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人其实没死?有其他人来过?还是真菌怪物没死透?
看着地面除了零星擦痕和来源不明的灰迹碎片,一个又一个想法像滚水中的泡泡升起又破灭,程冥正惊惑不定间,听见小溟再度开口道:
“我试验了一下新能力,分生孢子离体后我依然可以感知并操控,但距离有限,最多只能将他带到两公里外……以及,对**是不是一样有效,有待观察。”
程冥一顿。
是它夜里扫了尾?
说不明是什么感受,但压在心口的重担诚然缓和了不少。
她无声舒一口气,在周围转了圈,仔细查看家居损坏情况,最后从移了位的沙发底下摸出手机——昨晚摔倒时兜里的东西也甩了出去,万幸居然没损坏。
不知道曲赢现在怎样,会不会被安排到寻找真菌怪的下落?程冥深思熟虑后,谨慎发去了一条报平安的信息。
然后她动手打扫战场,将能清理的杂碎都清理了,用黑色塑料袋包裹好,尖锐物如玻璃碴子等贴上警示纸条,预备晚些时候塞进垃圾箱。
剩下就是嵌进固体内部的子弹,有点麻烦。
唯一好消息是防御中心的建材不敢偷工减料,除了弹孔外并没有额外裂缝。
程冥摸上战损的白墙,正面壁思索着要不要直接上漆上粉刷覆盖,手臂忽然酥酥的发痒。
低眼一看,一缕发丝从她的肩膀爬到指尖,绕着她的手攀上墙壁,伸进孔洞,绞上几圈,没一会儿就将东西顶了出来。
她微微讶异地抬高了一点眉稍,但仍旧没有言语,沉默看这只寄生物自告奋勇帮忙。
哐当,哐当,一枚又一枚或完整或细碎的弹片被挤兑出来,掉落到地面,再被她扯过袋子一颗颗收拾好,和营养剂的外包装空针管放在一起。
忙活完这一遭,灰蒙蒙的天光已经照了进来,将屋内所有轮廓勾勒出冷白的颜色。
“为什么没跟它走?”
程冥心情也总算是沉淀平静下来,疲倦倚坐在沙发,垂眼看着东贴贴西蹭蹭不知道是营养吸收过头还是在讨好她的菌丝,低低问道。
“我离不开你。”小溟道。
程冥:“……”
如果情绪能符号化,一个硕大的问号已经缓缓打在了她脸上。
“你,重新组织语言。”她表情空白之余有短暂的扭曲。
自己听听,这台词对吗?
“我和你是一体的。”她的寄生物补充解释,“我不可能抛弃你,失去你对我没有好处。我很早就说过了,但看来,你一直没信。”
果然是说法的问题。程冥深吸一口气,仰头闭眼,靠上沙发。
“毕竟相对于你,我太被动了。你可以决定去留,而我除了玉石俱焚,缺乏能真正伤害到你的手段。”
她无奈陈述现实。
抑制剂仅仅是屏蔽掉它一些能力,甚至对她本身也有不利影响。她想伤它的所有前提都建立在先伤害自己。
共生,无解的共生。
“我很庆幸你没有。”有了不错的开头,它越说越顺畅,“程冥,我们之间你才是主导者,你是宿主,是我依附于你存在着。没有我,你能活,我却不能没有你。你是否能够多给我一些信任?”
“……”程冥沉默了一会儿,“啊?所以这话的意思是,我能有办法除去你吗?”
“……”小溟也沉默了,足足十秒钟后,它直抒胸臆,“你别想了,我会牢牢霸占着你的身体,死也不松开。”
“噗嗤。”程冥笑出声。
如果是以前她应该感到害怕,可这一刻,却是奇异的安定。但她随即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笑,于是欲盖弥彰弯腰挡住额头。
沉默那半会儿,其实她心绪很不宁静。它话里话外都将自己放在了极低的位置,真诚恳切,听不出一点错漏,如果是想降低她的戒备心,那它确实做得到……它太通人心了。
以至她放轻松一点后,矛盾地再一次生出警惕。却又知道没有理由继续怀疑。
“好吧。”话说到这份上,程冥放下手,斟酌着她的疑惑,追问,“那你是不是该交代一下,你到底什么来历?”
“我确实不清楚。”出乎意料地,小溟这样道,“从我拥有意识那一刻起,就跟你牢牢绑定在了一起。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事实上,我全部见闻都来源你。也许——”它停顿一下,找到合适描述,“你可以把我当做是另一个自己。”
它通过她的眼睛观察世界,模仿她的一举一动学习与外界相处,灵魂同躯,精神同频……即使最猜忌防备的时刻,也无难以反驳,彼此最亲密无间了如指掌。
“听起来像个睿智的哲学家。”程冥被逗笑,问,“你多大?”
“……”小溟安静片刻,说,“我觉得年龄不能代表什么。”
“你的年龄——”她诧异抬眼,犹豫道,“难道是从寄生我那一刻算起吗?”
“……”
没有响应。
不出意外的话,她猜对了。
那才只有几个月……这角度有点诡异了。
这跟她原本印象中的冷酷无情寄生杀手不太一样。她以为的性本恶,也可能纯是白纸一张?
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同它一起安静了会儿,程冥忽然翻身坐起,“你长什么样子?”
她一直不愿意接受自己非人的一面,这之前从没想过显露出完整怪物形态的模样,也因此,从没有真正看过它。
对它的印象,如同盲人摸象,不过是菌发、鳞肤、尖牙利齿拼凑起的零星碎片。
“想看?”
“嗯。”但她不确定,怪物所谓的外观长相与人类理解的是否一样,“你不会要说,我的模样就是你的模样?”
言词被抢,小溟噎了一下,说道:“有点不一样。”
说干就干。
程冥起身走进卧室,站到了全身镜前。
放开身体权限,留给它发挥空间,她看着镜面映照出的人影一点点发生变化。
晨光微熹,闯进窗纱,正好淡晃晃地筛在这一片角落里,被镜子反射出更多碎斑,冥幻交错,像冬日轻薄阳光下起伏的海水,而水中渐渐浮现一只神秘瑰丽的生物。
“对你们而言,很丑陋是吗?”长久安静中,小溟问。
她左手轻触镜面,指尖缓慢挪移,描摹轮廓。
“不……很美。”
程冥觉得自己大概完了。
她想,寄生肯定影响了她的神经系统,因此,也改变了她的审美。
朦胧光影里,微微泛起蓝色荧光的皮肤,一片片细密剔透、仿佛碎瓷紧贴的鱼鳞,像海藻漂浮的浓墨发丝……所有一切,都意外的美丽诱惑。
说话时,倒影里那双眼睛深邃幽暗,似一只海妖正透过她的虹膜观赏着自己。
尽管因为裹着皱巴巴的睡衣而略有点滑稽。
“谢谢。你也是。”
它声音很轻,飘渺得像从另一个维度传来。
鳞片蜿蜒,更多部位掩在深处。
程冥张了张口,看着那被简简单单一层棉质布料包裹隐藏的曲线,怎么也说不出来要它脱下来看看的话……虽说这明明,应该是她的身体。
注意力跑偏,以至她迟了片刻才发现,它没有利用她的发声系统振动空气传出声音。
是神经交流。
“你——”程冥刚有皱眉迹象,吐出一个字,小溟立即打断,“不是我。”
它说起来仿佛还有点委屈,“是你的神经轴突先缠上了我。”
镜中浓绮湛蓝如宝石的瞳仁一眨不眨注视着她,她呼吸微涩,心跳莫名漏掉了半拍,抚在镜边的手指有点发僵。
疑心这海妖是不是真有点文学作品里迷惑人心的能力,她撇开视线,低头仔细感受了下,并没有与另一个意识体共脑的感觉。
“所以你现在,能直接感知到我的情绪?”程冥比较在意这个。
“以前也可以啊。”小溟老老实实道。
毕竟同居一躯,情绪这种东西,除了脑内电化学信号,心脏起搏快慢、血液流量大小、激素水平变化,通通可以反应出来。
始料未及的回答,由它说出口格外有种挑衅的味道。程冥微微瞠圆了眼,差点被气到。
好在小溟很快补充:“但如果你没有主观意愿将信息传递给我,我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也就是说,这思维交流是单向的。
程冥拉下眼皮,无意识摩挲了两下指节。
因为被细鳞覆盖,触感清凉滑润,像沉在湖底的玉。
然后垂下手,“看够了,你收起来吧。”
她转身去换衣服。
触觉共享,小溟依稀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描述不出,遂乖乖依言。
直到后来它学了个新词——
始乱终弃,指开始勾结引诱加以玩弄,最后弃置不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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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海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