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恐惧和恨意。她能感觉到那两个□□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和某种不加掩饰的轻蔑。
他们没有立刻走向她,而是开始粗暴地翻检房间里剩余的东西。抽屉被整个拉出来倒扣在地上,里面的杂物哗啦散落一地;衣橱的门被拉开,里面的衣物被胡乱地扯出来扔得到处都是;连床铺都被掀开,被褥抖落,露出光秃秃的床板。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帘下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冷汗顺着她的脊背滑落,浸湿了单薄的旧棉袍。
一个□□走到了梳妆台前,随手拿起一个空的雪花膏瓷瓶看了看,又嫌弃地扔开。他的目光扫过厚重的窗帘,似乎停顿了一下。
林薇的呼吸几乎停滞。
“这窗帘够厚实,”那□□随口嘟囔了一句,伸手似乎想去拉扯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楼下传来一声更高亢的呼喊:“下面发现一个暗格!快来人!”
门口的另一个□□立刻应声:“来了!”他转身就往外跑。站在梳妆台边的那个□□一听发现了“暗格”这种更有价值的目标,也立刻失去了对厚重窗帘的兴趣,骂骂咧咧地跟着同伴冲出了房间:“妈的,这资产阶级的耗子洞还真不少!”
脚步声咚咚咚地远去了。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林薇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浑身脱力,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冷汗浸透。她蜷缩在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瘦削的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混合着失去一切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如同浸透了浓墨。法租界昔日的灯火辉煌早已熄灭,只有零星的、昏暗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光影。冰冷的风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卷起地上散落的纸屑,发出如同呜咽般的沙沙声。楼下客厅里,那些□□似乎找到了更有“价值”的目标,翻箱倒柜和兴奋的叫嚷声持续传来,伴随着东西被不断砸烂的刺耳噪音,构成一首地狱般的交响曲。
林薇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蜷缩了多久。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充满了刺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直到楼下的喧嚣声浪终于渐渐平息下去,脚步声和吆喝声朝着大门方向移动。
“……今天先这样!把搜出来的反动证据和财物全部封存带走!明天继续来!挖地三尺也要把林家的反动根子彻底刨干净!”那个粗嘎的声音在楼下命令道。
沉重的脚步声混杂着搬运东西的碰撞声,逐渐远去。最后,是那扇雕花黑漆大铁门被用力关上的、沉闷而决绝的巨响——“哐当!”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声巨响之后,彻底坠入了死寂的深渊。
林薇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房间里一片狼藉,月光透过破损的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像一道道冰冷的伤口。寒冷像无数细小的毒蛇,顺着地板、墙壁,钻进她的骨头缝里。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她踉跄着,一步一步,挪到窗边。楼下,林家公馆昔日精致的花园如今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席卷过。曾经盛放的玫瑰被连根拔起,踩进泥里;汉白玉的雕像被推倒、砸碎;鹅卵石小径上,散落着各种垃圾和碎片。
那扇象征着林家过往荣光与此刻屈辱的沉重铁门,紧紧关闭着。门外,是死寂的、无边的黑暗和寒冷。门内,是同样死寂的、冰冷的废墟。
世界之大,已无她林薇容身之处。
父亲在哪里?母亲早已病逝。那些曾经环绕在身边的亲戚朋友,此刻避之唯恐不及。周家?那个她刚刚撕碎、诅咒过的周家?她怎么可能去?
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她混乱的大脑——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