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晞同沈寄和道别,这才抬脚往栖霞园里去。
好些日子没回园子,花儿朵儿的在绿鹦的照料下开得愈发得好了。
叶灵晞看在眼里,方才有些郁闷的心情顿时松散了不少。
绿鹦等几个二等丫鬟,早就接到大小姐回府的消息。
四合香也燃了,被笼也熏了,寝衣绣鞋热水香药等备得齐齐全全,屋里一应物什更是擦得亮锃锃。
一看就是满院子丫鬟小厮,随时候着自家大小姐的做派。
“院儿里的人倒是尽心,不枉是咱们亲自带出来的。”叶灵晞看在眼里。
“是呢。对着您大家伙儿没有不尽心的,没叫小姐白疼他们。”忍冬接话道。
“依我看绿鹦和红芮就该升一等丫头了,要不然你们两个底下没个能说上话的帮手,事事劳累得紧。”
“小姐惯会体恤我们这些下人的。”忍冬说。
“之前小姐怕人多平添劳累,跟前就留了我和秋石。如今小姐跟着夫人掌家,多出来诸多琐事。没几个得心应手的候着,也不能够。”
“既如此,绿鹦和红芮的事儿你来安排吧。另外再挑几个忠心能干的候着。”
“是,依小姐吩咐,这事儿婢子回头就去办。”忍冬点头应着。
主仆正说着,绿鹦便冒了头。
“大小姐终于回来啦。怕您在外面吃得不好,睡得不香,小厨房备了不少您爱的吃食,大小姐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绿鹦高兴起来,话就密。不过都是为着叶灵晞好,叶灵晞当然不会计较。
叶灵晞笑道,“我方才还跟你忍冬秋石两个姐姐说咱们绿鹦是个能干的,该当升一等丫头了呢。”
“大小姐真真儿是个菩萨转世吗?一回来就替咱们这些做下人的着想,婢子都不知道如何回报得好。”
绿鹦说着给叶灵晞重重叩了头,谢主子的恩典。
“行啦,咱们栖霞园里不兴那些个跪呀拜的,快起来。”
主仆几人说说笑笑,鱼贯进了叶灵晞的闺阁。
另有六个小丫鬟端着果盘菜肴等摆上了满满一桌。
忍冬和秋石两个人侍奉叶灵晞吃饭,绿鹦等人就在外面打下手。
刚没吃两口,就见一个小丫鬟急急往屋里走。
绿鹦赶忙拦住,小声呵斥,“等一下,你急头白脸地干什么?不知道咱家大小姐正用饭呢,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往里闯,坏了规矩。”
“绿鹦姐姐莫怪,西院儿里的人来问要按什么规格待那位叶小姐和叶公子。奴婢怕扰了夫人清净,才急急来问小姐。请小姐恕罪。”
屋里的忍冬一听,方才在外间心头那股子无名火噌地便冒了出来,掀帘就出了房门。
“她算哪门子小姐,也值得你这么急头白脸的?咱们叶府只有大小姐一个人是正儿八经金尊玉贵的小姐,你们莫拎不清!”
传话的丫鬟吓了一跳,忙行礼道。
“忍冬姐姐您可冤枉奴婢了。奴婢再该死也知道正经主子在这儿不是?只是怕怠慢了那边,老夫人回头知道了心里不痛快,连带着咱们夫人为难。
毕竟咱们府里向来没有旁人,这一时之间底下的人不知道是怎么个章程,特来请示大小姐。”
忍冬还欲说什么,却听叶灵晞道,“忍冬,她说的也没错。”
忍冬一扭身进了屋子,有些气鼓鼓地说,“小姐,婢子就是气不过。好端端地冒出来个什么同辈的姑娘,也叫小姐。她配吗?”
“莫乱说话。”叶灵晞停了手里的筷子。“是恩人之后,如今落了难咱们不能低看人家。你也是跟着我的大丫鬟,更需谨言慎行。”
忍冬脸一红,“小姐教训的是。”
叶灵晞撂下筷子,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就按贵客的章程先照料着,也不算亏待。嘱咐下人别弄那些不尊重的事儿,没得污了叶府的脸面。以后的事儿回头再说。”
外头人听见叶灵晞这么说,应了是又退了出去。
叶灵晞忽而想起明若的话来,说叶灵晞不懂她们这些做庶女的艰难。
可如今,叶灵晞这才觉察到,嫡女只怕也没有多容易。
是个人都想搏一搏争一争,要是不为所动,只怕被人生吞活剥了还不自知。
叶灵晞无非沾着点儿命好,不必在自家里搏杀。可进了忠远侯府的叶灵晞,不也得经这一遭吗?
先前那点儿命好,反而变成了短处。
叶灵晞微微叹了口气,掖了掖唇角起身。
见叶灵晞乏累,绿鹦等人进屋撤了盘子,忍冬秋石便伺候叶灵晞沐浴。
离开邺京十几天,实在是乏了。
亏得叶灵晞还惦记着沈家双亲牌位的事儿,次日照样起了个大早。
秋石忍不住心疼道,“小姐这些日子,总也有操不完的心。这好容易回了府里,再多睡会儿也不迟的。老夫人和夫人又不会责怪你。”
“家里多了人,我睡得不踏实。”
叶灵晞说着伸手配合着秋石给她穿衣梳妆。
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叶府一向就这么几个主子,下人们的变动也不多。
故而乱七八糟琐碎的事情也相应得少,叶灵晞早已经习惯。
她前世嫁给明誏后,也是日夜不踏实。侯府里人多,叶灵晞在自己的院儿里待着也拘谨,外出走动更是束手束脚的。
王巧萍作为婆母,时时给叶灵晞立规矩,弄得叶灵晞甚为烦闷。
倒是后来沈寄和把她接去沈府养病,上上下下没有任何是非闹到叶灵晞眼前。轻松自在的程度,不亚于叶灵晞作姑娘时在自己家府邸。
叶宗文没有妾室填房更没有庶出子女,叶灵晞很难体会到所谓嫡庶有别,到底有别在哪里。
如今一睁眼,便想起院儿里多了个姑娘公子,还跟她是一条枝上的。
更何况,人家是明摆着要求他们叶府报恩来的。叶灵晞心头说不上怪怪的。
忍冬看叶灵晞面上不像平日里有精神,小心说道,
“小姐起了也好,夫人那边派人来问话看小姐起了没。若是起了,便去福宁厅陪着老夫人用饭。”
叶灵晞点点头,由着秋石给她加了件滚金边儿的牡丹花罗背心,这才带着她们两个往福宁厅去。
岂料,人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叶老夫人的笑声。
笑声里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声音,叶灵晞微微蹙眉,紧走了几步便进了福宁厅。
只见叶依依早已经换了打扮。
脱去了昨日那身粗布襦裙,着了碧蓝色几何纹绫长方片裙,就连头上也戴上了银簪。
正当年纪的小姑娘,随便一收拾便如同花骨朵般娇嫩。
叶依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顽笑话,逗得叶老夫人大为开怀。
顽笑间,叶依依余光瞧见有人影进了饭厅,定了定神道,“姐姐来了。”
叶灵晞脚步一顿,飞快地扫了眼坐在祖母身边的叶宗文和魏雪鸾。
难怪母亲派人唤她来伺候用饭。
但嫡小姐到底是嫡小姐,叶灵晞一进屋一众婆子丫鬟等人都纷纷向叶灵晞行礼。
叶灵晞规规矩矩地给祖母和双亲请了安,这才坐下。
“妹妹寻思着姐姐舟车劳顿,今日应当多休息会儿,于是自作主张先向伯娘请安了,姐姐勿怪。”叶依依说。
“妹妹心里记挂着祖母是好事,否则也不会当街痛哭了。”叶灵晞淡淡应着,听不出是讽刺还是揶揄。
孙妈妈带人端了几只铜盆上来给几位主子净手,叶依依手快伺候着叶老夫人擦干双手,才回到自己的座位落了坐。
“依依倒是有心,知道我上了年纪觉少,天不亮就侯在院子里陪我喝茶了。”
叶依依起身行礼,“都是做孙女的应该的,不值得伯娘夸赞。”
魏雪鸾轻飘飘地看了眼叶依依,显然她跟叶灵晞一样不习惯。
叶宗文也忙应着,“母亲晨起的习惯一如既往,雪鸾已经备了上好的茶,回头让人送到母亲院子里。”
叶老夫人满面含笑着点了点头。
叶府用饭没有说闲话的习惯,除了叶铭闹着吃这个尝那个的不安分,其他人相对都沉默许多。
虽然叶依依和叶铭的到来,令魏雪鸾提不上开心。
但自然也体谅他们小小年纪的不容易,叶铭在餐桌上失了礼,魏雪鸾也没有丝毫不满的意思,只是暗示一旁的婆子照看着时时挟菜添粥。
叶老夫人却看着心疼不已,
“看把这孩子给可怜的。都七八岁了,看着只有六岁的个头。可见是过得可怜。”
叶宗文等人看了看叶铭,确实是面黄肌瘦。
叶老夫人接着道,“你们是没见过乡下闹饥荒的时候,人穷了不可怕啊,可怕的是没吃的,那啃树皮挖草根子的也有。”
叶老夫人拿余光瞅叶宗文,
“你如今日子是过得好了,但你可曾知道,你祖父甚至你父亲都挖过野草吃过糟糠。我们是勒紧了裤腰带,供了你一个进士及第。都说光宗耀祖是何等体面,可我也怕别人说你官做大了张狂。但是不管你是几品大员,也需得时时记得根基才行啊!”
“是,母亲教训得是,儿子记下了。”叶宗文明显有些尴尬。
自家老夫人忆苦思甜起来,谁能劝住?
“当初我就说你高攀人家国公府,怕人家嫌弃你穷苦人家出身。后来我看你和雪鸾两个人相敬如宾过得很是融洽,便也罢了。兀自回庄子去倒也清净。现如今……”
叶老夫人悲泣起来,饭也用不下去。
叶家没有用饭议事的习惯,可叶老夫人按捺不住地要向儿子吐露心声,众人都停了碗筷。
叶灵晞瞧着坐在她对面的叶依依,头微微低着,看着很是有些拘谨。
“依依和铭哥儿两个人遇着难处,我们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敢问母亲有何指示,儿子听母亲安排。”
叶宗文示意下人将餐桌上的餐食盘盏全都撤了下去,又换了滚烫的雨前龙井过来。
这事儿叶宗文和魏雪鸾两个人昨夜不是没商量过,眼下不过是想听老夫人一个明白话。
叶老夫人见魏雪鸾没有制止的意思,这才缓缓开口。
“咱们陈州那边儿五服内的干亲,大多各有支应。跟咱们最为亲近的无非是你七叔家和九叔家。你九叔家哥儿今年过了乡试,保不齐日后也跟你一样要挣个功名的。
只是你七叔家可怜。老婆子我昨夜实在是辗转难眠。想着,如今咱们家不缺那两口吃食,不如,就让依依和铭哥儿姐弟俩跟了我们,也好给咱们府里添些人气儿。不知,你们夫妇二人意下如何?”
收养?
叶灵晞抬眼看向叶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