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吴达领了命出去,叶灵晞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回房去看祖母,却见里间的人早已转醒,且神色清明。
“祖母!”叶灵晞鼻头一酸,握住了祖母的手。
真怕就那样见不到了,所幸这一次,是全须全尾好端端的在面前。
“我的宝贝孙女儿来看我这个老东西了。”叶老夫人伸手紧紧捂着叶灵晞的手。
“瞧祖母您说这话!再这样,我可是要生气的!”
“方才在外间的气还没撒够?”
叶老夫人笑着,“不过一块儿艾草饼的事儿,直接发卖也忒为严厉了一些。”
果然是个好性儿的。叶灵晞在心里叹了口气。
“今日是块儿艾草饼,明日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敢往您饮食里加。不严厉些,底下的人不长记性,没了规矩,坑害的可是祖母您。”
叶灵晞并不准备让祖母知道那么多,只捡了些不轻不重的话说。
赵妈妈侯在一旁也为叶灵晞帮腔。
“既然是这样,你便处置了吧。祖母不懂御下的道理,你母亲让你打理这些琐事,自当有她的道理。”
叶老夫人就这点儿好,不懂的不多问也不指手画脚,但凭媳妇儿孙女行事。
这份信任,颇为可贵,
叶灵晞笑了笑,又伸手探了探叶老夫人的额头,
“祖母如今可觉身上爽利些?”
“好多了。听底下的人说,你一来就忙前忙后。这样的小事儿,难为你大老远儿的操心。”
叶老夫人说着瞥了眼赵妈妈,“你这婆子,天塌下来了再去请小姐也不迟。”
赵妈妈听着只是弯腰陪着笑。
“赵妈妈全心全意为着您,您又不是不知道。”
叶灵晞开了口,“更何况,只要跟祖母有关,就没有小事儿。您快快好起来,孙女好接你回府。”
“回府?”叶老夫人诧异,“我何时要回府了?”
“祖母这是病糊涂了不是?”
叶灵晞笑,“我和哥哥各自的婚事,没有您这位老福星坐镇哪儿能行?”
“是呢,您贵为祖母,不仅得喝新媳妇儿敬的茶,还得受孙女婿的礼呢。”赵妈妈也笑着说。
“孙媳妇儿您是见过的,这孙女婿您还没瞧上呢!”
说话间,便听外面的丫鬟进来通报。
“想来是沈公子惦记着您老身体,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赵妈妈满脸笑容,亲自出去迎沈寄和进内室。
沈寄和幼时也是见过叶老夫人的,逢年过节去给老夫人请安自不必多说。
因为叶老夫人喜爱孩子,凡是遇着叶老夫人在府里,叶灵晞或者叶灵昀都会带着沈寄和去叶老夫人跟前转一圈儿。
叶老夫人是个疼爱孩子的,因此也一直记挂着沈寄和。
后来沈虚知出了那档子事儿后,叶老夫人背地里没少为沈寄和发愁。
只不过印象里是个半大的娃娃,如今个头这样地高,眉目比那话本里的公子哥儿还俊上许多分,叶老夫人一时竟然没能认出来。
沈寄和叩拜在地,给叶老夫人行了大礼。一句“祖母”哄得老夫人直乐。
“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赵妈妈端了鼓凳挨着叶灵晞放下。
待沈寄和走近落座,叶老夫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岂料叶老夫人竟然泪眼婆娑。
她右手拉过沈寄和的手,覆在了左手握着的叶灵晞手上。
“果真是寄和这孩子,我只当是新科状元跟我印象里那个寄和重了名儿,原来真的是你。”
“你这孩子,我打心眼儿里喜欢!我道是谁有那个运气能嫁给你这样的郎君,原来是白让我们家晞儿得了便宜。”
“祖母过谦了。”沈寄和忙道。
“能和晞儿有这样的姻缘,是寄和曾经想也不敢想的福气。唯有一心珍重她罢了。”
沈寄和温言款语落在耳边,叶灵晞没来由地一阵害臊。
他们幼时的婚约,身为祖母焉能不知。
如今眼见着弯弯绕绕又走到一起,叶老夫人真真儿地是欢喜不已。
“看来当朝皇帝还算有点儿眼光!封了状元不说,给你们俩指派这门好亲事也算对得起你双亲。”
“祖母。”叶灵晞劝慰道,“好事多磨,如今你可得跟我们一同回府,我们还要好好地跟您敬茶呢。”
“寄和此番特意陪妹妹请祖母回京,请祖母保重身体,享齐人之福。”
叶灵晞的手还在沈寄和的手掌里。
温热且陌生的触感,使得叶灵晞心下微动,上一次她和沈寄和手拉手怕是自己只有几岁的时候,如今早已男女有别。
就是上元节那样拥挤热闹的状况下,沈寄和也不过是搁着衣袖拉了拉叶灵晞的手腕。
莫提眼下,他修长的手几乎完全覆在她的手背上,甚至还微微屈着手指,包裹其上。
干燥温热的手掌渐渐让叶灵晞心底里也升了温。
叶灵晞看祖母高兴,不好抽出手。
沈寄和自然也不好违背老人的意思,两个人就这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都没有动弹。
一双已有岁月痕迹的祖辈的手,上下握住孙女和孙女婿的手,叶老夫人竟淌了好几遭泪。
“祖母,这是喜事,切莫伤怀。”
叶灵晞心下也颇为难受,想来前世不仅没能好好地同祖母道别,再见面的时候祖母人都已经装了棺。
彼时的叶灵晞刚小产,正在坐小月子。
王巧萍以叶灵晞身体的由头不准她前往吊唁,叶灵晞是提着剑指着王巧萍才出得的那侯爵府。
叶灵晞不顾纲常,恳求父亲叶宗文开棺,好让自己最后看一眼祖母。
人死了,就没了活着的光彩。就连脸上的皮肉都像是被抽走了什么,铁青着往下耷拉着。
万万没想到,慈眉善目的祖母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躺在棺材里。
只是那一眼,叶灵晞便悲悸不已,当日便再次落了红。
似乎感觉到叶灵晞心绪不定,沈寄和微微握了握她的手。
“祖母是高兴地,你怎的也跟着掉眼泪?”
沈寄和说着接过赵妈妈递上来的帕子给叶灵晞。
“可说呢,我年纪大了,惯爱伤感的。倒惹得你这丫头也跟着掉眼泪了……”
叶老夫人笑起来,由着叶灵晞给她拭泪,渐渐地也止住了悲戚。
叶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跟前一对壁人的手背,颇为感慨,
“回京,咱们这就回京。”
叶老夫人心情大好,又在叶灵晞的照料下按时服药。
叶灵晞盘算着顶多三五日的功夫,便能启程。
趁着这三五日在庄子上,好把庄子上开春以来的账目过一遍。
京内诸事繁杂,魏雪鸾听闻叶老夫人身子不爽利,又遣人来问,忍冬一一给答了话。
知道再过不几日叶老夫人便要回京,平日里爱凑在老夫人跟前的丫鬟婆子们都堆在屋子里跟老夫人说话。
叶灵晞瞅着他们说笑间,有个小厮疾步上前同赵妈妈回话。
叶灵晞微微瞥了眼赵妈妈有些难看的脸色,问道,
“赵妈妈,怎么了?”
赵妈妈扭头看叶老夫人正听人顽笑,没留神她们这边,于是小步走到叶灵晞跟前低声开口。
“大小姐,方才小厮传话说鲍妈妈在自己家房梁上吊死了,她家里人正寻了府衙上的人闹呐!”
“好端端地怎么寻了短见?”
叶灵晞语气略有惊讶。
“可说呢!平日里不曾见这鲍妈妈性子这样烈。”赵妈妈心有急躁。
“鲍氏家里的那个唤吴二,不是个好相与的。眼下他状告我们叶府苛待下人,致人自缢。您说这……”
“你且别慌。”
叶灵晞缓声安慰赵妈妈,“吩咐底下的人千万不能让祖母知道这事儿,省得她老人家心里过意不去。我们过去看看。”
赵妈妈应着,又唤了几个家丁一同随叶灵晞往鲍氏家的方向走。
还没走几步,就见择书赶了过来。
“大小姐,我家少爷说人死了不好看,请您在屋里歇着,他去料理。”
叶灵晞脚步略顿,“大哥哥过去了?”
“是。”
“辛苦大哥哥,只是我是清平里的主家,不去不合适。”
叶灵晞又问,“官府里的人已经去了吗?”
“去了。仵作正查验尸体。”
“那正好。”
叶灵晞一点儿没想着吊死的人有多可怖,抬脚就往事发的地方走。
鲍家外面围了不少人,都是乡里乡亲的,除了人群里议论的声音,远远就听到一老汉大喊大叫。
“你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就寻了短见啊!”
“一定是那叶家的苛待底下的人!否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把人往外撵!”
“堂哥你是咱们清平县的青天大老爷你可得给弟弟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