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 第11章 邀神迎雪

今年的庄稼收成又是惨淡，卓兴建苦撑着个身子听着底下百官的汇报。原先一年拨给长平海军的军饷从九十万石降到七十万，西林军的粮食从七十万降到了五十万石。以邯城为首的霁州多次爆发饥荒，可谓是人心惶惶。

一下朝后卓权就向卓兴建递了份奏折，请求办一场迎雪宴，以求来年农事顺遂。此法一出，朝廷上下分成了两派。一种是支持设宴，认为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禜之，其实无非是不希望自己被派去哪个乡野田间体察民情。另一种则认为铺张浪费，但除了吕相等人多次上奏反驳之外，大多数人认清了是皇后的手笔后也选择默默接受。

“是瑞雪兆丰年？还是不问苍生问鬼神？”白向竹倚着南窗道。

窗外的枝头已经抽出了白色的梨花，等着第一次冬雪，与之较量。

“我听说你上了三封奏折上去，你可知这宴是谁的意思？”白长石坐在高堂上，身为白家的主君，白长石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待客的模样，自从提拔后，他便日日将官袍穿在身上，虽是人人称怪，却也没人敢质疑主君的意思。

白长石留了一缕胡须，时不时就要去将它们理顺。一把椅子也从未坐满，一直将身子板直的坐在前端。

“荣亲王后面就是皇后娘娘。”白向竹转过身，以一种极为端正的姿势对着白长石，“可事关黎明百姓，怎可再度铺张设宴。”

“皇帝没有反对就是默许!”白长石将骨扇一合，重重地拍在桌上，语重心长道，“你好不容易在朝廷里站稳了脚跟，别去趟这浑水!”

白向竹的脊背几乎绷成了一条线，抿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听惯了长幼尊卑，此时见父亲在上发怒，他心中纵然万般不同意，但却都化成了无声的呐喊。

————

迎雪宴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宫中上下，所有人都操持起来，因为和卓桓的冠礼的日子极近，于是就将场子都设在了相国寺内。

冠礼的礼器都备在了后边，内侍省也不间断的送一些新衣过来。卓桓明着让清飏接下，待人一走就全搁在了一旁，看都不看一眼。服冠极其华丽，若是等到第一次雪时必定十分的抢眼，可惜衣服的主人根本没有花一点心思在这上面。

寒冷的早晨透着薄雾，微弱的阳光在露珠上折射出异彩。卓桓不喜欢早起，毕竟三年了也没人约束他，但奈何今日要早起动身前去相国寺。原本各大宴席卓桓早就不参与了，可这次虞卿岚发话说冠礼将至了，三年守孝也过，不能再不露面了。

卓桓坐在轿子里，身着一身素白的衣裳，上面精细绣这细竹，雪白色的毛裘将整个人裹在里头，呼一口气，就能从中冒出阵阵白雾。

平日出行都是骑马，好久不乘轿子，这样一路颠簸下来卓桓竟觉得有些发昏。待轿子停稳后，清飏才将轿帘掀起来，卓桓将身子探出去，凉意灌入五感，瞬间将昏意盖了下去。

冬雪未至，孤零零的枝丫没了依靠，孤独的散落在空中。一部轿子缓缓的停在老树下，来者被两个侍女慢慢地扶下轿子，毛靴套在他粗短的腿上显得格外臃肿，他转身便看见了卓桓，先是一愣，又是匆匆行礼，然后快步移动到了寺内。

“韩言。”卓桓看着略显滑稽的身形，淡淡的说到。

“都这幅光景了他还敢来？”清飏打趣着。

卓桓摆弄了一下衣摆，头也不抬的对清飏小声的说:“看来今日是鸿门宴了，韩大人可是要成枭雄了。”

说完便向四周张望，迟疑了一会，便开始向寺内走去。就当即将入寺时，卓桓忽然又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青石板。清飏被卓桓挡住，抬头问道:

“主子，掉什么东西了？”

“没。” 说完，便转身进了内堂。

北风卷地的呼啸声掠过穿堂，人群陆陆续续地进入了内堂。大堂内，人们高声论阔，相互问候，只有两人与之格格不入。一个是久不面世的卓自遥，一个就是风光尽失的韩言。两人隔着条走道对坐，韩言却始终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也不敢与人交谈。就这样两人静静的等到了皇后到来。

虞卿岚今日倒是没有过多的奢华之风，但一身深青色的袆衣和凤冠也尽展皇后之风。虞卿岚没有坐到主位左侧，而是径直走向主椅。待坐稳后才慢慢地说:

“昨夜皇帝身体突发恶疾，虽已让御医看过了，稳定了下来，但不易再经受寒风。今日便由吾代陛下主持迎雪仪式。”

说着又将目光投向卓桓，微笑道:“今日设宴也并非只为迎雪，而是九殿下也将及冠了，今日也让祭司为桓哥祈福。”

卓桓看了一眼满脸笑意的虞卿岚，站起身来举起面前的酒杯，道:“谢皇后娘娘。”

众人听了也纷纷站起身来向卓桓道喜，白长石忽然站起身向皇后道:“皇后娘娘心怀天下，其心必感动上天!”

众人一听，又齐声称赞皇后的品行，虞卿岚坐在上面，用手绢挡住笑开的嘴，道:“普天之下皆应为吾所爱。”

在逢迎笑声中，沉重的钟声敲响了。相国寺的祭司穿着宽大的袍子走了进来，向虞卿岚行了个礼，虞卿岚点头微笑示意，接着便带领着众人向外走去。

卓桓跟在最后，清飏则按规矩留在堂内。众人乌压压的涌进了院子，祭坛上摆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鼎上的纹路透露着一丝诡异。供桌上摆满了祭品，三炷香上敬神灵，接着大祭司与几个带着面具的人便开始了所谓的做法，卓桓站在台下，听着低沉又不知所云的咒语，他的目光扫到了虞卿岚的侧脸上，她双手合十，紧闭双眼，似乎虔诚地祈祷着什么。

巨大的钟鼓敲击声使卓桓心烦意乱，他看向前面的人，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默默祈祷，只有一个人，身形板直。向竹的身形高挑，不太愿意低头的样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幸好此时除了卓桓没人在意他。

时间在钟声中慢慢流逝，最后的余音停止后，卓桓终于可以直起身子。就当众人开始稀稀疏疏地往回走时，一阵响声拦住了众人。

“是羽毛拍打的声音。”卓桓一边听着一边回过头，突然他就听见耳边有人发出尖锐的叫声。

待他定睛一看，一只瞪着大眼的鸟正叼着祭台上的果子，红色的汁水滴落在祭台上。

“是鸮!是不祥之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所有人开始议论纷纷，有人害怕得居然跪在了一旁。

卓桓就这样站在原地，突然那只鸮向他猛的飞来，落在他面前的地上，四目相对，卓桓还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但不知又是哪位大人喊了一句:

“笑了，鸮笑了!!!”

忽而，那鸟振翅而飞。卓桓回过神来望向周围，无一人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