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病房。
桓池戴着呼吸机,被汗打湿的头发紧贴额头,眉眼无力耷拉着,睫毛还挂着没干透的水渍,脸上呈现出不健康的潮红,呼吸又轻又急又烫,右手扎针,身上贴满连接生命检测仪的线和管子,仿佛随时都会病危,通知家属签字。
从唐齐义在八点半都没见桓池下楼帮馆子,叫唐缘上楼查看情况,门内的左立兵隐匿身形打开锁后到今天已经三天了,桓池的体温一直没低于过四十度,今早甚至隐隐有冲破四十一度的趋势。
人类长期高烧可能会影响肝脏等器官的正常运行,但奇怪的是,桓池体内所有器官都处于非常正常的工作状态,本院及别区大医院的高热专科专家组织了好几次会议,却依然得不出可靠结论。
目前唯一能让人松口气的,就是桓池各项生命指标都还在正常范围内,没有醒,但也没有生命危险。
病房外长椅上,唐齐义眼下乌黑,捧着一碗坨了的面,盯着地面发呆,旁边是拿着手机不停打电话的唐缘。
“在研究项目?能请老师暂停一下,回来一趟吗……明白了,非常感谢,抱歉,我接一下电话……杨姐,那边怎么说?预约排满了?这个月的都排满了吗?好的……好的,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唐缘抓了抓头发,滴几滴眼药水,闭上眼睛舒缓疲劳,随后将唐齐义手里还能下肚的面搅匀,柔声劝道:“唐叔,您得吃饭,桓哥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但您昨天做了检查,好几项指标都偏低,您可不能饿着自己,不然桓哥会很自责的。”
“但小池都三天了啊!”唐齐义拿筷子夹两下,又放下,叹口气,“医生一天进进出出好几趟也没能让小池退烧,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也没见这么严重过,怎么现在硬朗了,反而得了个医生也没碰到过的奇怪病?我,我心慌得很啊!”
“我明白,唐叔,但您想想,如果我有什么事暂时离开了,您在屋里守桓哥的时候低血糖晕过去了怎么办?”唐缘拼命往坏的方面讲,“那时候正好桓哥醒了需要医生,您也没法及时通知护士台,又怎么办?”
唐齐义一抹眼泪,稍微振作了几分:“对,我还得守着小池!”
唐缘松了口气:“唐叔您先吃着,我去看着桓哥。”
唐齐义咽下面条:“好!”
起身握住门把手,唐缘眼前突然一花,病房门透明玻璃内的景色分成几道重影,胸口沉沉地坠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快得像他的错觉。
唐缘拍拍自己的头,边开门边疑惑:“奇怪,我也低血糖了?”
一开门,房间内监测仪的滴滴声和淡淡的药味就扑了过来,唐缘没敢关门,他怕几天没怎么吃饭也没睡好觉的唐齐义真晕倒在走廊,就从厕所拿扫把将门抵着,留一道小缝听动静。
这栋单人病房人少,很安静,不用担心开门会被吵到。
唐缘根据医生的叮嘱检查了一遍仪器显示的数据以及桓池的状态,才敢小心地在床边的陪护椅子上坐下,他喝水,削苹果吃苹果的动作都特别缓慢,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坐了会,单调重复的滴滴声和潮涌般的困意让唐缘渐渐闭上了眼睛,脑袋一歪,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唐齐义吃完饭进来见桓池没有醒,也没有异常,心疼地给他擦擦脸和脖子,又给唐缘盖了条毛毯,打算去找医生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
唐齐义刚把扫把放回厕所,轻手轻脚关上门,唐缘就睁开眼睛走到床边蹲下,盯着桓池扎着针的手看,他似乎是想触碰,却又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缩回手,最终,他以额头抵着病床边缘:“快好了,快了……想见你。”
—
住院第六天。
唐齐义深夜睡不着,拿盆去打热水,打算回来给桓池擦擦身体,一开门就见桓池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呼吸机放在一边,身上的各种仪器管子都被卸得差不多了,端着水盆的手猛地一颤
开门声吸引了桓池的注意,他抬头看去,干裂的嘴唇抿了一下:“水要倒了。”
唐齐义回过神来,顾也没顾上直接把盆扔进旁边的厕所,在哗啦声中冲到病床边,握住桓池的手,激动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你别激动,”桓池躺了几天,身体还提不起力气来,声音也有些弱,“这几天在吃药吗?”
“在,在吃呢。”唐齐义胡乱抹掉眼泪,手忙脚乱地要给桓池削苹果,“小池啊,你现在饿吗?渴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哦对!我得赶紧去叫医生来,你再躺一会儿,千万别下床!”
唐齐义再三叮嘱,在桓池的注视下火急火燎地跑出房门,恰好碰上住一位正往护士站走的护士,连忙:“护士!护士!我儿子醒了!你们快叫医生过来!”
桓池的情况太过特殊,加上唐齐义一天起码往护士站跑六七次,值班护士一下就认出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推着车跑回护士站,一把摁住呼叫机:“余医生!318床的病人醒了,请您尽快来一趟!”
余医生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正脱外套准备下班,听到呼叫连忙重新穿好衣服,拿上记录本和听诊器。
桓池的情况是她十几年职业生涯中碰到的第一个坎,既找不到原因,也没办法解决,无论怎么分析都得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她都做好了这位病人会一直昏睡下去的准备,甚至联系好自己退休多年的导师,结果就在刚才,病人醒了。
马不停蹄赶到单人病房楼三楼,等在楼梯口的护士见到她立马迎上来:“余医生,318床病人的体温已经降到三十九度八了,意识还有点模糊,但已经可以对周围人的交流做出反应!”
“好的我知道了!”余医生急匆匆推开门,见坐在床边的桓池几乎同时看向自己的眼睛清明,只是有些难以聚焦,这是高烧意识模糊的表现之一,她走到床边给桓池做了简单的检查,问,“现在除了身体发软没有力气,看东西有点花之外,还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么?”
桓池摇头。
“好的。”余医生注意到了已经被拆掉的监测仪管子,“这是你自己扯掉的?”
桓池反应了会儿,才缓慢点头。
“高烧的并发症有很多,呼吸道感染、心力衰竭还有肺炎等等,每一个都能让你痛苦一辈子,万一有个什么意外,监测仪还能同步信息给护士站,我们的护士就能及时做出应对措施,这能救你的命,你就算醒了也不该私自把它扯掉。”余医生一皱眉,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不要把自己的生命当成儿戏。”
唐齐义忙说:“对不起啊医生!我们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稍微着急了点,那,那小池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余医生闭了闭眼,反思自己怎么又把训女儿的那一套带到不听话的病人身上一秒后,给桓池打了体温:“体温目前是三十九度二,还没有降到安全线以内,稍等我会安排病人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前面六天,身体内部都没有出现问题是一个奇迹,我们还是需要谨慎一些,留院观察直到体温降到三十八度以下吧。”
余医生走了没多久,就带着几个医生护士进来对桓池做了详细的检查,过程中参杂着许多惊讶的眼神和感叹,她向桓池提出了好几个问题,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清楚或者不知道。
唯几个能回答得上的都找不到任何参考价值。
“发烧前你做过什么?或者吃过什么,去过哪里?”
“吃的和往常一样,没干什么,在家睡觉。”
“在今天之前,你对声音或者光影的变换有感觉吗?”
“没有感觉。”
“张嘴,抬手,好,可以了。”
做完检查,余医生再次给他做了温度检测,三十八度,距离距离她上次测出三十九度二也才不过半个小时。前面整整六天的体温一点也不降,现在却随着病人的苏醒而和沙漏一样不停下降,难以解释的事又多了一件。
余医生问桓池:“现在头还晕吗?”
“不晕。”
“好,体温已经降到安全线,也没有出现任何并发症状,”余医生停顿一下,目光从桓池右手掠过,“318床,你可以出院了。”
—
桓池在早六七点,天光初放时站着踏进家门是一件很有冲击力的事情。
在餐厅忙碌洗菜的唐缘听到唐齐义难掩激动的声音,疲惫地抬头看到桓池,愣神几秒后直接蹦了起来,当场摔了几个盘子,激动大喊:“桓——桓哥!”
左立兵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他这几天一直待在楼梯旁的小道里,直到此刻看到全须全尾的桓池才放下悬在喉咙的心。
他是唯一一个能猜到桓池为什么会这样的人——因为桓池还没有激活背包,却连续使用及被使用了卡牌效果——没有激活背包后被动提升的体质,是很难承受卡牌效果冲击的。
左立兵为此愧疚到彻夜难眠。
从桓池回来的那天起,即使他再三表示自己没有发烧了,唐缘依然像个照看半身不遂老人的后辈一样战战兢兢,随时随地都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桓池在沙发上坐着,他立马装一保温杯的热水放在桓池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桓池一起身,他立马冲过来扶着桓池的胳膊,仿佛桓池烧坏了脑子,能在家里平地摔个头破血流。
桓池有些头疼,好不容易才把唐缘哄得下楼帮忙,左立兵才敢从屋内出来。他怕仅仅是卡牌气息都会对非玩家造成伤害,只能一直躲在桓池房间。
“对不起。”
“不用道歉,回答我几个问题,”桓池活动脖颈,按压酸痛的肩背肌肉,“在我身上种锚点之后,你的记忆连贯吗?”
左立兵回:“连贯,不过你这么问,是有什么异常吗?”
桓池提到出现在现实的第一张卡牌,左立兵一头雾水:“去年六月出现的?我不知道。”
随后,桓池又挑出几句不像是左立兵能说得出来的话,以及粗略提到了‘三环蛇’和箴百运星之杖。
“这是我说的?”左立兵震惊:“……那个眼镜男是‘三环蛇’?那根拐杖是箴百运星之杖?不对,这很奇怪,‘三环蛇’连沙漠地区的头部都算不上,他手里怎么会有神权卡?”
桓池对他毫不知情的反应并不惊讶。
既然股东要利用左立兵推动进度,自然要给他传递一些他本不知道但必须知道的事,唯一奇怪的是,股东为什么在消息传达给他后又清除了左立兵的相关记忆?
这些又算不上绝密信息。
桓池端起热水润润嗓子,还没继续往下想,唐缘就捧着热粥上来了。
“桓哥吃饭了,今天再吃一天清淡的,明天我们就去美食街吃火锅!”唐缘放下碗,兴冲冲地,“有一家老火锅店人气可高了,每天去迟了就得排队两三个小时才吃得上,幸亏我跟经理混熟了,桓哥你要去的话我现在就打电话订个包间?”
唐缘这人确实神奇,他刚来这边的时候谁都不认识,被唐齐义捡回来三个多月,和房东混熟了,和刘师傅那两个不怎么和桓池说话的徒弟也混熟了,隔壁小区爱在健身器材玩的全年龄段人也混熟了,现在他的交友业务居然拓展到了两条街外的美食街。
去吃火锅也好,清汤寡水好几天,他连舌头都是木的。
桓池点头:“好。”
没一会又补了句,“我叫个朋友。”
打通电话的唐缘应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好的桓哥!那就是七个人,订个大方桌就行了,那肯定的呀,下次我去那边玩一定叫上陈哥,好,那你忙,我先挂了啊。”
挂了电话,唐缘才:“那桓哥你先休息,我下去帮忙了!”
桓池嗯一声。
等唐缘回到楼下忙碌,桓池问左立兵:“有伪装卡?”
左立兵心头一跳:“有,有一张。”
“吃火锅。”桓池说。
左立兵默不吭声扭开头。
他这几天也知道了,自己险些害死的就是桓池、唐叔和唐缘,汹涌的愧疚和后怕把他牢牢攥住,那还能心安理得地和他们和谐相处?
“记住,你是被下了更胜心理暗示一筹的‘同心蛊’,而给你下同心蛊的人是个疯子,他的不择手段足以压过你自己的想法。”桓池抱着胳膊斜靠在沙发上,眉眼温和,语气却是淡淡的,“不高兴就去报仇,别哭唧唧的。”
“我没有哭……”左立兵喉咙一紧,半晌才重新开口,“谢谢。”
“别谢。”桓池闭眼缓解干涩,“桌上有纸笔,把你有的卡牌全部列出来。”
左立兵:“好!”
半小时后,左立兵放下笔,揉揉有些酸胀的手掌,把纸递给桓池:“全在这儿了。”
桓池接过,随意看了两眼,拔掉红笔笔帽,在几张卡下划出横线,把纸递还给左立兵:“这几张拿出来。”
左立兵扫一眼。
神域、黑色囚牢、以及另外一张高能卡:
【高能卡牌:凰焰——说明:凤凰于灰烬重生——效果:转移一次致命伤口】
“在范围内随机选择转移伤口的对象。”桓池拿着笔一下一下往桌上戳,“单挑,创造有利环境,这张就是神卡。”
【普通卡牌:幸运日——说明:想好用在哪儿了吗——说明:一秒的幸运】
“配合凰焰,一秒可以扭转很多必死局面。”桓池说,“你的风格偏向拿伤害硬刚,不爱用卡组,这在部分局面下是有用的,但归根结底你必须明白,玩卡牌永远不是单打独斗。”
左立兵张了张嘴,干巴巴重复一遍:“硬刚?”
桓池:“你更喜欢鲁莽?”
“不是,”左立兵难以置信,“等一下,这不是用词的问题,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我不爱用卡组?我确实不爱配卡牌套装,但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应该没在你面前战斗过,也没告诉过你我的游戏身份吧?”
“神之妄是独张卡牌。”
“它是独张卡牌没错,但应该没人知道它在我……”
左立兵的声音戛然而止。
嗒!
楼下隐约的说话声吆喝声夹杂着笑声传上来,杂糅成一团尖锐刺耳又朦胧的嗡鸣,安静的二楼客厅,桓池两指夹着笔杆轻敲桌面:“为什么没人知道?”
猝不及防被桓池反问一句,左立心跳空了一拍,眼中浮现出慌乱,他连忙就着沙发坐下,沉默地低下头。
“为什么?”
“……”
“因为它不是你的。”
“……”
“它属于活跃玩家‘余龙腾空’,但他三个月前就没再上过游戏,而你,唯一符合同时拥有黑色囚牢、神域和神之锚条件的玩家,‘探鹿’。”
‘余龙腾空’四个字从桓池嘴里说出来的同时,左立兵脑袋‘轰’的一声,除了自己的心跳外什么都听不到了。
“说吧,”桓池语气松了些,拧开保温杯喝口热水,缩到沙发一角靠着背,拉过一旁的毛毯盖住自己,“你是怎么激活背包的?”
左立兵有些急躁地揉搓脑袋两下,深呼吸几组,稍微冷静下来后,泄气般全盘交代道:“我其实……是今年一月二十几号才激活的背包,也就是三个月前,我说是去年八月激活是为了防止有认识‘余龙腾空’的玩家把他的……把他的死和我的死亡激活联系在一起。”
他停了下来,抬头看桓池,犹豫再三后试探,“他是你朋友?”
“不认识。”桓池一抬下巴,“继续。”
“那就好。”左立兵顿时松了口气:“其实这件事发生得太快,我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那天老左去买年货,我一个人守店,来的人多,我没时间去后面做饭菜,就只能点外卖,外卖员在十二点半左右把东西送到后说要借用厕所,因为我家重要的房间都上了锁,我在给他指了位置后就没管了。
“直到忙完歇下来,一看时间都快两点了,那外卖员居然还没出来,我就去看了眼……你知道我家从店铺那扇门进去左转再左转就正对厕所的门吧,我转过弯就看到外卖员被一根钢丝死死勒进脖子,就差一点就能割断喉管,而在我看到他的瞬间,那根穿透墙壁的钢丝就把他的头勒了下来。”
左立兵喝了口水,叹出一口气:“我表述能力有点差,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能听懂。”桓池点头。
“那就好。”左立兵说,“我当时被那个场景吓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反应过来关上厕所门,立马就报了警,结果警察来了开门一看,哪有什么断头尸体?只有一张名字透着中二气息的卡牌,那天晚上,我就在胳膊上发现了神之妄的花纹,再之后没几天,‘三环蛇’他们就发现我了。
“你在医院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虽然疑点还有很多,但我基本可以确定是有人特意创造死亡激活的条件让我激活背包,我怀疑过‘三环蛇’,但他根本没理由绕这么大个弯,现在我怀疑是控制我的那个人。”
“他也没理由这样做。”桓池拿起桌上的卡牌清单,“先别想这个,来整理你的卡牌。”
“好。”
—
吃火锅当天下午忙完一阵,唐齐义不到五点就锁了门,刘师傅一听说吃的是火锅就不想去,还是唐缘说点的鸳鸯锅,可以烫清水,他才点头答应。
李伦回家换了件薄衣服,在路口和六人汇合,于是,七人热热闹闹地出发了。
唐缘一路叽叽喳喳,嘴就没合上过,两条街的距离在他左讲讲,右讲讲的调节下显得没那么漫长,差不多六点,七人步行到了目标火锅店。
火锅店很大,一栋楼四层全是这家的,一楼是大堂,二楼及以上是包间。
唐缘先一步进去找到他嘴里的陈哥,搂着肩膀笑嘻嘻说了一会儿,唐缘扭头冲他们招手。
陈哥给他们留的是三楼最安静的包间,红白锅在他们到之前就烧上了,众人推门进去就被扑了一脸的火锅蒸汽。
每一层都有单独的调料区和菜品区饮品区等,以及房间门口随时等待客人点单的包间服务生。
——左立兵用伪装卡改变了外貌,年轻朝气,一米七五,普普通通的一名大学生。
唐缘举起酒杯掏出手机,示意他们看镜头,咧嘴一笑,咔嚓照了一张‘全家福’。
“让我们祝贺桓哥挺过高烧,恢复健康!敬健康!”
一杯醉的唐缘举起酒杯大喊。
李伦和赵东吉配合地和他碰杯,唐缘转头在桓池的酒杯上用力磕一下,喊道:“祝桓哥身体健康天天开心过年好——!”
桓池:“……”
桓池一把推开唐缘凑过来的脑袋:“好好好。”
唐缘喝多了谁都按不住,但好在他撒酒疯有度,只张嘴叭叭,屁股钉椅子上了一样动也不动,他和桓池说话,桓池不理他就急,急了就开始哼哼唧唧。
桓池被迫开启敷衍模式。
左立兵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只有在唐齐义为了不让他尴尬而和他硬聊天时才说几句。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孩子,他也就比你小,小一两岁吧,以前也是这样,一说话就不好意思,哈哈哈,但是,但是他现在去别的地方啦,没在这儿了。”唐齐义喝了一口酒,说,“你是小池同学吗?”
左立兵补过课,当即笑着回答:“是的唐叔,我是桓池初中同学。”
他早就从老左那儿听说桓池高一上学期就辍学不读了,依桓池那闷棍子脾气,能在高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交到朋友就有鬼了。
“哦,以前没见过……”唐齐义嘟囔一句。
唐齐义深刻体会过桓池的怪脾气,他平时不说话,一开口指定是怼人,经常把附近因为好奇而来找他玩的小孩惹哭,连一个朋友都交不到。
从桓池读书开始,唐齐义就记住了每一个和他说过话的孩子,只是那些孩子无不例外地飞速离开了桓池的世界。
唐缘和刘师傅两个徒弟凑一起玩喝酒游戏,吵吵嚷嚷,刘师傅一脸欣慰地看着这几个小孩子,唐齐义拉着左立兵讲起了桓池小时候,桓池无声抿嘴笑了下。
在这间充斥着火热气息的房里,突然弥漫开刺激得人汗毛倒立的寒意,桓池瞥眼看向房门,用脚抵住准备起身的左立兵,示意他好好陪着唐齐义,起身往门外走。
“桓哥——桓哥你去哪儿啊?”唐缘扯着嗓子喊。
“厕所。”
桓池走出房间,反手拉上门。
斜对面的包间开着门,有个人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笑意盈盈地盯着桓池,他眼睛的颜色很淡,嘴唇抿出一条好看的弧度,几乎顶到门顶的脑袋侧着,在身后灯光照出的阴影下有一种夸张的压迫感。
又能从这种压迫感中看出散漫和随意,好像帝王随意一站,就能让人瑟瑟发抖的气质。
“好像是这样,”他举起右手自言自语,拇指和中指相扣,熟练地打了个根本不响的响指,“很高兴见到你,桓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