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顿酒店的高层西餐厅。
27岁的高希贤正坐在窗边的位置,隔着透明的玻璃,她眺看着远处的河面以及桥上川流不息的车流。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有二十多分钟了,高希贤仍没有等来她的相亲对象,但她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来这里吃饭的人不少是她所认识的,要不就是认识她的人,若是继续等下去就有损高家的颜面了。
半个小时是高希贤给对方最大的时限,同时,这也是她给自己的时限。
高希贤给自己下了一个时限,如果在27岁生日之前的最后一次相亲失败,她便会考虑接受容隽的求婚。
至少对她而言,容隽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即使她对容隽没有任何的心动,不过婚姻便是如此吧?
排除异议,顺利拿下集团的继承权才是高希贤当务之急,所以她才需要一个适合自己的结婚对象,否则烦人的董事会又会以这种荒唐的原因来延迟她的上任。
容家和高家业务上交叉的部分不算太多,几乎不存在利益上的冲突,容隽若是作为高希贤的丈夫绝对是合适的,她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不会暗地里吞噬掉高家的对象。
高希贤拿起黑色的菱格包包,起身离开了座位,踩着不会发出声响的平底鞋往电梯走去。
这个时候大多数预约了餐厅的人都在座位上用餐,使用电梯的人不多,现在仅有高希贤一人站在电梯口等待。
在电梯轿厢门打开之前,高希贤都是这么想的,她对自己与容隽订婚结婚一事没有任何的动摇。
“叮”的一声,电梯轿厢门缓缓从中间展开,里面站在一名男子,他身上好闻的气息随着流动的空气来到高希贤的鼻腔。
高希贤知道总有一天她还是会遇到肖延钧,这里说的“遇到”不是宴会上远远的对视,而是和他独处一室。
肖延钧看起来比起大学时候高了些,身上穿着量身定做的西装,包裹着他紧致的肌肉,碎发下的那双标志的剑眉仍旧不变,深褐色的眼睛看起来没有温度,他成熟了很多。
不过也是,他们已经快六年没有见面了吧。
高希贤失神了两秒,还是抬起脚踏进了电梯轿厢,看了眼负一层的电梯按钮发亮,她便站在和肖延钧的左侧,他身上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酒精味。
“好久不见。”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打个招呼的,他们不是仇人。即使高家与肖家是竞争对视的关系,但这不妨碍高希贤打招呼。
“嗯。”肖延钧用鼻子哼出一个单音回应高希贤,她对他会怎么回应的这件事上并没有过多的期待,她只需要忍受同乘电梯的这一两分钟,在这之后他们大概率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你是来相亲吗?”高希贤没有想到肖延钧会主动提问起这件事情,她的余光不自觉地飘向他插在西装裤口袋里骨节分明的大手,半截大手露在外边,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手腕上戴着一只表盘深蓝色的手表。
手表很合适他,但是他嘴中的话题却刺痛了高希贤的自尊心。
“所以相亲失败了吗?”,“失败”两字的咬字发音特别地重,肖延钧字里行间带着嘲讽的意味。
“......”,高希贤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懂肖延钧为什么要用这把低沉磁性的嗓音说出这样的话呢?她从鼻腔呼出的叹息声仿佛在述说着无奈,“我有确定好的结婚对象了。”
高希贤和父亲高林溪很像,他们讨厌一切脱离掌控的事物或者人,所以她早已作好了计划,选择容隽作为结婚对象并没有损害她的利益。
银色的轿厢门上映射出她和肖延钧,旁人若不清楚他们之间的过往,定会觉得他们是一对才子佳人。
轿厢门的中缝似乎是他们之间的裂缝,也是他们之间没有越过的红线。
“那就祝贺你了。”肖延钧用冷淡的声音说出这四个字,当进入到高希贤耳朵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何会这番的不适,仿佛蚂蚁进到耳朵里了。
不适的感觉涌上来了,充斥着整具身体,高希贤下意识地用左手抓挠右手虎口处延伸出了的疤痕,不长的指甲仍能将白皙的皮肤抓挠发红。
为什么电梯下降的速度这么慢?思绪渐渐有些混乱,她没有听进电梯里明显的吞口水声音。
“别抓。”肖延钧伸出左手隔断高希贤的双手,温暖的大手将她的右手包裹住。
高希贤瞳孔不禁放大,四目相对,她这在期待从肖延钧嘴里说出别的话来吗?她嘴巴微张,正想问肖延钧为何这样。
“叮”的一声,电梯开了,肖延钧也松开了他的大手,举到半空中,“抱歉。”
很快地,他大步踏出电梯轿厢,消失在了高希贤的视线,而她仍旧站在电梯里,没有踏出任何一步,轿厢门缓慢地合上。
高希贤按下了负一层,她的车并不在负二层。
负二层停车场。
高希贤看着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忍不住回想起刚刚电梯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肖延钧手心传来的温暖。
她讨厌因为肖延钧而轻易动摇的自己,像是能被对方随意摆弄,她的不适感正源于此。
“是时候回家了。”高希贤将车启动,往家的方向驶去。
手上的伤口像是发痒般,明明早已愈合,藏在内心深处回忆中的肖延钧让高希贤回忆起了六年前。
六年前,21岁的高希贤正准备放弃画画,她对自己的画技有清楚的认知,不仅是没有母亲的那般天赋,而且她没有任何想要画的事情,所以也不打算在上面继续花费时间与精力。
恰巧“那件事情”发生了,高希贤的右手受伤了,她早已清楚“画画”也非能掌控的事情,正好需要一个时机让她死心地放弃这一切。
在此之后,肖延钧却与她开始疏远。
高希贤意识到或许是她误会了对方的情感,肖延钧或许是迫于无奈、或许是碍于与夏曦的交情才答应做她的模特,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大学前后辈关系,本就没有多亲近的关系,根本谈不上“疏远”。
高希贤其实意识到她存在着一丝期待,也可以说是幻想——她希望肖延钧是因为愧疚才疏远她的,这样的理由倒是能让她好受一些。
母亲林意对她受伤的事情很生气,相比之下,父亲高林溪倒是很冷静,他好像预料到了这一切那样。
为此,父母二人还吵了一架,不过高希贤早已经习以为常,总是有些超乎预料之外的事情,就像夏日里那无法摆脱的粘腻感,让人感到烦躁。
后来,高希贤才从他人口中得知道母亲前去肖家讨要说法,两家之间的关系本就一般,现在还发生这般事情,关系更是水火不容。
住在医院的时间里,挚友乐怡曾来看过高希贤,见她窝在病床上,乐怡也不好打扰,索性放下水果和鲜花,给希贤留下了纸条,“出院的那天我会再来。”
高希贤睁开眼睛,盯着包裹着白色绷带的右手发呆,空洞的眼睛不曾装下任何东西,伤口的伤痛并没有减少,酸涩充斥着鼻头,但眼睛仍旧干涩。
这次的伤口会留疤,连同肖延钧一起,成为了高希贤过往的一部分。
相亲的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过了好几日,高希贤回到了高家和父亲吃饭。
饭厅里只坐着高希贤和父亲高林溪,二人面对面地吃着饭,正在饭桌上聊着关于公司业务的事情。
“希贤,你有在听吗?”高林溪发现女儿有些走神,他放下了握着刀叉的手,用柔软的餐巾擦拭掉了唇上的油腻。
“嗯......我在听的。”高希贤的确走神了,她在思考别的事情,被父亲这么提醒,她知道这不是合适的时间聊业务上的事情,“爸,我们下次再聊吧。”吞咽下食物之后,她用餐巾快速将嘴唇擦拭干净,白色的餐巾上沾染上了粉嫩的口红。
“好吧。”高林溪没有继续执着,他早就从秘书那里听到了些事情。
等来了父亲的同意,高希贤起身,轻手将餐椅推回去,“爸,我先回去了,下次来的时候我会带上方案。”
“好。”高林溪点头示意,他从没有想要将高希贤逼得那么紧,她是高家未来的继承人,这是毋庸置疑,他也会将她推举到那个位置。
“我准备出差一趟K国,你母亲也有海外画展的行程,下一次吃饭估计要等到一个月之后。”高林溪补充道。
高希贤习以为常,随着年纪的增长,属于家庭聚会的时间越来越少。
不过她也不是那个想要埋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小孩了,不需要时刻和父母在一起。
高希贤走神的原因很简单,原因又是肖延钧。
思绪像搭在一起混乱的毛线,正在等待红灯的高希贤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起温家小儿子嘴里说的话。
相亲的次日,温家的小儿子来到高氏集团的办公大楼下等待她,并告诉了她迟到的原因。
“我真的不是有意迟到!突然被肖家那小子拉去喝酒,说什么很久不见,要是不去就不给面子,我一下子就喝醉了才失约的。”他拼命地解释着,脸涨得有些红了。
温译睍有些着急,他并不想错过高希贤,这是现在唯一能超过大哥的机会,而且高希贤的长相完全是他的理想型,他等了好久才被安排与高希贤相亲。
他扯着高希贤手腕的大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真的都怪肖延钧那家伙!”
即使没有肖延钧,高希贤也不会选择眼前喜欢推卸责任的男人,她只不过抱着一试的态度前去相亲。
“可以放手吗?在我讨厌你之前。”高希贤冷淡的语调让温译睍愣住,这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温译睍从未与高希贤近距离接触过,他更多地是远远站在宴会厅的一角看着高希贤,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他以为自己能看懂她,事实却不是这样。
一场尚未结束的闹剧被跟随而来保镖而制止,乘车离开的高希贤更像是落荒而逃,这具躯壳再一次像那天一样被不适感所塞满,止不住的动摇像龙卷风一样将她的理智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