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伯翊劝降第二天清晨,渡水寨突遇偷袭,大概十个官兵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潜到山寨,杀死了六个守卫的人,进了寨内,放火烧了一栋房子,随后在寨里的人赶到之前逃走了。
好在那房子的主人几天前已经下山走了,只剩一栋空房。寨里的人手忙脚乱地扑灭了火,这才遏制了火势进一步扩大。
魏罗北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毫无生息的六个人,神色阴沉,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周围的人都没有说话,无言的悲痛弥漫在周围。
“好好安葬他们。”
过了很久,魏罗北才说。
发生了这样的事,寨里人心惶惶。之前一直犹豫不决到底走不走的人,也终于下定了决心,收拾好包袱。
魏罗北没有组织他们,还是像之前那样,给每个人发了半吊钱,安排人手送他们下山。
关笙脉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夜里,她去找了魏罗北。
但是他应该还在前寨商量事情,院子漆黑一片。
关笙脉就抱膝蹲在门口,独自等着。
夜深,魏罗北才回来。
他一眼就看到缩在门口的小姑娘。
不知道她在这儿等了多久,小姑娘把头埋在膝里,缩成一小团,睡着了。
魏罗北静静地看着,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竟稍稍松动了一点。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关笙脉马上就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见是他,说:
“你回来了啊?”
魏罗北低声问:“什么时候来的?”
关笙脉想了一下,只说:“有一会儿了。”
魏罗北开了门,带她进去,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暖暖手。
“你找我什么事?”
关笙脉看了手中杯里的水好久,这才问:
“攻山那天,你怎么办?”
魏罗北沉默。
“实在打不赢就跑。”
关笙脉睁大眼睛:“你不是说,不主动弃寨的吗?”
魏罗北笑了,脸上有些痞气:
“人都跑完了,还算什么寨子?我傻么?”
关笙脉沉默了一会儿,也释怀地笑了:“也对。”
魏罗北倚在墙边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走过来,眯着眼问她:
“我不是让想走的人都走么,你为什么不走?”
关笙脉也看他:“你会让我走吗?”
两个人互相对视,谁也没有先离开对方。
过了一会儿,魏罗北低头一笑:
“你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
关笙脉微微一笑:“到时候,你带我跑么?”
魏罗北转身看她:
“行,我带你跑。”
“我这个人娇气,跑不了多久,你只能背我;我还怕疼,你可得保护好我,不能让我受伤。”
魏罗北嗤笑,立体的脸在灯光下有些邪肆。
“老子连女人都护不好,还算什么男人。”
劝降第三天,离攻山还有两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下雨了。
在大自然的绝对力量前,渡水寨与渡水镇之间的矛盾好像什么也不是。
双方紧张敌对的气氛缓和了很多,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走出门,喜悦地感受这场盼了好几个月的雨。
一直紧盯着这场战事的老百姓,特别是村民们,纷纷跑到地里,看着干裂坚硬许久的土地终于重新变得湿润,尽管这场雨并不大。
一切都欣欣向荣。
这场雨时下时停,一直淅淅沥沥地下到第十日那天。
魏罗北最后一次清点了人数,大概五十来人。
“我再最后说一次,今天,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赶紧跑。随便往哪儿跑都行。”
魏罗北看着他们。
“渡水寨不是只有在这里才是渡水寨。兄弟们,日后江湖再见,还是渡水寨的人。”
众人都明白,他们也并非决心死磕到底,只是为这个生活了这么久的家反抗一下。
他们出生起就接受了自己山匪的身份,既然是山匪,天下哪儿都是他们的家。
关伯翊在下午申时发起总攻。
这两天他都陆陆续续地小攻一下,渡水寨的山匪虽然人数肉眼可见地减少了许多,但布置的各种陷阱沟壕只增不减。
论对山里地形的了解,官府绝对比不上这群山匪。
他们从小就在山里上蹿下跳,对每个地方都了如指掌。
这些天也是因地制宜的布置陷阱,挖坑,所以不费任何人力就牵制住了官兵,让他们一时无法快速前行。
关伯翊气恼得不行,只能让众人谨慎前行,切莫大意。
这样一来,上山的速度更慢了,快天黑时他们才攻上山,把渡水寨半围住。
李朴进行了最后一次劝说,可寨里没有任何动静。
等他说得口干舌燥时,魏罗北才慢悠悠地走出来,笑道:
“关大人,李主簿,你们看看这是谁。”
接着,从寨墙上抛下来一颗东西。
那东西一直骨碌碌地滚到李朴的脚边,赫然使他看得一清二楚。
裘仁血淋淋的头颅。
李朴吓得脸色惨白,呆呆地望着地下,一时反应也作不出来了。
关伯翊听后面官兵们的窃窃私语,知道了这就是裘仁。
他震惊地看着魏罗北,他派人四处寻找裘仁的下落,没想到竟被魏罗北给抓住了。
堂堂一个县令,竟然被当地山匪折磨成如此下场。关伯翊神色一冷。
“魏罗北竟然杀害朝廷官员,众将士听令,攻入渡水寨,拿下魏罗北!”
“杀!”
官兵们纷纷攻向寨门。
但刚快跑到寨门时,脚下泥土松动,众人猝不及防,纷纷跌了下去。
山匪们在寨门前挖了一条又长又宽又深的沟壕作埋伏。
官兵们像下饺子一样不断跌近沟里,下面的人刚爬起来又被掉下来的人砸回去,一时竟然都无法出来。
“哈哈哈……”
寨墙上的人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同时趁着他们出不来的功夫,纷纷拉弓射箭。
官府这边一时死伤无数,渡水寨占了上风。
关笙脉、鑫月、王叔三人都待在院子里。
三人沉默无话,可是每个人心里都是忐忑不安。
关笙脉静静地坐在桌边,神色不明地看着手里的茶杯。
魏罗北去前寨前,告诉她,让她安静地在屋里等他,若是打不过了,他就来带她走。
带她走么?关笙脉心里默念这句话。
大约戌时,院外响起了一阵急忙的脚步声。
关笙脉立马站起身来听。
脚步声由远而近,经过院子时没有丝毫地停顿,一路往后面赶去。
关笙脉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又是一阵脚步声,这次明显是好几个人。他们同样也往后面跑去。
后面陆陆续续地有人经过。
关笙脉基本确定了。
之前她就好奇,魏罗北让寨里的人打不过就跑,可是往哪儿跑呢?他如何保证不会被抓到?
现在看来,逃跑的地方在后寨。
关笙脉抬手示意鑫月不要出声,安静地待在屋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往后寨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三人早已把院子门锁死,躲在屋里。
渐渐地,人变少了,关笙脉猜应该是跑得差不多了。
那魏罗北呢?他是坚持到最后才跑,还是已经……
她摇摇头,不管怎样,她都会待在这儿,一直等到大哥进来。
战事刚起时。她们在后寨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声音,而现在,声音越发清晰了。
而后寨却是一片寂静。
又过了一会儿,院外突然响起推门的声音。
关笙脉神色一凝,她安抚了几下鑫月。
院外的人似乎意识到推不开,也就没在继续。脚步声转到一旁,突然凌空的声音,院内响起双脚落地的声音。
鑫月睁大眼睛。
关笙脉抱住她示意不要怕,王叔拿起了长刀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关笙脉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屋外的人越走越近,目标明确,直奔关笙脉所在的屋子。
他走到门口,推了推,发现还是推不开。
“是我。”
低沉的声音响起。
魏罗北。
鑫月和王叔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关笙脉,唯独她仍是一脸平静,仿佛毫不意外。
关笙脉没有出声,鑫月和王叔也就没有说话。
门口的魏罗北见里面久久没有声音,皱了皱眉。
“开门,我带你们出去。”
“你赶紧走吧。”关笙脉没有起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什么意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关笙脉说。“魏罗北,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我不会跟你走的。”
“要想活命,你就赶紧走吧。”
魏罗北听笑了。
“不是一路人?那天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
“权宜之计。”
魏罗北不想在这儿跟她废话。
“到底走不走?你是自己开门出来还是我进去?”
“我不会走的。”关笙脉还是那句话。
她说完后魏罗北再也没有说话,屋外没有了声音,又恢复一片寂静。
“砰!”
窗户直接被一脚踢得四分五裂,断裂的木块迸飞到好远的地方。
“啊!”鑫月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惊叫出声,关笙脉也是一片骇然,急忙拉着鑫月后退。
王叔率先反应过来,立马冲过去举起大刀阻止魏罗北进来。
可魏罗北毫不后退,率先擒住王叔的手一扭,竟然隔着窗户就把王叔给撂倒了。
关笙脉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第一次,她对魏罗北的实力有了清醒的认知。
魏罗北抬脚从窗户跨了进来,看了眼呆滞的两人,从一旁的床上拿起包袱,拉过关笙脉,就打开门往外走。
“你放开小姐!”地上的王叔见此,急忙从地上爬起来。
关笙脉忌惮地看了会儿魏罗北,转头对王叔和鑫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来。
鑫月没有办法,拉起王叔跟在魏罗北后面。
出了院子,魏罗北带着她往后寨走。
关笙脉转头看了眼身后,前寨隐隐地冒出来滚滚浓烟,看上去就情况危急。她顿时就担心大哥会不会受伤。
可是此刻魏罗北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往后寨走,她更担心自己会真的被魏罗北成功带走。
关笙脉表面上看起来镇定,可内心却是焦急如焚。
急忙奔走间,她偷偷扔下自己的玉佩,只希望到时大哥会发现它。
后寨位于山顶的位置,越往上走,就越安静。
一直走到最后面的一间木房,魏罗北领着她们进去。
房子内四处结着蜘蛛网,灰尘厚积,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但在灰尘沉积的地面,有一条被众多人踩出来的鲜明痕迹,一直通往最里面的墙面。
魏罗北皱眉,低骂一声,把屋里堆积的杂物都丢到地上,掩盖了痕迹,这才走到那边墙,伸手在某块地方一按,整个墙面都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接着他松开关笙脉,双手撑在墙上用力推,那面墙缓缓被推开了。
魏罗北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拉她的手往里走。
里面是一条漆黑的甬道,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渐渐的有光亮起。
从甬道出来,关笙脉惊奇地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封闭的暗室。
暗室非常宽敞,可容纳近百人。
“这是哪儿?”她问。
魏罗北瞟她一眼:“藏兵洞。”
没想到渡水寨竟然还有一处这样的藏身之地,这下她真的确信魏罗北能带着她全身而退了。
此时藏兵洞里有几十个人,有些人或多或少带着伤。他们见魏罗北来了,纷纷高兴地围过来。
“老大!”
“大当家!”
魏罗北扫视了一圈:
“大家都没事吧?”
“没事!”
“好着呢。”
魏罗北点点头:“既然没事,大家就赶紧从这里出去下山。出口在山另一边的峭壁,那里有栈道,夜黑看不清,注意脚下。”
众人纷纷应声往外走。
魏罗北在最后面看着人群,只是突然觉得不对劲。
“等等!胡三呢?”
人群闻言停下脚步,在自己周围寻找。
“胡三没在吗?”
“不知道,没看到啊。”
魏罗北眼皮一跳:“胡三没进来吗?”
“会不会……他先出去了?”
魏罗北坚决地摇摇头,胡三绝对不会自己先走。
“你们继续出去,我去找他。”
“大当家,我们跟你一起去吧。”有人出声。
魏罗北摇头:“你们赶紧出去,下山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保重!”
众人听这话,也就作罢,继续往外走。
魏罗北低头看关笙脉:“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关笙脉问:“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他笑了:“死了也不准你走。”
关笙脉垂下头,没搭理他。
魏罗北瞧着她头低垂的样子,只觉得心里痒痒的,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抱起关笙脉,把她抵在墙上,在她低呼出声之前堵住了她的唇。
关笙脉瞬间睁圆了眼。
鑫月看见这一幕想也没想就本能地拉着王叔一齐转过身去。
男人沉重的呼吸落在她脸上,极具侵略性。
关笙脉刚要伸手推开他,他就重重地咬了她一口。
关笙脉吃痛地皱眉,下一瞬魏罗北已经放下她,在她耳边低沉地说:
“一个时辰后我还没来,你就先走。”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进了漆黑的甬道。
关笙脉目含怒火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王叔疑惑问鑫月的声音响起,她这才回过神。
她抬手摸了摸唇,轻吸一口气。
他下嘴怎么这么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