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在酆都城里,是不是最好吃的倒未可知,但绝对是消费最高的酒楼。
内设四大包厢,“天地人和”各取一字命名。当然,价格也是从高到低。
今儿要不南竹卿做东,请余晏舟和冯秋白在此吃饭,他二人在酆都这么多年了,还真没来过呢。
三人坐在醉仙居的“天”字房内,店小二将菜品一一放在桌子上。
余晏舟表情十分震惊,一直没有缓过来。倒不是因为南竹卿点的这些个他没见识过的美味珍馐,他还不至于没出息到这个地步。
而是因为……
“她就是你口中的仙女?”余晏舟悄声问冯秋白,语气里充满里难以置信,“你莫不是患了眼疾,要不要我给你开一副药?”
冯秋白一笑,道:“你那药铺都卖给南姑娘了,若是要开药,也该是她开给我吧。”
余晏舟被好兄弟的话一噎,无话可说。
南竹卿含笑瞧着他俩,心想:男人永远都长大不,还和俩小孩儿似的。
冯秋白知道刚才余晏舟的“悄声”不够“悄”,南竹卿怕是听见了。他对她歉然道:“晏舟自小便是这样无拘无束,南姑娘千万不要见怪。”
“无妨。其实请二位来,主要还是想了解一下案情的具体细节。”南竹卿倒是颇有气度,“我毕竟中途参与到此案中,还想听听两位对此案的看法。”
冯秋白点了点头,自斟自饮了一杯,道:“那我便试着为姑娘梳理一下,整个案件到目前为止,可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从判官庙里的‘生死簿’开始的,中元节那一日,我与晏舟在城郊的判官庙里,亲眼见到‘判官’现身,发布了‘死亡名单’,预告了五个死者……”
余晏舟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想起“判官庙”里初见“判官”的诡异场景,他还是不寒而栗。
冯秋白继续道:
“之后是第二阶段,死亡名单上的五人连死二人——先是张二乔以律被斩,罪名是七夕那一夜奸杀了李妙言。又是洪昭深夜遇袭,被杀身亡。因为这两起事件,‘判官索命’一案在酆都城里搅得人心惶惶。我们曾因为‘杀人顺序’的问题,推测凶手专挑方便下手的下手,故而委托袁知县暗中派捕快保护名单上剩余三人。
于是便有了第三阶段,‘判官’来杀我,但因保护我的捕头齐叔拼死相救,我逃过一劫。但齐叔却惨遭毒手……凶手似乎是想告诉我们,谁阻挠他杀人,即使不在名单上,一样会死!”
说到此处,冯秋白怒饮了一满杯,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
齐捕头的死,是冯秋白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齐叔用生命为我们换来了两条重要线索,一是凶手身上有檀香味,二是凶手有办法能进出我的家门,并不在泥地上留下脚印。但破本案的关键,还在于找到‘生死簿’上所有人的共同点。
在晏舟的提醒下,我们终于找到了关键线索——所有人都和李妙言有关。这时候,李妙言的秘密情郎周乙浮出水面。为李妙言报仇 、檀香、云梯制造无足迹现场……所有线索都在周乙身上被串联起来。于是我和晏舟当然就认定他是凶手!
谁知……就在要处死他的时候,南姑娘你于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以他与凶手“左右撇子”的区别替他翻了案……”
冯秋白又斟了一满杯,端起酒杯。
“南姑娘,我和晏舟都该敬你一杯,若不是你,我们已铸下大错了!”
听冯秋白这么说,余晏舟虽不情愿,但也只好陪着他给南竹卿敬酒。
南竹卿也不推辞,笑嘻嘻的受了这杯敬酒。
冯秋白今日着实贪杯,又给自己满上了。余晏舟动作不够快,没拦住。
“第四个阶段几乎与我们在法场上同时发生,就在我们欲斩周乙之时,刘翠翠和郑虎也遭了毒手……案件发展到现在,大致就是如此这般了。”
余晏舟见冯秋白说完了,赶紧给他夹了一些菜。冯秋白又欲再饮,余晏舟终于成功拦了下来。
“案情也说完了,不如先吃饭吧,一会儿菜该凉了。”余晏舟这话是对南竹卿说的。
南竹卿点点头,瞥了一眼已经微醺的冯秋白,狡黠笑道:“说得对,我如今与二位一同破案,也算是一段缘分,不如小酌几杯如何?”
余晏舟也瞥了一眼已经微醺的冯秋白:“秋白不善饮酒,要不还是……”
冯秋白按住了余晏舟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少饮一些无妨的。”冯秋白分明在逞能。
三人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吃了片刻,应当是上了酒劲,冯秋白脸色渐渐坨红一片,眼神迷离无法聚焦,坐在椅子上,身体却有些摇晃。
余晏舟担忧道:“秋白,你是不是醉了?”
“没……没醉……我可没醉!”冯秋白的语调忽高忽低。
(这般强调“没醉”,便是“醉了”!)
冯秋白嘴里不知念叨着些什么,已无人能辨得出。突然,他整个人“哐”的一下倒在了桌子上,吓了余晏舟一跳。
“秋白,秋白!”余晏舟急忙过去扶助好兄弟。
南竹卿看着,捂嘴笑了笑:“看来冯公子确实不善饮酒,不过一杯就醉倒了。”
余晏舟嘀咕道:“我就说不让他喝,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
南竹卿将酒杯放在一旁,看向余晏舟:“我刚刚仔细想了想这案情,有一事不明。”
“哦?”余晏舟讥道,“你也会有事不明的吗?”
南竹卿倒是没有反唇相讥的兴致:“如你们刚刚所说,与李妙言有关之人,且会费尽心思为李妙言复仇,李妙言的父亲李清浦不是嫌疑颇大吗?为何你们从未怀疑过他?”
“这你还真是问对了人。”余晏舟拿起一只乳鸽,“我曾走访李家,据他家下人的证言,凶手来杀秋白的那一日,李清浦整日都在家中。况且,如果凶手真是李清浦,那他又是如何制造泥地无足迹的谜团的呢?”
“哈,这下人给老爷作证的证言,我看是不太可信的。”南竹卿笑余晏舟太过单纯,“此案凶手极为高明,我倒认为看似越不可能的,越有可能是凶手呢。”
“你这么说,难道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你可还记得,洪昭死亡的现场,有一碗馄饨?”
“不错,那是他替读夜书的儿子洪志买的宵夜,这又如何?”余晏舟说话间,已将那只乳鸽吃了个干净。
南竹卿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微微一笑,替他盛了一碗汤:“那个馄饨铺子老板记得,洪昭来买馄饨时,还有一人正在店里吃馄饨。洪昭还在等着馄饨的时候,那人就吃完走了。你猜那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余晏舟猛然醒悟过来,“该不会是李清浦吧?”
“就是他!”南竹卿目光一闪。
余晏舟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当时觉得或许不重要,被遮盖住的某个线索……)
——那日在李宅走访时……余晏舟看着李清浦,鼻子动了动,微微皱了皱眉……
“味道……”余晏舟喃喃自语,“是味道啊……”
南竹卿疑惑地看着余晏舟:“味道?”
余晏舟还没缓过神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是了是了……当日我走访李家,李清浦身上有一股檀香味儿。当时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而后又被周乙牵制了所有的注意力。如今回想起来,这……这李清浦果然有几分嫌疑。但还是那句话,若他是凶手,无足迹谜团又如何解释呢?”
南竹卿若有所思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没作答。
显然,她暂时也还没有答案。
“这李家还真是疑云阵阵,还是应当再去查问一番。”余晏舟皱着眉,脑海中许多疑惑在翻腾。
南竹卿将酒杯一放,道:“那就明日如何?冯公子明日醒了酒,便让他与我同去吧。”
余晏舟一听这话,不大乐意了:“你这人,见秋白聪明便要甩开我?想都别想。走访调查一直由我负责,秋白他要在家温书,你想要人与你同去,那只能是我了。”
南竹卿看了看余晏舟,又看向醉倒在一旁的冯秋白,狡黠一笑。
“没想到你们这酆都的男子如此无用,论起喝酒,竟还不如我一个女子。”
余晏舟不服气道:“谁说的!秋白……他……他这是累了,不在状态!来来来,我来同你喝,今日定要分个胜负!”
南竹卿轻蔑一笑:“那你可要小心了,我可是千杯不醉的哟。”
余晏舟冷哼一声,为了强调自己很厉害,就把酒杯往地上一砸,索性改用大碗喝酒。
南竹卿嘴里说着“幼稚”,但也赌气似的换成了大碗。
两人同时举杯,说了声“请”。一仰脖子,同时一饮而尽……
……
华灯初上,街两旁亮起了灯笼,小商贩在路旁叫卖,整条街显得很是热闹。
南竹卿、余晏舟从醉仙居走了出来。
余晏舟嘟囔着:“秋白也真是的,竟然早早喝醉了,叫童捕头抬了回去,害我要和这恶女独处。”
南竹卿面色坨红,看起来眼神有些迷离。
余晏舟伸手在南竹卿面前晃了晃:“你不是也喝醉了吧?什么‘千杯不醉’嘛,亏你还说得出口。”
(嘁,论起喝酒,还是我余晏舟的酒量最好呀~)
南竹卿醉醺醺的:“我没醉,谁说我醉了!?我能一直喝到天明!”
余晏舟扶额,无奈地苦笑。
(好吧,这女人确实醉了。)
两人走在街道上,人潮拥挤,南竹卿因为醉酒,身体被人撞来撞去,余晏舟见状护在南竹卿身边。
“还说没醉,一会儿被人撞倒了都不知道。”余晏舟关切道。
(她喝醉以后,倒是比平日里可爱许多……)
南竹卿突然停下脚步,痴痴瞧着眼前的余晏舟。
“背我。”她突然命令道。
余晏舟一惊,心道:看来醉得不轻……
“背我!”她执拗地重复着。
余晏舟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不和醉妇计较。”
他说着蹲了下来,南竹卿一下倒在了他的背上。他心中不由一荡,但赶忙定了定神,专心走起了路来。
走着走着,他们路过一家宅院,许多人在门前布置,贴喜字,挂红绸。
南竹卿看过去,见人人脸上带着喜色,在门前挂起红色的灯笼。
余晏舟睹物而慨:“近些日子因为这‘判官索命’案,城里人心惶惶,丧乐不断,许久没见到要办喜事的了。这是老翰林家,想来是他家三公子明日要成婚了。”
南竹卿看了看余晏舟,但见街道上人来人往,仿佛分不清过去和现在,眼前的场景渐渐和过去重叠……
——那是一千三百多年前,江东。
街道上传来轰鸣的炮竹声和喜乐声,行人纷纷驻足。
“吴候与都督同日成婚,咱们江东的地界上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是啊,江东双壁迎娶乔公二女,正是门当户对,一桩美谈啊!”
喜乐声由远及近,隐隐能看见迎亲的队伍……
——周宅门前,红绸交错,来往客人献上贺礼被下人迎进院中。
众人脸上洋溢着喜色,唯有站在门前角落中的南竹卿,眼神悲戚,却又怕人看出来,强撑笑意,显得脸上的表情似笑非哭,越发怪异。
迎亲的队伍走过来,周瑜一身红杉骑在马上,映得整个人越发英俊挺拔。
轿子落在周宅门前,周瑜翻身下马。小乔被人从轿子中扶出来,与他扯着红绸两端,缓步走进周宅。
周瑜与南竹卿擦身而过时,她双耳轰鸣,似乎听不见周围的喧闹声。
他瞧见了她,脚步停顿,似是有话要说……
旁边盖着盖头的小乔感受到周瑜停下脚步,缓缓侧了侧头。
“都督,可别误了吉时。”
周瑜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最后看了南竹卿一眼,径直走向内院。
(从此,再无缘分……)
南竹卿缓缓闭上眼,不曾让眼泪流出来。
众人纷纷跟进了院子,喧闹声越发变远,原本热闹的门前,唯剩她一人,静默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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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又死了两个,还活着一个(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