有效距离,唯一不受控制距离约束的效果只有‘空间交换’——能将两片空间互换,包括那块区域内的所有东西,互换距离越远空间越小。
空间交换的其中一个方法正是空间折叠。
“看波动的强烈程度,这片折叠空间是昨天才留下的。”梁丘商摸着下巴,侧头看桓池,“一百多个,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讲究?”
“没有。”桓池继续往前走,“这些折叠空间既不构成巧妙布局,也难以对四周环境造成影响,大概只是对方无聊,或是偷窥欲旺盛。”
梁丘商有些好笑地重复:“偷窥欲旺盛?”
“出口就在前面。”
桓池率先矮身屈膝往前一步,他的身体就那么一截截凭空消失,梁丘商有样学样,弓腰从他离开的地方往前走。
视野瞬间被浓郁的昏暗占据,梁丘商回头的同时反手一模,原本开阔明亮的山脉不见了,两人身后变成了一堵冰冰凉凉的像墙一样的硬质物品。
听着耳边细微呼吸的回声,梁丘商脑袋一偏:“隧道?”
“嗯。”不远处是桓池的声音,一团柔和光芒亮起,这个过程十分缓慢,像是萤火成长为火柴的光,再慢慢升起一轮圆月,缓解了黑暗中乍现光明对人眼的刺痛。
有了光源,两人看清了所处环境。
这是一个略微逼仄的通道,虽然可供三人并肩行走,但不高,在同龄人中身高都算拔尖的两人差一点就顶到顶部了。
他们站在拐角处,身后是实心墙壁,左方和前方各有一条未知路,没有光的地方漆黑一片,仿佛没有尽头。
“不能分头行动!”梁丘商一眼瞥见两条路,立刻走到桓池旁边,小声道,“我看的那些电影就是这么演的,主角团一旦分开就会出事!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治疗卡牌,万一被偷袭受伤就危险了!”
桓池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托着那团柔光选了直走的那条道。
梁丘商顿了一秒才跟上,吊在桓池身后一个跨步就能赶上的距离,被细碎发丝遮挡的眼睛盯着脚下的影子。
这条未知通道内一时只有两人刻意没压下的脚步声。
“桓池?”
梁丘商忽然喊了一声。
桓池略微偏头,示意他有话就说。
梁丘商不由自主地轻挠一下下颌骨的位置,视线从地面的影子寸寸往上,一副明显有什么话想说的模样。
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桓池手中的柔和光团骤然熄灭,黑暗重新笼罩二人。
点点金光汇聚,几乎瞬息间就组成了一把散发着晶莹白光的玉弓,微弱光芒映出桓池冷漠的脸,凭借刚才一晃眼的判断,桓池拉开弦便松手,伴随着命中目标的穿透声而来的,是一道痛苦闷哼的声音。
收起衡蝶玉淚之弓,桓池抬手一拉一扔,如同揉捏泡沫塑料的声音从他们脚下蔓延到前方,不远处轻微的呼吸声变得急促慌张起来。
柔和光团重新在桓池手心亮起,照亮了狭窄通道。
一条仿佛还在冒着泡的黏腻白色虫子从地底冒出,将不远处的人缠了个结实,无数米粒般的颗粒嵌入那人的四肢,在蠕动的让人反胃的透明白虫体内点缀出许多朵血花。
这人穿着普通,头发杂乱,年龄不大,身有金光,看到两个一看就不简单的人在黑暗中朝自己走来,他脸上浮现出恐惧,崩溃大喊:“别杀我!”
“又到了喜闻乐见的环节!”梁丘商笑眯眯走上去,蹲到那人脑袋旁边,低着头,“平常我都会陪你玩几个小时,不过我们今天赶时间,我就替你省了那套流程,直接问答环节,同意吗?同意就开始吧!”
玩家:“……”
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梁丘商抬头看桓池,做了个‘请’的手势。
桓池从善如流:“游戏昵称。”
玩家脸色一僵:“你……你知道问别人的游戏昵称是一件扣功德的事吗?”
梁丘商眼睛一眯。
“性感辣妹!”那人连忙缩着脖子喊了一句,脸都红透了。
桓池神色如常:“来这里的目的。”
“有个人给我一张高能卡牌,让我在这儿待两天,两天过后会自动出现一个通道,到时候我直接离开就行了。”‘性感辣妹’战战兢兢地回答,小心瞄了眼蹲在自己旁边的玩家,这位似乎好说话一点,他又壮着胆子问一嘴,“请问您二位是?”
好说话的玩家却照着他的后脑勺抽了一巴掌,拍得他脑子一阵鸣叫,耳旁的声音非常不爽:“问答环节,我们提问你回答,很难理解?”
玩家连忙低下头,头晕目眩:“不……不难理解!”
“那人是谁?”桓池又问。
“我不知道,他戴着面具,挡得严严实实的,连眼睛都看不到……”‘性感辣妹’嘟囔一句,反应过来连忙补充道,“不过我听声音应该是个男的,长得还挺高!”
梁丘商眉头一挑:“我也见过一个面具男,就你激活背包那天,而且看他的态度好像认识我,但我对他没印象。”
桓池思考两秒:“把那张牌给我。”
‘性感辣妹’抽了口气,满脸写着拒绝,对自己应得报酬的捍卫都冲到喉咙了,就被桓池轻飘飘一个眼神堵了回来。
“行!”‘性感辣妹’憋屈地打开背包,用被桓池放出来的一根手指拉下一张散发荧光的卡牌。
微不可察的电流拂过脸庞,桓池没有伸手去接。
卡牌在‘性感辣妹’希冀转错愕的注视下飘落在地,他猛地抬头看向身前,却只眼前一黑,胸腹传来剧痛,几乎要被什么撞裂的身体擦着地面飞出好一段才撞上墙面反弹落地翻滚几圈,狼狈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的牙齿磕破了嘴唇,一嘴腥甜味,震荡的血液直接从喉咙喷了出来。
“可靠统计表明,大部分人一生只有短短六七十年,别人都恨不得在地上爬着走,怎么你还想买火箭直奔结局?”
梁丘商弯下腰,捏着‘性感辣妹’的下颌骨硬生生将他提起按在墙上,干脆利落地用匕首将他的双手钉在墙上,捏碎他双腿的膝盖骨。
坚硬的墙壁和下巴处的怪力让‘性感辣妹’张不开嘴,剧痛带来的惨叫被堵在喉咙口出不来,他的下半身变得沉重,不断往下拉扯着他本就使不上力的身体,脖子痛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撕裂,让他当场尸首分离。
更何况这只手还压着他的喉管,让他的每次呼吸都像是被人用刀一下一下地割,‘性感辣妹’果断决定放弃任务保住性命,艰难开口:“我!我老实,交代……呃!”
梁丘商恶趣味地压了压温热的喉管,见‘性感辣妹’的脸上都爬满了青筋,他愉快地笑出声:“迟了,迟来的坦白狗都不听,我现在只想让你体验一下呼吸漏气的刺激。”
‘性感辣妹’双眼充血上翻,整张脸都略有发肿,早知道会因此丢掉性命,就算给他一张神权他也不敢再接了!
“不过机会还有很多。”
梁丘商一松手,钉着他双手的匕首也同时消失。
无法反抗的钳制消失,‘性感辣妹’扑倒在地上又呕又咳,因恐惧而颤栗的身体缩成一团。
怎么会有下死手这么干脆的人!
他怀疑自己的妥协慢了哪怕是一步,现在都已经喝汤投胎了!
‘性感辣妹’喘息缓解痛苦,取出潮溯回到五分钟前,从兜里摸出另一张卡牌:“在这里,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那人都还没有切断联系……”
话音刚落,‘性感辣妹’感觉自己有一瞬间仿佛被按进了深海,让人绝望的窒息感还没过去,拿着卡牌的手就被什么东西利落切掉,断口光滑,再一个没回过神来,他的手就重新长了出来。
‘性感辣妹’:“……?”
发生了什么?
桓池五指攥紧那张卡牌,另一只手将一颗星蓝色珠子拍在上面。
昏暗的房间、几乎铺满地板的粘稠血液、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阴影下投向他的视线……碎片化的画面闪过,下一秒就要消失,桓池抓住那一瞬间的气息,反应飞快地拉出卡牌化成花朵,手腕一抖,身前再一次出现扭曲深渊。
他率先冲了进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两个杀神打算走了,‘性感辣妹’眼睛一亮。
可惜还没来得及庆幸,‘性感辣妹’一个眨眼,看到那黑色漩涡离自己越来越近,刚扬起的嘴角僵住——他被梁丘商扯着衣领扔进了扭曲漩涡:
“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