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吕祖衡走后,府中的一切事务暂由吕祖望接手。
太守的事务虽由相应的人暂替,但大哥不会这么放心把核心事务交给外人,所以重要的事还是得他来决定。
大哥在府中时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决定,只需他领人去做就行。
如今大哥不在,吕祖望这才觉得有几分力不从心。
所以他这几天都待在书房,没时间出来。
正忙着的时候,下人来禀告:
“二爷,吕小姐来了,说是给您炖了汤。”
吕祖望一顿,想到他这侄女倒还挺关心人,知道他这几天累,特意送汤过来。
“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吕姝提着食盒进来了。
“给二叔请安。”吕姝福了福身子。
吕祖望点了点头。
吕姝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爹走了后都是二叔在打理家中的一切,劳顿至极。姝儿不能为二叔解忧,只能吩咐下人炖些滋补的汤给二叔送来。”
“难为你有心了。”
“我给二叔盛汤。”
吕姝打开食盒,把碗拿出来,舀了一碗汤,端到吕祖望面前。
吕祖望看着眼前的汤,竟有了些食欲,于是端起碗,喝了几口。
他眼光余角瞥到吕姝隐含期待的双眼,顿了顿,想到这侄女从小与他不亲近,小时候每每见了他都害怕地往后躲,如今懂事了些,知道心疼人了,可好歹是第一次给他送汤,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忐忑。
吕祖望想到这,看着碗里剩下的汤,一口气喝了,把碗递给她:
“汤不错,再盛一碗。”
吕姝听他这样说,脸上顿时是抑制不住的意外和开心,轻快地接过碗,又给他舀了一碗汤。
第二碗吕祖望喝得有些慢,所以就不时和她说说话。
“你的病怎么样了?”
吕姝还不习惯和他这样面对面说话,只低着头小声说:
“每天都按时喝药,已经好很多了。”
吕祖望点点头,又问:
“听说你娘昨天来看你了?”
吕姝点点头,说:“带了个表妹来,我不认识,母亲留她们多住几天。”
吕祖望对这些事从来不关心,也只是点点头。
一时陷入了沉默。
正当他想着再找些话来说时,吕姝突然忍不住咳嗽起来。
吕姝拼命地想忍住,可越忍咳意越强,她只能快速背过身去,慌乱中碰倒了案桌上的各种文书,散了一地,她只能一只手捂着嘴咳嗽,蹲下身用另一只手拾东西。
吕祖望脸色一变,身子迅速望后一斜,抽出帕子捂住口鼻。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吕姝,可又不好明说,脸色差到了极致。
不知咳了多久,吕姝这才忍住了咳。
她把东西捡起来放回桌上,双手背在背后,似在掩饰着什么。
吕祖望注意到她洁白的衣襟上已经染上了点点血迹,厌恶之色更甚。
吕姝双颊十分潮红,一脸无措愧疚地看着吕祖望。
“二叔,对不……”
“你既然还在病中,就不要出来到处走动,还是回房里养着。”
吕祖望没等她说完就出声打断了她。
吕姝低下头,小声道:“是。”
她想走过来把碗收走,吕祖望皱着眉摆摆手:
“你回去歇着,这些我让下人来。”
吕姝望望他,动了动嘴皮,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等她离开,吕祖望烦躁地说了声晦气,喊下人进来把屋里仔仔细细地收拾干净。
吕姝回到了房间,芸萱正在铺床。
见她回来,连忙跑过来,上下仔细打量着。
“小姐,你没事罢?”
吕姝摇摇头,拉过芸萱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芸萱似有所觉,看了看自己的手,什么也没说。
关家大公子和陈家二公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的消息在当天便传遍了京城,成为人们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陈义昌那天冲动跑出去后便随意找了个客栈住下,待脑子冷静下来,他才觉得有些后悔,可狠话已经放出去,他也没脸灰溜溜地回去。
就这样在客栈里睡了一天的大觉,店小二突然敲响了房门。
陈义昌被打搅本来还有几分恼怒,可听店小二说楼下有个女子找他便一愣。
难道是娘来找他回去?
陈义昌满腹疑惑地下楼去,却见到一个意料不到的人。
楚衣背着简单的包袱,荆钗布裙,见他下来了,抿了抿唇,低下了头。
陈义昌呆呆地走到她面前,不由自主地问:
“楚,楚衣姑娘,你怎么来了?”
楚衣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
“我用我这些年的积蓄赎了身子。”
“真的吗?”陈义昌有些惊喜,但又随即苦涩笑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你……不是应该去找关伯翊吗?”
楚衣听他这话,不禁看了他一眼,慢慢转过身去,微红的耳朵露在陈义昌面前。
陈义昌见她这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一时怦怦乱跳起来,他有些激动地握住楚衣的手,看着她:
“你……”
楚衣慌乱地看了一眼门外街上的行人,羞涩地想抽回手,但陈义昌力气太大,她抽不出来,只能满脸通红地任由他握着。
“谢谢你那天……为了我……”
陈义昌听了这话,整个人仿佛都要飘起来。他就知道,楚衣这么一个不同流合污的人,怎么会主动委身于关伯翊,一定是那家伙强迫了她!
难怪……难怪那日他见她凄楚无助地坐在楼上弹琴。
幸好他来了,是他把她从强权里解救出来,是他英雄救美,所以她才被他的真心打动,花光了积蓄特意来寻他。
这顿架果然没白打,那些伤算得了什么?爹根本不懂他!
陈义昌激动地握着楚衣的手,一脸坚定:
“你放心,你既然为了我赎了身子,我绝不负你!”
楚衣看着他,温柔地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
身边有了女人跟着他,他当然不能再随便住客栈。
可陈义昌身上根本没带多少银子,他只好去找平日那些狐朋狗友借了些钱,买了一处宅子,又买来几个粗使婆子,和楚衣一起住进去。
眼下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他平日除了在外面和朋友到处厮混,在家里就只能读读书写写字,对于赚钱的门路实在是一窍不通,也别提他那些朋友了。
家里很快就捉襟见肘,陈义昌不免感到有些气馁。
但楚衣不但没有嫌弃他,还说了很多鼓励他的话,相信凭他的能力一定能养活他们。
这让陈义昌非常感动,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拥有了一个家。
但现实根本不如他的意,他每天出门去找了许多活儿。写信卖画,一天赚的钱还不够一顿饭钱;做苦力活儿更不行。
接二连三的碰壁,陈义昌又陷入了自我怀疑。
楚衣看出来了他的烦闷,想了想,犹豫道:
“陈郎,我有个法子,不知你愿不愿意。”
“什么法子?”
“你父亲既然不相信你自己也能有一番作为,不如就证明给他看。”
陈义昌闻言,不由看向她:“……怎么证明。”
楚衣叹了口气,说道:“陈郎不愿回去,无非就是因为陈大人。依我看,陈郎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人,又怎么能做这些下人们的活儿呢?我每日看着陈郎为生计劳累,心里实在担忧。”
“陈郎,你生来是做大事的人,不如过去,帮陈大人排忧解难,若你能解决掉他不能解决的事,这不就证明了陈郎的能力么?到时陈大人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陈义昌听了她这话,陷入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楚衣看着他不言语的样子,低头笑道:
“楚衣不过是妇人之见,若是不妥,陈郎不必放在心上。”
“不!楚衣,你说得很对!”
楚衣一愣,看向他。
陈义昌满脸激动,不由紧紧抓住她的手。
“我怎么没想到呢?楚衣,你这个法子才是治病之本,多亏了你呀!”
楚衣回过神来,羞涩地低下头:“能为陈郎解惑,我也很开心。”
陈义昌则满心欢喜地看着她,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楚衣就是一颗蒙尘的明珠。
幸好,这颗明珠被他发现,重新焕发了光彩。
决定好了之后,陈义昌第二日便带着楚衣回了陈府。
陈宽知道后,气得大骂,道他要是回来,就必须把楚衣处理掉。
可陈义昌怎么肯?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儿子了,从今以后,他要向父亲证明,这个他口中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到底能让他震惊到什么程度!
回到陈府后,陈义昌便整日往陈宽身边凑,有事没事询问他当今朝政之事,还有他手里的公务。
这让陈宽倍感意外,但他能感受到陈义昌是真心想做这些事,他心里不免有些欣慰,这个儿子总算收敛了一些,知道要抗家族重任了。
因此他也就没再继续在楚衣那里做文章,给了陈义昌一些简单的事务让他练练手。
起初陈义昌还积极,但很快他就明白爹还是不相信他的能力,不敢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他。
所以陈义昌晚上回到房间时脸色很差,楚衣见了,连忙过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等他把事情说了,意想之中的轻言安抚并没有到来,相反,楚衣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义昌满脸疑问地看向她:“你笑什么?”
楚衣笑得抱住了他的脖子,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这才说:
“我笑啊,陈郎虽然聪明,却实在单纯得紧。”
陈义昌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楚衣满眼笑意看了他一会儿,才贴近他耳边,轻声道:
“公公既然不放心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你,难道陈郎就不会自己主动去找吗?”
赵俪和关笙脉在吕府住了四天,便提出了告辞。
李氏称病,只让身边的婆子出来送她俩。
不过两人不会在意这些,很快就离开了。
两人离开的第二天,吕家小姐吕姝失踪了。
吕祖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抖着身子赶到吕姝的院子,发现吕姝和她的丫鬟芸萱一同不见了的时候,一时竟然脑子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李氏把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喊出来,一个个地挨着板子,逼问他们吕姝的下落。
一时间院子里哭天喊地,下人们鬼哭狼嚎,但也仍然也没人知道吕姝去了哪儿。
“呸!一群下贱胚子,连小姐都看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来人,把他们全都卖出去,省的我看着心烦。”
下人们跪地磕头求饶,可无论怎么求都没有用,很快伢婆子上门来看货,他们这才知道是真的没用了,一时心里对吕姝怨恨至极,恨不得生啖其肉。
而李氏,心里其实对此并不太关心,那个病秧子走了就走了,还清净些,这些年她实在不懂老爷为什么对这个丫头看得如此重要。
说重要吧,可有在她的药方里偷工减料,说不重要吧,每次病得太重又很重视,倒像是故意吊着她一条命一样。
不过是老爷和那赵氏生的女儿,而赵氏呢,虽说以前是正妻,可两人竟然分开了这么多年,几乎不怎么再联系。李氏当然能感受到老爷早就对她毫无情意了,自从看清了这点,李氏对吕姝的态度就不那么尊重了,平日眼里只当没这个人。
这次的事,猜也猜得着吕姝跑出去找赵氏了,李氏心里暗骂养不熟的白眼狼,养了她这么多年,轻轻松松地还是跟着赵氏走了,亏以前每次赵氏来找她她都装作不熟的样子,真是和她娘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李氏转头安慰吕祖望:“你别太担心,姝儿应该是惦记着她娘,偷偷跑出去了,我已经派人去找赵氏了,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她在那儿玩够了就回来了。”
吕祖望撇了一眼他这嫂嫂,心里直骂愚蠢,要不是图她是贾商之女,轮得到她来做太守夫人?
吕祖望心里的嫌弃完全没掩饰,冷哼一声:“头发长,见识短。”
说完转身一甩袖子就走了。
李氏一愣,被他这话气得面目扭曲。
好,好,我倒看看你有什么法子。
而吕祖望立马亲自带着人去赵氏那里抓人,可等他看到空落落的院子的时候,心脏骤停。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出大事了。
“爹,这是近几日下面收集上来的反应意见,孩儿都已经认真看完,做了批注,请爹过目。”
“嗯。”
陈宽头也不抬,说道:
“待会儿我来看,你下去吧。”
没想到陈义昌却是站在原地没动,他道:
“爹,我想看看您过去已经处理好了的事务记录册,想学学您做事的方法。”
陈宽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
“看来你倒是有心学习。”
他头指了指书架那边的一个位置:“在那边,你自己拿去看吧。”
陈义昌一喜,忙道:“谢谢爹。”
他转身走向书架,一排一排地寻着,终于找着了册子,拿起来翻阅了几页。
正当他想转身离开时,眼睛不经意间一瞟,却看到一排排整齐放着的书目底下有一个被押得皱在一起的信封。
陈义昌一顿,回头看了看陈宽,见他正低头专心书写,没注意这里。
陈义昌伸手轻轻地把信封扯了出来,夹在册子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去。
“爹,孩儿先退下了。”
陈宽头也不抬地点点头。
回了房,陈义昌连忙打开这封信查看。
信里汇报了云泽郡政务情况,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陈义昌皱了皱眉,觉得不会这么简单,继续看了下去。
突然,看到某处,他突然顿住。
“关伯翊去年亲自突然坚持剿匪一事,明为拿回被劫之物,实则解救关家二小姐关笙脉,可利用此事牵制关家。”
关伯翊?
关他什么事?
陈义昌满脑子疑问。
看这样子,爹似乎是在……忌惮关家?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关伯翊讽刺讥笑的神色,不由怒气增生。
他闭了闭眼,原来那日爹不向着他,反而给关家赔礼道歉,竟然是有把柄捏在他们手里。
陈义昌不由冷笑,等着吧,他这次不仅要让爹对他刮目相看,还要让关伯翊那孙子跪在他面前。
想通了这一切,他便把旧信放到自己案桌的秘盒里,重新拿起册子开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