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霄说:“我记得你在半年后复出的第一时间,发了张混合专辑,十七首歌全部独立作曲,而那张专辑破了内地音乐持续多年的霸榜记录。”
绷带间一双眼睛转过来直直望着他:“简而言之可以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封神。”
大概青年说话时眼中的光彩过于灼亮,让丁篁不由自主别开视线,低头抠弄着衣角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夸张的明明是你自己,好吗,”梁霄伸手掰正他的脸,不依不饶道,“虽然那段时间你过得很辛苦,但有目共睹的是,你也进入了罕见的创作爆发期,短短半年就写出了别人几乎两个专辑的曲量,而且每一首都很能打。”
“每、一、首。”
梁霄紧盯丁篁双眼,刻意重复了一遍。
感觉面上莫名有些发热,写歌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单纯以听众的身份,如此近距离面对面给他反馈。
丁篁忍不住挣脱开梁霄把持在自己脸颊两侧的手,扭头降下车窗让凉风吹进车内。
定了定神,他说:“只是运气好,碰巧踩中当时的市场喜好而已。”
“不,你说错了,”梁霄语气笃定确然,“当时的市场不是被你踩中了,小竹老师,而是被你引领了。”
丁篁:“……”
沉默间血往上涌,感觉再听下去有头顶冒烟的可能。
而见他迟迟没有接话,梁霄作势要掏手机道:“不信?行,那我翻歌曲下面乐迷们的评论给你看。”
丁篁连忙按住:“好了不用,我信……”
话没说完,梁霄忽然反手抓住他的胳膊。
绷带间一双上挑的狐狸眼认真盯着自己。
梁霄说:“我知道,苦难有时的确捶打内心,但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它们也是肥沃无匹的养分。”
“我不会为苦难冠以美名,歌颂它成就了你。因为是曾经的你勇敢地没有回避,而把它当成了燃料的一部分。”
说着,梁霄掰着手指开始数道:
“比如那首《焚烧》,其实是在写你治疗期间的痛苦吧。”
“主打歌《没有影子的人》,讲的是做完激光手术不能晒到太阳吧。”
“那首《重重》,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变成了梁嘉树的绊脚石。”
“还有那首《礼物》……”
“《时光飞船》……”
“还有……”
……
温朗阳光下,望着青年对自己曾经创作曲目如数家珍的样子,丁篁心湖慢慢归于宁静。
不得不承认,他对每首歌的解读都精准切要,就连曾被自己认作“知音”的梁嘉树,当初在新歌试听时都没有如此透彻的理解……
车子在梁霄侃侃而谈的夸赞声里平稳地驶向前方,丁篁肩脊弧度逐渐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心底深处,好像有什么风干石化的东西,悄然裂开一条细缝。
……
回到别墅后,计时器上交换的时间还没用完,丁篁难得有兴致,打算下厨试做一道东南亚风味的娘惹咖喱鸡,梁霄则帮忙打下手。
把鸡腿肉切块装盘,用黄姜粉和食盐腌制好,梁霄摇头晃脑地走进厨房,伸手递过来一碗搅拌成糊状的香料,侧边耳朵上还别着一支青绿色的酸柑叶。
他轻快地吹了声口哨,问:“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佐料,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丁篁接过香料碗,顺手取下他耳朵上的绿叶,不紧不慢地说:“有一部分是网购,还有一部分是之前外出采风时在当地买的。”
梁霄随手扒拉着那些瓶瓶罐罐,好奇道:“我看你之前采访说自己很不擅长做菜,怎么现在厨艺变得这么好?”
厨房的面积不大,梁霄并排站在自己旁边,一下子让整个空间显得有些逼仄。
丁篁绕开他走到集成灶前,起锅热油,盯着锅底泛起的细小气泡说:“大概在三年前吧,彻底写不出歌之后,当时有朋友建议我把注意力转移到日常生活中,试着去培养一些新的爱好。”
他把搅拌好的香料倒入锅中煸炒,炫技似的颠了几下。
“偶然我发现做菜可以让人心情平静,而且那时嘉树工作很忙,我想亲手做些吃的帮他补营养,之后一来二去就慢慢喜欢上了自己下厨的感觉。”
丁篁说话语气稀松平常,殊不知落在旁人耳中,仿佛总能听到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无奈。
毕竟曾经敲鼓弹琴、写出那么多首风靡乐坛金曲的手,如今却娴熟地煎炒烹煮,为人洗手作羹汤,叫人很难不去想象当时做出这种选择的他,内心经受过怎样的煎熬。
而丁篁自己显然已经记不太清了。
当执着的、热爱的变成了一切痛苦的源头,变成需要发掘其他爱好去转移注意力的伤口,或许曾有过深刻的绝望和难过,可漫漫时间为他织了一层名为麻木的茧,隔绝了曾经时时刻刻高度敏感的觉察,带给他恒久的如死水般的平静。
其实这样也好,他想。
时间是万能的药,虽然没有治愈陈伤,但能镇痛已经足够。
表情如常地向锅里注水没过鸡腿肉块,丁篁加入椰浆和调味料,盖上盖子调到中火焖煮。
“好了,大概再有十几分钟就能开饭了。”
他洗干净手,转身走出厨房。
浑然不觉有道目光,一直若有所思地落在自己背上。
等把新菜端上桌时,窗外已经暮色四合。
长条餐桌前,丁篁和梁霄相对而坐,中间放着一个麦饭石双耳汤锅。
盖子揭开的一刻,浓郁的南洋香料气味伴着袅袅升腾的白色水雾扑到脸前,让鼻子先大快朵颐一场。
“好香。”
梁霄凑到锅边,闭眼深吸一口,丁篁看他满脸迫不及待的样子,先单独盛好一碗递给他。
梁霄接过立刻埋头开吃。
“怎么样?味道还吃得惯吗?”丁篁有些期待地望着他。
其实这也是自己第一次尝试做异域风味的菜,心里没底,但梁霄埋头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已经说明了答案。
“我再盛一碗。”
几乎是风卷残云的速度,根本顾不得烫,梁霄没用几分钟就把小碗里的咖喱鸡吃得一干二净。
丁篁忍不住勾起嘴角:“慢点,又没有人和你抢。”
不料听到话音,梁霄捏着汤勺的手中途拐弯,直接给丁篁碗里也添上满满一勺。
“饭,就要抢着吃才好吃,”他压低嗓音一本正经恐吓,“快点,小心等会儿我全给你吃光了。”
丁篁依言拿起勺子,本以为梁霄的夸张反应只是捧场,但送入口中第一感觉,是刺激的异香和辛辣,在热气加成下冲击着舌面鼻腔,随后椰奶的温润口感凸显,让咖喱在口中变得丝滑绵密,风味独特。
的确还不错。
而且好像也的确如梁霄所言,有人坐在对面,和他脑袋对着脑袋,脸埋进碗里分享同一锅美食,貌似真的让食物变得更加美味起来。
窗外夜色绵延,餐厅暖橙色的灯光洒在他们头顶。
眼前青年几乎一致的眉眼五官又在给丁篁制造错觉。
仿佛之前每个做好菜独自等待的夜晚,都有人像这样,稳稳接住了他。
……
当晚临睡前,丁篁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起,他看了眼屏幕,显示是梁嘉树打来的。
“喂,”丁篁走到窗边接起电话,“有什么事吗?”
最近因为梁嘉树忙着赶通告,经常不能及时接听电话,两人间关于梁霄的“日常汇报电话”已经改为文字信息形式。
骤然接到梁嘉树的来电,丁篁还有些不习惯。
听筒中,梁嘉树低醇磁性的声音传至耳畔,他说:“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怎么样,梁霄那边没惹出什么麻烦吧?”
是还没看到今天发的信息吗……
丁篁如实地答:“没有。”
说完顿了顿,想解释梁霄非但没惹麻烦,相反他还在自己扭伤脚之后,妥帖细致地照顾了很久。
但仅仅迟疑两秒,倾诉的**弥散在夜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缓过最初隐瞒梁霄外出的心理负担,如今再与梁嘉树通电话,丁篁已经能做到声音静缓、心跳平稳了。
于是隔着电话,两端一齐陷入沉默。
半晌,梁嘉树率先开口道:“小竹,不好意思,之前中秋我工作太忙,忘了和你联络。”
男人低沉的声线暗含歉疚,丁篁抿了下唇,简短回道:“没关系。”
抬起头,不知不觉天边圆玉转亏,月相已经呈现下凸月的样子,而接到这通姗姗来迟的电话,本以为自己会感到失落、委屈……但如今被这幽凉的月光浸透,他发现内心一片澄明。
“嘉树,谢谢你。”
丁篁冷不丁地开口。
“谢我,为什么?”梁嘉树在那端颇感意外道。
“谢谢你曾经那么坚定地拉着我上台,受到不公待遇时替我和节目组据理力争。”丁篁语气平缓如静湖,过往时光仿佛隐没其间脉脉流动。
他说:“还要谢谢你,在出道后的上升期愿意主动搁置下一切,陪我治疗脸上的红斑。”
闻言梁嘉树静默两秒,笑着松口气:“突然说得那么正式,我还以为是怎么了。”
“小竹,”他嗓音愈发低柔轻缓,“那些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不用一直……”
“但是。”
丁篁突兀地打断道:“但是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陪我了。”
夜风中,丁篁的声音郑重且认真。
他说:“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也一定一定不会,再用自己的软弱不安去绑架你了。”
“一直以来谢谢你,嘉树。”
……
挂断电话后,梁嘉树盯着手机,久久沉默不语。
暗下去的屏幕倒映出他眉间一道清晰褶痕。
回忆刚才电话里,丁篁语气中透出的疏淡生分,还有曾经一直回避激光治疗的经历,今天又怎么会主动提起……
其实打这通电话前,他不是没有预想过,丁篁接起后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会情绪消沉低落,抿着嘴一言不发?还是会小声地委屈念叨,埋怨他忘了两人间的约定?
可梁嘉树始终不曾想到,丁篁会是今天这副表现。
为什么……
他反复摩挲着手机棱角,往日春风和煦的神情已经彻底隐匿在面皮之下。
心里莫名有种什么东西在隐约失控的感觉。
梁嘉树摘去金边眼镜。
夜色深浓,男人向后倚靠着皮质转椅,抬手向玻璃杯中的冰酒石上,又面无表情地浇淋下一柱威士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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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