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买完菜出来,雨下得愈发大了,足以用暴雨倾盆来形容,街上行人少了许多,只能零星见到撑着伞匆匆快步经过的行人。
秦挽跟着导航,渐渐从宽阔的马路穿到逼仄潮湿的小区里。
凌乱停放的电动车和被丢弃的家具,堵在楼栋之间的过道,大刺刺妨碍着正常车辆的行驶。
这里的排水系统似乎不好,加上崎岖不平的路面,很多地方都积着一团水,与灰尘相融,变成了一汪黑糊糊的水坑,让人无从下脚。
这是秦挽第二次来到陈影鸳的家。
她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如此杂乱的环境,不愿接受陈影鸳生活在这样的小区。
像这样建筑年代在2000年之前的老式小区,每个城市里都有很多,并非是多么恶劣让人无法接受的住所,还是有许多人一代又一代地生活在此。
可她就是觉得陈影鸳住在这里,挺委屈的。
不管是去秦氏上班,还是日后进组拍戏,去机场和高铁站,通勤时间都不短。
太辛苦了。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身旁的陈影鸳。
此时她还在认真给她指所住楼栋的位置,帮她寻找可以停车的地方,脸上不见任何勉强和窘迫,显然是已经习惯了。
陈影鸳如此坚强,秦挽却不忍去细纠她坚强的缘由。
她抿唇,压下心中的酸楚。
根据陈影鸳的指挥将车靠边挺稳。
从中控台里拿出一把折叠伞,递给陈影鸳。
她在车里放的这把伞有点小,一个人打绰绰有余,但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
但有总比没有,雨下得这样大,若是没有伞,从她们下车到进入楼道的距离,就足够把二人都变成落汤鸡了。
陈影鸳掂量了一下伞的大小,又看了外面潮湿泥泞的地面,短瞬间,心中已有所打算。
叮嘱秦挽先别下车。
“你等一下,我去那边接你。”
她打开车门,撑伞下车,绕了一圈,走到秦挽那边。
秦挽照着她说的,看着她身影走过来,才下车,打算和她同撑一把伞。
毫无预兆的,她打开车门,原本撑伞站立的身影变成了后背朝向她半蹲的姿势。
向她露出一片平坦的后背,手里晃悠的伞也递给她。“快上来。”
秦挽接过伞,连忙为陈影鸳遮挡飘摇的风雨。
此前斜落的雨点已飞快在陈影鸳变换姿势的时候,砸在她身体,衣服表面晕染出深色的水痕,从微小的一点扩散成规模可观的圆圈。
她盯着扩散的水痕喃喃:“你怎么……”
陈影鸳快言快语,“我没关系,你今天穿得很漂亮,我不希望你的鞋子和衣服被弄脏,你要一直漂漂亮亮的啊。”
秦挽下意识看向自己乳白色的鞋面,再看看陈影鸳的漆面小皮鞋,已经隐没在雨水里,鞋周一圈都变得灰扑扑。
也是很漂亮的鞋子,可是陈影鸳毫不在意。
秦挽莫名被什么所触动了。
面前属于女孩子瘦弱的背脊,似乎承担一些重量就会被压垮,折断,忽然就变得光芒万丈起来,挺阔得可以承受住一个女孩子想要守护姐姐那份漂亮的重量。
超级可靠。
陈影鸳催促她,声音里带了点难挨的无奈:“姐姐,我这样弓着腰很累的,你别担心,我背得动你。”
“好吧。”秦挽不好再拒绝。
小心攀附住陈影鸳的肩膀,趴在她的后背,认认真真撑着伞,不让雨水淋到她。
有惊无险地回到家,秦挽在玄关处,放下雨伞和采购的食材。
想提醒陈影鸳换完鞋赶紧泡个热水脚,免得着凉。
眼前忽然一空。
悬挂在鼻梁上的眼镜被取下,被女孩子握在手里仔细打量着。
“你镜片上全是水雾,我去给你擦擦。”
她的动作十分迅疾。
秦挽只得眼看着她跑远。
用清水冲洗过,在屋子里翻翻找找,拿出眼镜布和酒精棉片,仔细擦拭,又拿着镜框反复在光线下比对,确定清晰干净后方才把眼镜还给她。“给,我擦得很干净。”
秦挽重新戴上,眼前的世界很清晰。
她心绪难平,不由嗔怪:“怎么光顾着我,你踩了凉水,还不快去泡个热水脚。”
她用类似于陈影鸳催她趴上后背的语气。
陈影鸳很受用,笑嘻嘻地去打热水。
她打了两盆热水回来,邀请秦挽也一起。
秦挽:“……”
着实盛情难却。
秦挽被拘着和陈影鸳一起泡了脚。
监督着对方祛除寒气,陈影鸳开始准备晚餐。
她本想自己做,秦挽在外面等候就好,但秦挽不想吃白饭,说自己不会做复杂的菜,但给她打下手还是不成问题的。
秦挽态度坚持,陈影鸳也没有拒绝到底,能和喜欢的人多点相处时间,她也很乐意。
她租的这套房子,厨房不大,两个人便能将其中塞得满满当当。
每次抬眼,她都能看在秦挽的身影。
或是在身旁,或是在她身后。
总之,咫尺之遥,她轻易就能触碰到。
属于秦挽的气息,溢满了这间小小的厨房。
窗外仍然在狂风暴雨,霹雳的雨点砸在窗户,室内一片明亮,灶火明明灭灭,灿烂的倒影反射在墙面,莲子和银耳被文火烹煮得散发出清新黏稠的香气,锅盖时不时被水蒸气顶起来,分别已久的人在她身边。
陈影鸳感到一阵汹涌而安心的幸福。
好想时间从此停滞。
她陷入不切实际的妄想。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忙碌,陈影鸳烧出四菜一汤。
银耳莲子羹、椒盐虾、香芋排骨、凉拌木瓜丝、香芹炒牛肉。
香味顺着厨房飘荡在整间屋子里。
每道菜都可谓色香味俱全,叫人食指大动。
尤其是秦挽完整见证了这些菜是如何从原生态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在厨房时早就被香味勾得饥肠辘辘,迫不及待想要开饭了。
两人把菜端出去,秦挽在她对面坐下。
陈影鸳给秦挽舀了一碗莲子羹:“尝尝吧,煮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喝最鲜美了。”
“姐姐先吹吹,别被烫到了。”
秦挽点头,扶着碗沿,舀上一汤匙,小口小口吹着降温。
她的模样看起来很温暖,也很好接近。
陈影鸳不禁想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她打开相机,“我想告诉妈妈,我今天吃了什么。”
秦挽不置可否,任她拍摄。
陈影鸳于是将镜头对准了面前的这桌菜,然后微微上移,将坐在对面的秦挽也拍进去。
收录在自己的私密相册里。
只是重逢后,秦挽在她家里吃得第一顿饭,值得纪念。
希望以后也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她拍完,装模作样地操控了一下手机,营造出把照片发给妈妈的假象。
秦挽尝到莲子羹的第一口,舌头都要被鲜掉,莲子银耳和其中的干货都被炖煮得鲜糯爽滑,轻轻一吸,就全部到了嘴巴里丝滑无比。
她忙不迭又盛了第二勺,第三勺。
真得太好吃了!
只是一道莲子羹,就惊艳到不行。
秦挽对其他的菜生出更多期待。
果然,每道菜都完美符合她的期望预期,甚至超出好几分。
“好吃诶!”她眼睛发亮,用最客观也最直白的词汇夸赞。
“姐姐喜欢就多吃一些。”
陈影鸳把碗碟朝秦挽那边推进。
顺势和她聊:“待会吃完饭,要不要看我们上次没看完的电视剧?”
秦挽抬头,终于迟钝得想起,她原本准备带回家做的工作。
答应和陈影鸳吃饭时,并未料到中途会出现如此变故。
可她又想到上次和陈影鸳同看电视剧时的意犹未尽,她回去后一直惦记着剩下的十六集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看完,机会就来得这样快。
她陷入短暂的纠结。
最终,想和陈影鸳看剧的想法战胜了上风。
迷迷瞪瞪答应了。
“好啊。”
陈影鸳接着吃饭,想到还能拥有和秦挽独处的时光,嘴里就仿佛尝到了蜂蜜,甘甜无穷。
平日里早就吃惯的手艺,这一刻也变得格外美味。
刚吃到一半,手机铃响起,是助理芯芯打来的电话。
瞧见联系人的名字,陈影鸳没有避开秦挽,径直接起。
“影鸳,我听柳姐说了才知道你搬家了,你怎么突然搬家了呀?”
陈影鸳自然不可能对助理道明缘由,只含糊道:“因为一些私事。”
听到私事,芯芯也知道不可能从陈影鸳这里打探到具体情况,便担忧地提醒她现在住的小区没有专门的安保措施,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防止狗仔尾随。
陈影鸳可有可无地应和。
“那今晚要不要我过来陪你睡觉呀?”
陈影鸳:“不用,你今晚自由活动。”
“影鸳有需要的话就叫我。”
芯芯是她的生活助理,过去陈影鸳住在高新区那栋洋房时,常来陪她一起住。
陈影鸳怕黑,夜晚降临时总觉得身边布满了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藏在暗处想要突然袭击她,无声无行,惊悚至极。
一个人在家时,精神高度紧张。
她不喜欢家里有不熟悉的人出入,只请了园丁和保洁定期来家里整理庭院园艺与卫生,并未安排保姆房。
只给芯芯安排了一间客房,陪她同住。
陈影鸳挂断电话,就连续不断捕捉到秦挽瞟过来的目光,实在无法忽视。
“秦挽姐姐?”她不解问道。
秦挽顿了顿,难掩好奇:“是谁的电话啊?”
她刚才隐约听到声筒里,有人在说来陪鸳鸳睡觉,然后被鸳鸳拒绝了。
能来陈影鸳家里过夜的,一定是很亲近的朋友,听起来似乎也不是第一次。
会是鸳鸳说过的那个她喜欢的朋友吗?
秦挽忽然冒出奇异的想法。
刚开始还觉得无厘头,可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很好奇吗?”陈影鸳收起手机,仿若一副防备姿态。
见她如此,秦挽有些尴尬,也认定陈影鸳的防护心理十足,就是那位朋友无疑了。
“也不是……”
她否认想要探究小朋友私人感情的想法,想揭过这个话题。
陈影鸳却话锋一转:“是我助理。”
秦挽措手不及,面颊浮现迷蒙:“啊?”
陈影鸳解释:“我怕黑,晚上不敢一个人住,很多时候她都会过来陪我睡。”
“这样啊。”
秦挽了然,停顿稍倾,又忍不住问询:“你们……睡一间屋子么?”
“当然不是,”陈影鸳眉眼惊愕地上挑,很奇怪她缘何会有这种想法,当即否定:“她住在另一间卧室,我只要知道房子里除我之外还有别人的存在就好了。”
听见她们没有住在一起,秦挽莫名松了口气。
可又想到,助理今晚不过来的话,陈影鸳一个人,该怎么睡觉?
她无意识低语,“你的怕黑,全屋开灯能解决吗?”
“不行喔。”
“必须有人陪着我才安心。”
秦挽蓦然一惊,自己竟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同时也对陈影鸳的怕黑产生了足够认知,鸳鸳竟怕黑到如此地步。
可以想到,许多个夜晚,对陈影鸳来说不是安睡的信号,而是无边梦魇。
秦挽抬起眼睫,无意中对上陈影鸳投来的一瞥,那道眼瞳中藏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仿佛寂寥,从中又透着股隐秘的兴奋与期待。
像是早就等待着她将心里的担忧问出口,让她颇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强烈的古怪感在她心里敲响警钟。
秦挽用力抿紧唇,移开目光,把呼之欲出的担忧咽下去。
于是她不知道,在她目光移开的瞬间。
女孩子的期待落空,明亮的眼神顷刻暗淡,明艳如花的面颊也立时枯萎,丧失所有活力,变成秋日立干枯的落叶,轻轻一折就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