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 第42章 42

春回基金设立的时间是简飏到河北崇礼的第二年。基金董事是简华州，初衷是给学员提供理疗环境和器材支持。

因为东亚在滑雪运动上人才稀少，各省市的教练每年都会和中小学合作寻找有潜力的运动员。

这些小孩第一步是进入当地体育学校训练，然后由老师带领参加一些常规赛事获得名次，再通过选拔进入国家队训练。

简飏当年是崇礼的U池项目唯一一个特例。

他不是体育学校出身，十四岁前之只参加过辽宁省赛。家里人从没指望他在这行有大出息，觉得混两个奖牌给履历增点光就差不多了，所以直到覃楠说要带他去国家队，他爹妈都没太反应过来。

尤其在简华州眼里滑雪这项运动和高尔夫一样，不过是富家子弟闲暇的玩乐，跟传统的乒乓球和篮球之流不能混为一谈。

但简飏驴脾气上来一定要去，他们阻止不了，妥协以后又开始操心他在河北的生活。

有次简华州和张俐从辽宁去崇礼看他，遇见了简飏当时的生活指导，也是基地负责人的邓小舟。他们聊了几句，简华州夫妇才对这项运动有了改观。

原来并非每个练习滑雪的运动员都有优越的家庭条件。

这些全国选拔出来的孩子大多数来自东西北雪地资源充足的地区，一部分是从小培养的，一部分是基层带教从各个学校挖掘出来的。

在出成绩和拥有全国排名之前，总局按规章拨给普通学员的生活费有限。有的学员还得打一部分回家，只能说生活训练足够，但追求更好的器材和环境很难。贫困生大部分只能用基地和品牌赞助的基础款，雪鞋磨脚也舍不得换。

简华州和张俐是为人父母的人，他们在了解情况后，主动和邓小舟商议以匿名形式在基地设立了春回基金。

这项基金寓意“雪后春回”，主要就是负责器材和赛后理疗。他们希望这群小运动员能像简飏一样无忧无虑地把运动生涯好好走下去。

此前春回一直是简华州亲自负责，直到简飏退役才转移到他的名下。现在简飏要在里面增设成员家庭医疗补助和教育基金，老邓乐见其成。

隋添望着邓小舟和简飏在对话框中拟定的条件，一言不发。

回温二楼这个暖和的角落，连原本闹腾的曹赫也难得安静下来。

他们都深知简飏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虽然他是新疆这群小运动员眼里的JAN神，虽然他功成名就不差钱，但说到底简飏和他们算不上熟悉。隋添只在普朗克餐酒吧和他匆匆吃过一顿饭，后来又在曹赫的牵线下和他聊了二十分钟而已。

就因为一段U池技巧展示和二十分钟的对话，简飏给的条件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不要有心理负担。”简飏见他不说话，补充道，“当然，我的钱砸进去也不是听个响声玩儿。你前几天的double cork让我看见了潜力，所以我才乐得去做这件事。”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简飏对后浪拍死前浪这件事一直看得很开。站一个教练的角度，他认为隋添的天赋不比他差，甚至优于十七岁的自己，所以他不该埋没一身才华。

当然他也没变态到要隋添非拿个世界冠军回来，他的期望很简单。

简飏看着隋添，柔声道，“我希望你到了河北好好训练，不要想什么钱不钱的，这不是小孩该想的事儿。你也不用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的天分就行。”

隋添终于不扣手指了。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胳膊在脸上擦了一下，灰色的雪服袖子有一块被洇湿成了浓重的黑色。

商时序离他近，他看了一眼对面的简飏，抽了张纸递给了隋添。

隋添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有些话他一直没说。普朗克的雪夜里，他特别羡慕阿淳的勇气。哪怕韩程和其他教练已经判了他在平大项目的死刑，他依旧大胆地问简飏自己能否放弃坡障，在平大项目重新出发。

而他甚至问不出口自己是否应该继续下去。

现在简飏主动把救命绳索放到了眼前，甚至细节地顾及了他的自尊。聊天框里提到所有慈善资助都是匿名，以工资补贴形式发放。

这意味着在崇礼不会有人歧视他的家境，他也能和其他运动员一样，毫无负担地在同一起跑线出发。

现在只要点头就能离梦想更进一步，他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

“别哭了。”简飏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心里顿时轻松不少，“我把老邓的微信推给你，不过我不知道今年怎么安排。以往都是先到北京签约然后回崇礼办手续，到了那儿以后，你们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老邓。”

隋添点着头，眼泪却还是劈里啪啦地往下掉。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好面子很少哭，憋着的时间太长，一旦说开了那就是泄洪。

最后还是蒲跃东没啥眼力见地来了一句，“JAN神能再设个疯狂星期四基金吗？我们平时控体脂减肥也挺难的，这样每周四还能v添儿50吃顿好的。”

曹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举起了手，“臣附议。”

隋添才终于破涕为笑。

离开回温去训练前他还是问了简飏一个问题，“那简哥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隋添和蒲跃东，包括曹赫都对简飏的背景心知肚明，因此认为他出现在阿勒泰只是趁雪季过来旅游，在飓风当教练就是玩票性质，终究会走。

况且中国U池的选手有限，隋添希望自己到北京还能和简飏见面，让他指导指导。

甜品台后的艾依拉停下了手里的活，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仿佛没听见这个问题，正在收拾自己雪具的商时序，又把目光放到了门口的简飏身上。

“我暂时不回去。”简飏没说原因，“不过河北那边经验丰富的带教很多，你可以放心。”

隋添和蒲跃东若有所思地走了。曹赫本来就是陪朋友过来，事情定了他还要去上补习班，打了个招呼就原地开溜没了影。

商时序已经背上了自己的单板，他没提什么北京不北京的话题，笑道，“走吧，简教练。”

虽说飓风有让简飏负责游客带教的条款，但是能分配到他手里的游客其实相当少。大部分游客都是初学者，飓风有针对初学者的入门教练，能让简飏带的游客大部分是能自己滑高级道和野雪的老手。

说白了这些人也不怎么需要教练，所以整个下午他基本都在陪着商时序。

商时序玩不了技巧类的项目，他喜欢竞速，喜欢那种狂风暴雪在身侧呼啸的感觉，想停下了也不推坡减速，而是直接仰面倒在雪地里，伸着手等简飏过来拉他，乐此不疲。

高级道今天人不多，持续了好多天的大雪依旧在空气里乱飘。

说来奇怪，这样大的雪天空应该是阴沉的，偏偏阿勒泰的天空在这样的天气里能保持原始的湛蓝。

简飏一直跟在商时序身后，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像是非条件反射一样，他的单板和眼神都紧紧追逐着冰天雪地里那道和天空颜色一样的身影。

商时序的雪服还是今早他亲自选的，在灰白黑的衣服堆里他一眼就看见了这抹好看的蓝。

这个颜色让他想起禾木傍晚山脊上的月亮，哈巴河结冰的水流和铁热克提深夜的星空，是很适合商时序的颜色。

他判断今天的商时序心情不错，他没有之前面对雪地露出的麻木神色，也没有再故意摔倒弄自己一身伤。

商时序和每个来将军山的人一样单纯地享受着自由。

而他自觉充当了这场自由的捍卫者，是守护月亮的骑士。

然而在最后一次接近山脚的地方，商时序忽然放弃推坡停下，而是反身接了个内转180 noseroll。

接着他没站稳，面朝前摔在了松软的雪层里。

“秋秋！”简飏原本还在注意他的速度，没想他会突然做出这样一个动作。

高山滑雪里前摔比仰倒危险系数要大很多，虽然商时序跳的位置已经接近平地，他还是心口紧了一下。

“没事吧。”简飏熟练地减速停在商时序身前喊他，商时序却只是趴着没反应。

在简飏着急伸手去扶的时候，商时序忽然抓紧他拽了一把。

简飏没控住板，猝不及防一起倒在了坡道底端的雪地里。

“达成成就，2024年度JAN神的第二摔！”

商时序翻身坐起来，鼓了鼓掌。

简飏原本被他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却在抖落护目镜上碎雪的时候顿住了。

商时序已经摘了口罩和雪镜，双手撑地，坐在他身边笑得很开心。从乌鲁木齐遇见那一刻起，他还没见商时序这么开心过。

他恍惚想起蒲跃东手机里的评论。

萍水相逢的旅人说商时序温柔。的确是这样，他的成熟温柔随时可见，但这种畅快自在的样子只有少数人见到过。

“真的好难。”商时序还在笑，他双手覆在自己的小腿上捏了一把，小声道，“真佩服你们啊，别说2160了，我连180都无法理解是怎么跳出来的。”

“术业有专攻嘛。”简飏以为他摔到腿了，他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伸手给揉了揉，“没学过肯定会觉得难啊。我第一次练内转摔得特别惨，差点就哭着从隆山连夜逃回老家了。”

简飏在开玩笑，商时序在看他覆在自己小腿上的手。

他突然哈出一口寒气，像是不经意道，“那你这次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啊？”

秋秋：邪了门了，这群人吃什么长大的。

小羊：不回家，打死不回。

添儿：骆驼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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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