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达在赌坊里跟吴二豪赌几把,二人吃上了酒。
几坛美酒下肚,吴二赌红了眼非要把本金给赎回来,于是这才着急回家取银两。
谁曾想,刚巧碰上被清平里遣出来的鲍氏。
鲍氏怨恨吴二没用,吴二抱怨鲍氏无能,仅剩的一点点银钱鲍氏死活不肯交于吴二,于是两个人便双双扭打在一起。
一想到自己的赌资和酒钱都没了着落,喝得头晕眼花的吴二便渐渐下了死手。
人是被勒死的不错,却不是自溢。
叶灵晞蹙眉,“所以方才那仵作未必是没有看出死因,只是碍于吴二跟吴知县的关系,将这事遮掩了过去。
若我们追根究底,只怕会暴露吴二罪行,所以吴知县便草草结案。”
吴达颔首,“吴知县也万万没想到吴二敢大着胆子攀扯我们叶府,所以吴知县一早就知道吴二只是为了银钱。”
“可如此这般稀里糊涂结案,那吴二又是个泼皮无赖,难保以后我们叶府没有麻烦。”叶灵晞担忧道。
“正是算准了这里,方才吴知县遣人来请沈大人去府上,沈大人没有过多推辞便去了。”
叶灵晞点点头。
她并未曾想要谁的命,可阴差阳错,谁也不可控。
至于鲍氏的死因,吴知县有心遮掩,可却不能让叶府背锅。
叶灵晞心思沉重,但不敢让祖母知晓分毫。只陪着好生整理细软,准备不日启程。
叶老夫人此番回京是长住,保不齐以后回清平里的日子就少了。
庄子上下的婆子妈妈丫鬟小厮们,纷纷过来给叶老夫人请安道别。
一应物什和庄子上的一些土特产,愣是在叶老夫人清减又清减的份儿上,还是拉了六大车。
赵妈妈陪着叶老夫人坐在马车里,厨房里的李妈妈孙妈妈和其他几个近身伺候的婆子丫鬟,一齐随着前往邺京。
叶灵晞和沈寄和骑马走在马车前面,眼见打头的没走先前的老路,反而走了另外一条。
还不等叶灵晞问,吴达便策马至叶灵晞跟前回话说。
“大小姐,昨儿夜里吴二喝得烂醉如泥,跌进村口的池塘里淹死了。
尸首泡了一夜才被人发现,这会儿那边正清理呢,咱们换条路走,省得晦气。”
死了?
叶灵晞迟疑了片刻,一丝念头浮了上来又很快压了下去,“县衙那边怎么说?”
“当场便判定为醉酒失足,乃意外身亡。吴二家没有什么相熟亲眷,一捧黄土便是最终宿命了。”
叶灵晞沉默了片刻只摆了摆手,示意接着赶路。
叶灵晞想着像吴二那样的人,早晚得毁在他自己手里头,却不曾想死得这样快。
是非对错,在叶灵晞心里不是没有盘算过。
可是那又如何?就这么放过曾经害死祖母和自己的人吗?那是不能够的。
毕竟刚重生的那一夜,她恨不得当即手刃了那些坑害她的人。
“于心不忍了?”沈寄和看了眼叶灵晞面色沉沉的脸。
叶灵晞微微蹙眉,没有答话。
她一个眼神,沈寄和就知道她要干什么。
他帮她做了全套戏码,可却什么都没问,甚至也不打算问。
叶灵晞不懂,“你为何什么都不问我?”
“问什么?”
沈寄和唇角含着笑。
“你又不是养在深闺大字不识二门不迈的菟丝花,你的主张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当然也包括我。你愿意说,我便听着。你若不想开口,我眼下,似乎没什么能过问的立场,只是有一点。”
沈寄和停顿话语,看向叶灵晞。
“有的事,你大可不必亲自去做。”
叶灵晞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她和沈寄和各自的坐驾齐头并进着。
两个人的裙摆衣衫,时不时摩擦相碰,偶尔也能感受到彼此靴筒衣衫下面紧实的骨骼肌肉。
沈寄和这是在用行动告诉叶灵晞,他是无条件地信任她站在她这边。
所以,他尽可能在保全她的善良。
见叶灵晞迟迟没有说话,沈寄和又道,
“不分黑白的仁慈本质上就是一种愚蠢。愚蠢积累得多了,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残忍。不是对别人,就是对自己。
万事艰险,越往上头走越是如此。
吏治清明,之所以难,就是因为没有那么多单纯的非黑即白。人是一样的,太过干净的都很难活去。
许多人都以为自己有得选,最后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就晚了。”
在叶灵晞看来,沈寄和说的话当然有些偏颇,可细细想来也不无道理。
不管是沈寄和还是叶灵晞,都是经历过抄家灭族的,他们的善意被裹挟进算计里,最终不过换一场身不由己。
可这一世,叶灵晞不想要那么多身不由己。
叶灵晞抬眼看了看沈寄和,他知道她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变着法子安慰她罢了。
叶灵晞这才缓缓开口。
“我做过一个梦……”
叶灵晞声音很轻,沈寄和听得仔细。
“都死了。祖母、外祖父、舅舅……很多很多人……都是被我牵连的……我只是害怕……”
确实是害怕。
害怕再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害怕眼前好端端的人忽然如镜花水月。
荣华富贵,叶灵晞向来看得轻。可是至亲之人,叶灵晞无论如何也赌不起。
这样的话,叶灵晞也在重生后的那一晚对母亲魏雪鸾说过。
沈寄和闻言探身拉住叶灵晞手底下的缰绳,止住了马匹有些趔趄的脚步同时,也拉住了叶灵晞的手。
“有我在,别怕。”
沈寄和的话无疑是个强有力的定心丸,毕竟前世没有沈寄和的话,叶灵晞到死也等不到自己的父母双亲再回邺京。
想来那个时候对她最大助力的,除了沈寄和,倒确实是找不到第二个人选。
那时候叶灵晞夜夜惊醒,沈寄和就整夜整夜地守在碧纱橱外面。
有他在,她当真不怕。
——
叶老夫人回府,对于叶宗文魏雪鸾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叶灵晞等人刚入城门,就见叶管家和沈妈妈率着十多个家丁奴仆前来接应。
叶府平日里的正门是不开的,只有像过年那样大的节庆,以及来了要紧的人物或者圣旨临府,才会大开中门。
今日府里却是早早儿地将里里外外收拾得敞亮,门头上的灯笼也多挂了好几盏,就是为了迎接叶老夫人回府,好有个喜庆样儿。
此一行随从众多,拉着家居物品的车马和婆子丫鬟们都顺着西侧角门,有条不紊地进了府。
邺京城的人都知道叶尚书在外清正,在内克己,鲜少有见到尚书府这样大动作的。来来往往不少人专门停了脚步,想看个热闹。
叶灵晞和沈寄和下了马,一左一右搀扶着叶老夫人下马车。
“母亲,可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
魏雪鸾笑意盈盈上前搀过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见魏雪鸾也是笑,“倒难为你记挂我这个老婆子,三五不时地就打发人来探望送东西,我人老是老了,连带着让人奔忙是何苦呢?”
“母亲哪儿的话!”魏雪鸾笑,“都是宗文和儿媳的一片心意。如今您回了府里,宗文和我的一块儿心病也解了。”
“我知道你们素来是孝敬的……”
叶老夫人笑得眼睛眯缝着,只是话还没说完却硬生生被人截断。
“四伯娘!”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姑娘,还拉着个半大的孩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叶老夫人的脚边。
众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却率先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谁?
家丁忙围了上去要把来人搁挡开,那姑娘却急急跪走两步,索性抓住了叶老夫人的裙摆,抬起一张泪痕斑驳的脸,
“四伯娘!我是您七弟家的依依啊!这是我弟弟铭儿,四伯公走得早,您可还认得我们?”
“这……”
叶老夫人略有迟疑,看着跟前的姑娘倒确实是跟记忆里的极为相似,“你是天意家的孙女儿依依?”
“正是!”
自称依依的姑娘一身粗布襦裙,素面朝天,甚至还有些被日头晒伤的迹象。再加上哭得狠了,显得那双眼睛黑亮之余还透着些可怜。
她旁边的小男孩儿也是,身上的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不说,两人从头到脚都透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皇帝尚且有几门穷亲戚呢,更何况叶宗文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出身。
来来往往的行人难得见这尚书府敞开大门,一时围观者甚多。
瞧着这个年纪不大的丫头带着幼弟,跪在叶老夫人和魏夫人跟前,这场面别提有多扎眼了。
“四伯娘!您知道我祖父他身患痨病走得早,我家父母亲南下又遇了难,这些年一直是祖母拉扯我和铭儿的。年后有一天祖母说身子不爽利,躺下就再没起来过!我一个人带着铭儿将祖母安葬了,苦撑了俩月,家里的米缸再舀不出一粒米来!眼下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投靠四伯娘的……”
叶依依边说边哭。
“求四伯娘看在我祖父曾帮衬过四伯公的面子上,接济接济我们姐弟两人吧!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
说话间,叶依依拉着叶铭把头磕得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