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徐府。
徐府因为老夫人去世的原因,满目白幡,主子仆从皆身着缟素,神色悲肃。
关昭矩到扬州已经半月有余。他少时在扬州长大,那时父亲仕途还并未高中,家中也时常陷于困顿窘况,姑母尚在家中时就最是疼爱他,嫁入婆家后,每每回娘家来都要抱住他亲昵一番才肯离去。
如今姑母驾鹤西去,虽然姑侄两人已多年未曾相见,但他心中仍然悲痛万分。身为侄子,怎能不多守些孝,好尽了生前未尽完的孝。
姑母下葬后,也没有了什么大的祭祀活动,各孝子平日只需在各自房中安静守孝即可。
正当他坐在房中研磨看书时,门外下人的声音响起:“老爷,夫人来了信。”
关昭矩皱起眉头,知道是家中有事。
他接过书信看完后,面上已经染了一层薄怒。
一旁的李郜见他的神色,知道出了事。
“去把公子叫来。”
李郜忙答道:“是。”
不多时,李郜跟着关伯翊进来了。
关伯翊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出了事,进来后也严肃地行礼:“父亲。”
关昭矩仍坐在案前,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小棠来了。”
关伯翊闻言一喜,又马上严肃地问:“二妹和谁来的?”
“哼!”关昭矩生气地一拂袖。“她和谁来的?她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我走之前顾念她尚在初试,特意叮嘱府中人看好她,果然让她跑出来了。”
关伯翊也知道此时不是高兴的时候:“父亲,可有二妹具体消息,路上颠簸,我趁早去接她吧。”
关昭矩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不让她来,只怕她一个人急冒地跑出来。今年南方大旱,逃荒的人数不胜数,只怕她会有危险。”
关伯翊没接话。
关昭矩转过身来看着他:“我让你来就是为了这事。小棠最快应该还有十天到扬州,你估摸好时间,出城去接她。”
“是。”
上弦月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夜空,周围万籁俱静,只有鸟兽虫鸣和不远处火堆的刺啦声。
以及那些个土匪们之间的闹腾。
今天下午,家丁们死的死,伤的伤,只余关笙脉,鑫月和王叔三人尚无大碍。
而此刻,他们三个人都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一堆,嘴里胡乱地塞着破布。
到现在,关笙脉都还没想清楚这些人到底是图什么。她早就把钱财交给了他们,可还是被绑了。
“哎?你说老大为啥不放他们走啊?咱们抓的也不是他们啊。”
不远处坐着休息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关笙脉耳朵动了动,不动声色地低着头。
“这我哪知道啊。”
“咱们不是在这儿守裘仁那个狗官吗?”
“是啊……都蹲十来天了,啥也没遇着,就遇到他们。”
关笙脉听了他们的对话,垂着头思忖了一会儿,什么都明白了,忍不住冷笑。
原来并不是有图谋,只是宁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人。
她们这是被迫当了冤大头。
关笙脉又看了眼他们,真是越想心里越来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冷静下来后,心里也逐渐有了计策。
几个土匪正在一旁烤着肉吃,突然听到不远处响起一阵呜呜声。
几个人看过去,只见那个书生正瞧着他们,显然有话要说。
一个人走过去,扯下他嘴里的布,不耐烦道:“你干啥?”
“壮士……我…我内急。”关笙脉满脸通红地看他。
土匪皱眉:“要尿自己尿!难道我帮你尿啊?”说着就转身打算走。
“不是!”
关笙脉面露羞色:“我想拉肚子…怕影响到你们…”
土匪这才注意到他们间隔距离不远,而同伴呢,此刻正架着飘香四溢的肉翻转。
“真是麻烦!”
土匪不耐烦地一把拎起关笙脉,往远处走去。
到了树丛里,关笙脉哀求道:
“壮士,求求你给我松一点吧,不用全部松了。我手无缚鸡之力,绝对不会跑的,就算跑也跑不过你啊。”
土匪想了一会儿,想到他今天还算识相,知道马上把钱拿出来,就上前给他的手松了一点,便于脱裤子。
弄完后土匪就走出林子坐着了,这让关笙脉心里松了一口气,要是他就站在她面前,那她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关笙脉蹲下身子,从怀里摸出了那个小瓶子,看了一眼土匪,就四处观察一番,看到不远处的小溪后,就蹑手蹑脚的爬到了溪边,从怀里拿出绿瓶,攥了一根溪边长着的长茅草,把绿瓶绑住,慢慢的放在溪水边。找好角度后,瓶子随着起伏的溪水而晃动,而瓶子里的药粉也随之断断续续的洒出来,溶于水中,顺流而下。
方才她就注意到,这条溪水自林中而来,经过他们身边。
……
土匪们在一起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全然不管关笙脉一行人。
关笙脉也不需要他们管,因为此刻她正拿着藏起来的匕首悄悄地用力割王叔手上的绳子。
终于,反反复复的割磨下,绳子终于被磨破了。
三个人都不声张,王叔先后把关笙脉和鑫月的手解了,依然像原来一样坐着。
关笙脉冷眼瞧着他们。
土匪们在溪边取水饮用。
关笙脉巴不得他们不管自己呢。
兄弟们在山道上蹲守了十来天,每日不是啃干粮就是喝冷水,今日好不容易抓着个人。
虽然他们也有疑问,他们要抓的不是这个塞牙都不够的书生,但是魏大只让人绑了,做饭犒劳大家伙儿一番,明日就回寨。
他们就不管了,只听老大的就是。
众人抓了些飞禽走兽,高高兴兴的聚在一起烤着吃,胡三注意到魏罗北并未和他们一起,只在一边沉默的坐着,他悄咪咪的上前去,把刚打满的水壶递过去:“老大,喝点水。”
魏罗北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水灌了几口。
胡三顺势在他旁边坐下来。
“老大,为啥咱不今晚直接回山寨啊?”
魏罗北听了这话,冷笑两声:“再等等。”
胡三挠挠头,他也不懂老大的打算。思来想去,实在憋不住了,问:“老大,那书生和裘仁有什么关系吗?咱为什么要抓他啊?”
魏罗北看向不远处绑在一起的那三个人,关笙脉仿佛是有所察觉一般,抬起头来看他,一怔,又友好的朝他一笑。
魏罗北收回目光,只觉得心里莫名的烦躁。
他站起身,并未回答胡三的问题:“看好他们。”
回答他的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魏罗北心里直觉不好,猛地转身。
胡三早已倒在地上,水壶里的水洒了一地。
不远处的兄弟们不知何时也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昏死过去。
魏罗北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关笙脉。
关笙脉仍朝他笑着,只是这时他才看懂笑的意思。
可为时已晚,他只能咬着牙不甘地闭上眼睛。
……
天色渐晓,朝阳在东方若隐若现,可大地仍然夜色浓厚。
马蹄声自黑暗中疾驰而来,仿佛要冲破黑暗。
王叔在山匪那里牵了两匹马,关笙脉带着鑫月,就和王叔往最近的城镇逃去。
此刻她只庆幸,骑射术课她没有偷懒。
粗糙的马绳勒得她手心生疼,可关笙脉不敢松开一丝一毫。
不知跑了多久,远远的看到了牌匾上的“渡水镇”字样,她才敢松了一口气。
马儿们匆忙进了镇,又跑了一会儿,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此时天刚刚才亮,王叔翻身下马前去敲响了客栈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隐隐传来店小二的声音:“来了来了!谁啊这么早的。”
门开了,店小二好奇地打量他们:“客官,是住宿的吗?”
王叔点点头:“要三间上等房。”
“哎,好嘞!”店家店小二赶紧侧身让人进来。
王叔转头看向关笙脉,关笙脉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马上准备些热水和饭菜上来。”王叔又吩咐道。
店小二听了这话却面露难色,看着三人道:“客官,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客官可能不知道,咱们渡水镇正在闹大旱,粮食收成实在不好。”
“没有粮食了吗?”关笙脉轻声问。
“有倒是有……只是粮食稀缺……”
关笙脉明白了:“无妨,只做些简单的饭菜就好,我们会付你银子的。”
店小二放好了心,笑起来;“哎!好,客官,我领你们上去。”
三人一夜未睡,精神又高度紧张,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加疲倦不堪了。
关笙脉到了自己房间赶紧洗了澡,又吃过饭,睡了一觉,这才感觉活过来了。
三人醒来时已是下午。
昨晚关笙脉用蒙汗药药倒那群人后,就把自己的行李钱财拿了回来,只是马车早已被砍坏,而且马车太慢了,她怕他们醒来后会追上来,就和王叔牵了马匹就走。
经过这一遭,加上带出来的家丁都已经伤得伤,死的死,她们已经不敢晚上赶路了。关笙脉打算和王叔去镖局雇些镖师护送她们到扬州。
早上匆忙逃亡没来得及看,现下关笙脉才注意到渡水镇里沿街随处可见的乞丐。
关笙脉一路南下时就发现了,她路过和渡水镇相邻的城镇也是随处可见的乞丐。
可渡水镇的乞丐尤其多。
三人在客栈继续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往扬州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