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如黛,碧草如烟,满城风絮,梅黄时雨。书上说,最是美景人间界,当真诚不欺我。
五千年来第一次偷溜出来,她一定要用天上三天,地下三年的时间逛遍繁华大道,踏尽河湖山川。
顺颂紧了紧与发冠不甚相配的斗笠,几次三番整理却仍是歪歪斜斜,索性就让它歪扣在头上。
青白山黛般的衣衫与风嬉戏,绣鞋一迈,顺颂走进了书中世界。
长发及腰却见识短浅的顺颂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东瞧瞧西看看,数十米的街市硬是走了半个多时辰,不同寻常的灵动身影引得人们纷纷侧目,待打量的目光渐渐多了起来,顺颂才察觉不对。
诸多眼神虽不带恶意,顺颂还是被瞧得浑身不自在,新奇的玩意儿也没了吸引力,步子一转,拐去了深巷。
看来凡人也不像年书说的那样腼腆嘛,虽说我长得是倾国倾城,但也不至于生意都不做了就盯着我看吧?
“那位卖粥的大叔,粥都流到桌子上了。”
陷入深深的孤芳自赏中,顺颂边走边腹诽嘟囔,过厚的遮帘挡住了部分视线,加之走神,一个不察便与不明物相撞了。
顺颂被撞的一个趔趄,斗笠也终于撑不住离开了她的头颅,掉落在地,视线骤然清明,顺颂这才看见与她相撞的是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奶娃娃。
小孩儿长得精致,即便脸上灰扑扑也能看出漂亮的眉眼,小嘴儿红嘟嘟,鼻子也红彤彤的,眼里噙着泪,明显是被撞疼了。
“小弟弟,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没看到你。”顺颂忙蹲下身抹去小孩儿脸上珍贵的金豆子,柔声道着歉,“撞疼了吧?姐姐给你揉揉。”
纤纤玉指看着柔柔弱弱,下手却没轻没重的,经她这么一柔,小鼻子更红了。
“姐姐,我没事儿了,你不要再揉啦!”小孩子昂着头往后退,也躲不过顺颂热情的手。
“哦哦好。”看着自己的杰作,顺颂讪笑着收回手。
“姐姐,我肚子好饿,你能带我去吃饭吗?”
“啊?”晶莹剔透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顺颂心都要化了,但是“你爹爹娘亲呢?我把你带走他们会以为我是坏人报官抓我的。”
小孩儿皱着眉头绞着脏脏的手指头,委委屈屈,“我没有爹娘,我都好几天没吃饭了,姐姐你就带我去吧。”
“嗯?”顺颂一脸不信,小孩儿虽然身上脏脏的,穿的也是粗布麻衣,衣服鞋子却是合身的,流浪的小孩哪有这么合适的衣服穿?她是没见过世面,却又不傻。
不过小孩子又像是真饿了,肚子咕咕的叫。
“好吧,那我就先带你去吃饭,吃了饭再送你去找你爹娘好不好?”
“......好。”
“那走吧。”顺颂牵过他的小手。
“姐姐,你的斗笠。”
“那个不要了。”被野外的无良商家给骗了,不合适的斗笠歪歪扭扭的戴在头上也不好看,顺颂一脚踢开做工粗糙的草编斗笠,“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孩儿?”
“‘阿满’,‘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的‘满’。”
“哟!这么厉害呀!”顺颂揉揉阿满的小脑袋,毫不吝啬的夸赞,“姐姐叫‘顺颂’,‘顺’是‘顺利’的‘顺’,‘颂’是‘歌颂’的‘颂’,知道吗?”
“知道!‘顺颂时宜,百事从欢’!”
“你好聪明啊!”
......
“之后呢?”
祥云彩凤遥遥舞在脚下,这里是十三重天之外,上古神族的隐居之地。
一男一女一坐一躺在参天的灵毓树下,素白袍衫的男子见女子止了声,复问道。
“之后我便带他去吃了饭,半路上他却忽然晕倒了,我原以为是饿的,仔细一探却发现并非如此。”顺颂拿掉飘到脸上的叶子,揉了揉鼻子。
“那是为何?你莫要停顿了。”年书语气急切地追问,他俩本就是趁着歇课的功夫躲在这里偷懒,过会儿若是被哪个长老发现了,定是要一顿罚,她还在这老神在在的慢讲细说,实在让人恼火。
“你急什么?”顺颂坐起身,年书的担忧她可没有,身为炎古族第二百八十三代主神尊上,除了大长老,没人敢罚她。
“我发现小阿满身为凡人,却天生失魂,神魂短缺,命不过岁,只能活到八岁,也还会在终年落得个痴傻的模样。
我想他这般必然与生养父母有关联,报官时方知他真的无父无母。是一个老奶奶将他带大,可老奶奶在几天前便草席一张,撒手人寰了。
虽只有一面之缘,他却格外令我放不下,我本想带他闯一闯鬼界阴府,找他缺失的那一魂,可我的法力在人间界受限,他又无法随我上天,光是辗转寻到鬼界的大门都用了将近三年,他渐疯渐痴,我怎么看得下去?”
“所以你就把千万年来只为你一人而存的引魂丹给他了?”
“......”顺颂躲闪着眼神缓缓点头。
“这也太荒谬了!他一个凡人,是死是活自有定数,又何须你插手?你善心大发把引魂丹给了他,他凡人之躯能否受得住还未可知,你真是......太荒唐了!”
听完这已成定局的事实,年书只觉急火攻心,怒气上了头,莫说神族早已不再过问五界之事,便是在上古各界未曾分裂之时,神族主神尊上的性命也远非一个凡人能比的,亲眼目睹过五界联合欺压神族的景象,他心中没有什么众生平等的大义,只有身边之人的安危。
“你们二人在此做什么?”二人正讨论着,忽然插进一道话语声,两人便一同朝声源处看去。
远处,身着紫霞琉璃衫的端庄女子徐徐走来。
“见过大长老。”年书收敛起情绪,木着脸向来人行礼。
顺颂见他神色不虞,暗暗踢了他一脚,引魂丹的事儿若是被大长老知道了,不止他俩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连人间界不知轮回了几世的阿满也难逃祸事。
冷心冷情的烟修姨在顺颂与一个凡人之间,更是会偏选向顺颂。
“嗯。”烟修微微颔首,瞥一眼顺颂不老实的脚,只当又是二人翻乱打闹,也不点破,复看向顺颂:“颂儿,今日的课业可都已完成了?”
烟修说话时虽然声音柔和,面色却不失严厉。
“回烟修姨,都已完成了,五师父还夸奖我了呢。”
“那便好。”烟修柔了面色颔首,又向年书道:“年书,你娘亲来信说明日会回来看你,顺便检查你的神术修习的如何,你好好准备。”
听此消息,年书终是暂且放下烦心事,面上泛起喜色,高兴之余也不忘道谢:“是,多谢大长老提醒。”
年书的母亲云浮神君自他百岁便独自出游,狠心将路还走不稳的年书扔下,族里的人说云浮神君是怪年书那个负心的爹,连带着不喜欢年书。
虽说如此,云浮神君却每年都会给年书寄回许多新奇玩意儿,给予年书的小小心灵许多安慰。
顺颂见年书高兴,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这笑里,怎么看都含着几分艳羡之意。
无怪乎顺颂会钦羡,她本是应天地灵运而生之女,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若非要论一个,那这天地万物,都是她的爹娘。
族中大小人物都有生养爹娘,偏她没有。
即便心底里将一手把她带大的烟修姨当作娘亲,可没有血脉的相连,终究觉得差了几分意思。
不知拥有爹爹娘亲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颂儿,你随我来。”大长老注意到顺颂眼中那眼藏不住的落寞,深知她的心思。
“啊?是。”顺颂回过神来,应道。
炎古族,神祠。
“颂儿,过来跪下。”烟修看着堂上的神位,背对着顺颂道。
顺颂乖乖的走到蒲团前,曲膝跪下。
“历任炎古族主神尊上皆是由娘亲所生,只有你不同,颂儿,你是应天地之灵运出生,是这四海八荒,天地间唯一一个宇宙方圆的孩子,这是万神乃至六界都羡慕不来的。”
烟修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顿了顿,又道:“颂儿,莫悲于无父无母,这世间天地,皆是你的父母。”
烟修紧紧攥着掌中的念珠,指节都已发白,看着沈简的目光中满含恭敬。
“不对,烟修姨,不是只有我。”顺颂沉默半晌,忽然道。
“什么?”
“不是只有我是应天地所生,还有一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万神书上有记载,三万年前,天空突降血雨,天边红光乍现,一孩童被光包围着出现,八荒四海,第一个应天地灵运所生之子......”顺颂一字一句地背起书上内容。
“谁给你看的万神书?”不待顺颂说完,烟修便陡然打断,像是气急了,声音甚至有些微颤。
“烟修姨别动怒,是我自己偷偷溜去万神殿看的,无关他人之事。”
顺颂见燕秀真的生了气,也不敢再耍滑头,老老实实认错,“您别生气,我知错了。您和几位师父从来不允许我去万神殿,更不许我看万神书,我儿时顽劣,好奇心大,便拟作蝴蝶偷跑进去看的。
只是万神书上不过是记载了历来神灵之史,烟修姨为何不许我看?”
“你,”罢了,左不过她也只看了生序,没看到亡篇,若是过于追究怕是会更加引起她的怀疑。
不过,看来这万神殿还要严加戒备,三万年前的修罗场,绝不可重现。
烟修如此想着,语气便软下来:“罢了,确实不过是些野史,先前不让你看是不想你被这类书籍吸引,耽误了修炼。
历练在即,你近日却只顾与年书、玲子一同玩乐,这般到了外面是要受苦的。”
“烟修姨教训的是,是颂儿不懂事,让烟修姨烦心了。我知错了。”顺颂听了此番言论,又想起近日自己贪于玩乐的行为,顿觉羞愧。
“你有悔改之心便是最好。”烟修将顺颂扶起,柔声道。
顺颂见烟修不再有怒意,暗暗松了口气。
自己当初向五师父打听万神书的消息时五师父还告诫过她,如果她动了万神书,烟修姨一定会严惩,当时她还觉得烟修姨那么疼她怎么会罚她。
看来这老人言,有时候还是得听听的。
看烟修姨刚才咬牙切齿怒发冲冠的样子,真是差点要惩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