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江远又是下班之后一个人在操场上瞎走,十点多了,寝室十一点关门,他每次十点五十才从操场去寝室,踩着点回去。
已经差不多秋天,北京晚上的风挺大的,梧桐叶子被吹得唰唰作响,操场上剩下几个情侣也准备打道回府了。江远低着脑袋,觉得有些累了,今天要早点回去,明天还实习上班。
好累。
“江远——”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江远装作没有听见,脚步加快,往前走。
杨平小跑过来一把从身后拽住江远。
江远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杨平,说:“哦,杨平,你怎么来了?”
“我找你找了一晚上了!”杨平的呼吸急促,头发被吹的乱糟糟,身后还背着一个书包。
江远抽回手,自顾自的往前走:“找我做什么?”
“那天——”
“哪天——”江远一个眼神过去,杨平瞬间闭住了嘴。
江远没说话,往回走,杨平知道这是生气了。于是小跑一道跟着他解释:“我第二天就被公司拉去出差了,跟着大老板在外面流荡了半个月,今天才回来。”
江远脚步放缓一点,他说:“哦,所以呢。”
杨平见有戏,又赶紧说:“我手机刚出门就被偷了,我想找个电话亭给你打电话,可是我发现我没有把电话号码背下来。”
“想买新手机发现没钱,手机卡里面的东西也丢的差不多了。”
杨平一边解释一边拉着江远的衣服。
江远停下来,拂开他的手,抬起头看着他。
路灯影影绰绰,等了半个月的人现在才出现在面前。
江远面无表情,咬着牙一字一句骂道:“你他娘的上了我就走,打桩打了一晚上,我疼的下床都不行,在酒店里带了小半个月,现在才来找我,真有能耐啊你。”
杨平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脸一红,说:“那时候没办法,我倒是肯带你去医院,你能去吗。”
江远抡起拳头往这人胸口猛地一砸,杨平被他抡起的拳头砸得往后倒退几步,然后又木不愣登地向前两步定在江远面前。
江远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家里一下子就垮了,江梅芳这两天还生病了。各种人找上门来,又不敢回家,被下药了,差点丢了身子,哦,不对已经被丢了。丢给了一个蠢货,他一个直男,吃了那种药,在酒店的样子下流又肮脏,杨平一声不响就走了。
寝室除了那个骚扰过他的四眼狗,在没有人了。在公司里实习还被刁难,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每天都觉得好累好累。
江远咬着牙,眼泪就从眼眶中哗啦啦地留下来。
杨平终于开窍一回,抱住江远说:“别哭了。”
江远抱着他,越哭越大声。
杨平是理科生,很少看什么课外书,那时候他和黄婷丽还有江远三个人一块的时候,黄婷丽推荐过几本小说给他们两个看,说什么陶养情操。
杨平记得很清楚,有一本是外国书,叫做《傲慢与偏见》。他当时没事干的时候还真读过那么两页,里面描写男主对女主一见钟情,但是由于傲慢,如何都不说。看到女主因为妹妹的事情伤心的时候,男主的心理描写是心酸而痛苦的。
那是爱情的滋味。
杨平当时还和室友吐槽过,外国人写东西就是太酸了。
如今,他抱着江远,也觉得好酸啊。
江远说了说自己的近况,杨平拍着他,安慰他。杨平自己家早早就垮了,从小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因此很小就已经开始对付生活的苦楚。
江远不一样,养在手心里,除了爸妈离婚,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挫折在他的人生中。
这是杨平想当然的。
所以,杨平很是担心江远的精神状态。自从这天开始,江远又搬回来杨平的宿舍,每天早上杨平都要拉着他出去吃饭,有时候晚上还要带着江远出去散步。
不过,他担心错了,江远不是个禁不起事的人。他也是从小在各种酱油纺里面染出来的一块布,耳濡目染的,知道江梅芳此刻也非常需要帮助。赶回家,发现一群人让他妈去和干爹认错。
哪群人呢?
哦,他干爹的其他干女儿们。
江远发了很大一通脾气,把所有人赶走了,抱住了江梅芳。他在那么抱住的一瞬间,察觉到原来那个泼辣无所不能的江梅芳女士也已经有了白头发了。
实习的日子难捱 ,但是也很快来到了年底。
学校没有办法再住下去了,杨平只得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特别小的床位。一个房间六张床,公共厕所和公共浴室,然后按床位每天收费。
他早上拎着公文包,吃着包子去上班,晚上再赶回来写论文。写论文还要道江远家里去,去开网卡又是一笔钱,反正公司离江远家反而更近,因此每天下班之后就窝在江远家里写东西。
而至于那件事,两人都缄默不提,不想破坏两人的关系,谁也不提起这件事,感情任由它滋生蔓延,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反正毕业后都要各奔东西了,不如抓着这点时间好好地在一块过几天舒服日子。
杨平写完这篇论文,总算松了一口气,明天可以把初稿打印出来了。
江远家原先的四合院已经没了,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爸之前留给江远的,一个二居室,两个卧室,一个小小的客厅。不大,但是在北京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是够了。
这房子之前一直出租,现在也收回来,另外一套也是如此。江梅芳就住在另外一个小区的小套房里面。
屋子里有两个房间,不过杨平如果在这里留宿的话都是和江远睡一块,另外一个房间没有铺床。
当然,铺床这件事肯定没什么难的,可如果成了借口,那就是一件难事了。
“要不你还是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离你的公司又近还能给你剩下房租。”
杨平固执地摇头,他不敢天天和江远在一块,这有点太堕落了。
江远开过口之后,杨平还是拒绝,江远也就放弃了。
后面搬过来也是需要契机的。
杨平住的那种床位的房间,每天都是流动的住客,很多人来了,很多人又走了,因此流动性比较大,只有一个杨平在这里一直住着。
杨平某天下班回去,发现自己的包被人动过了,虽然说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还是有些害怕。因此每天上班的时候就背着一个大书包去公司,里面装满了他的家当。
就这样,某一天,跟随着他多年的旧书包终于不负重担,肩带断了,拉链也拉不上了。
他没有针线,东西也不方便拿,于是跑到江远家里,打算借一个包暂时顶一下。
北京的冬天风刮的很猛,他一个破棉袄穿了很久了。这衣服是他在北京过冬的第一个冬天,向江远借了一点钱买的。衣服里面的棉花全部黏在一块,根本不保暖,全靠着年轻人的一口热气在这里顶着。
敲了敲门,才发现里面有人。
杨平第一次见到江梅芳。
这是真的很漂亮,尽管岁月留下了痕迹,可一眼看过去,还是会惊叹,这人年轻的时候得有多好看啊。
江梅芳经过一连串的打击,人已经没有之前的那股子神气了,现在温柔了许多,对江远也越来越关心,煮了一锅猪脚过来,又在这边给江远做了炸酱面。
杨平很不好意思,他弯了弯腰,说:“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先回去——”
江远过来把门拉开,把杨平拽进来,说:“妈,这个是我同学,杨平。”
杨平之后很多年都一直记得江梅芳的那个笑,穿着一件红色的褂子袄,不俗反而很衬她的皮肤,一头的波浪卷被束在身后,站起身过来拍了拍杨平肩头上的雪花,说:“孩子,外面下雪啦?”
杨平坐在餐桌前,吃着炸酱面,江梅芳一边叮嘱江远要多吃点,照顾好身子,一边又说在外面工作也要处处小心。
江梅芳太清楚长得好看但是没权没势的后果了。
江远点点头,全部应和下来。
吃了饭,杨平才表明来意,说自己的背包坏了,想借一个包然后回去。
江远一看他的包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把东西一股脑地全部带去公司了。就是再好的包也禁不住你这样折腾啊。
江远没说话站起身去房间,江梅芳看了儿子一眼,也进去了。
过了一会,江梅芳拿着针线盒出来,对杨平说:“把包给我吧,我虽然多年没缝过东西了,但是也没老到忘记。”
“阿姨还这么年轻呢。”杨平笑着说。
现在杨平和江梅芳说话都带着一点社会上的客套笑意了,以前的那种傻不愣登的,不,应该说在江远面前的那种痴呆样子一点不见了。
江远就待在房间也不出来,过了一会才出来,拿着一个包,很小,说:“就这个,没了。”
江梅芳说:“哎呀,你这东西也太多了,怎么能放进去呢。我听江远说你住在那种日租的床位上,你看看你,人高马大的,睡那种地方多不舒服,不如你帮阿姨一个忙吧。”
杨平顿感不妙,他侧着头看了一眼江远,江远手里还提溜那个包,靠在门边低着脑袋,像一副画一样。
“阿姨很不放心江远一个人住在这里,要不你也搬过来,和江远一块住,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啊。”
“阿姨,不如你和江远住一块——”杨平连忙回嘴道。
江梅芳叹一口气,擦擦眼角说:“阿姨现在不能经常过来,江远会很危险的,好不好,你就答应阿姨了吧。”
杨平点点头,无奈了看了一眼江远,江远依旧低着头,嘴角微微翘起。
晚上,直接被留宿了。江远和杨平睡一张床上,穿的还是江远的睡衣。
江远看着短了一截的袖口和衣服,说:“你明天记得啊,回去把自己东西都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