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因漫步在京城街头,目光被各式各样的铺面吸引。这里的一切都与祀叶不同,街道车水马龙,行人衣着也都是另一般式样,举手投足间尽是繁华气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碧绿的裙裾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姑娘留步。"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禅因回头,只见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正含笑看着她。女子一身素雅长衫,却不显老气,反而更衬得她举止利落,神采飞扬。眉眼间透着几分英气,举手投足却又不失优雅,一看便是常年行走商场的人物。
"你是祀叶人吧?"女子走近几步,轻声问道。
禅因心里一惊,下意识想要否认,却听对方继续说:"我也是从祀叶来的,一眼就认出你的衣裳。"她指了指禅因的裙子,"这个颜色,整个中原都寻不到第二件。"
禅因这才仔细打量她,虽然穿着汉服,但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几分祀叶人特有的洒脱。
"我叫赵棠,"女子自我介绍道,"当年也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父母给我定了亲,我和心上人相约殉情。结果他临阵脱逃,我又不好回去,便一路逃到了京城。"
她说得轻描淡写,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禅因心中微动,这女子倒是坦率。
"这些年,我在京城和祀叶之间往来经商。你也知道,汉朝早就对祀叶虎视眈眈,不出三年,怕是就要将祀叶收入版图。我便提前替双方搭桥牵线,做些商业往来。"
赵棠说着,目光在禅因身上打量:"你想必也是识文断字的?你不知道,我这生意虽是暗地里的买卖,但是赚的却不少,可惜找到会祀叶文的人太少,全靠我自己打理。你既然懂得汉文和祀叶文,不如留下来帮我?"
禅因一愣:"您怎么知道我懂汉文?"
赵棠笑了:"方才你在书铺门口驻足良久,看的可都是汉文书籍。"
禅因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暴露了底细。赵棠却不以为意,继续道:"跟着我干,保你吃喝不愁。况且,"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禅因一眼,"我瞧你这般年纪,想必也是为情所困才离开祀叶的吧?"
禅因心中一痛,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您说笑了。"
"不必解释,我都明白。"赵棠拍了拍她的肩,"当年我也是这般,以为天都要塌了。可你看看我现在,活得不也挺好?人生的路多得很,何必把自己困在一个地方?"
禅因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赵棠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跟我走吧,我这里正缺个帮手。你帮我打理账目,兼做翻译,我保你过得比在祀叶强十倍。"
禅因抬头看着这个和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她眼里的神采奕奕也鼓舞了禅因,不由得心里也期待起来。
"好。"她轻轻点头。
赵棠欣慰地笑了:"那便跟我回去吧。"她转身要走,却又回头补充道:"对了,你这身衣裳,还是换了吧。虽说祀叶的衣裳精致,但在京城太过引人注目。"
禅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碧绿长裙,这是她在神阁时常穿的那件。她默默点头,心想,是该换件衣裳了。
*
月色沉沉,东止指尖轻动,他的目光扫过沈令姝的信,字迹清隽,却字字如刀,刻在他的心上。
禅因已不知所踪。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却又自嘲地笑了笑。禅因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他担心的姑娘,她聪明、坚强,像一株野草,无论落在哪里,都能生根发芽,开出自己的花。她说要忘记他,说不会恨他,那便一定能做到。她向来如此,说到做到。
他缓步走到梅树下,抬头望着枝头仅剩的几朵残梅,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春天也要过去了。
那日,她在这里挖出一坛酒,他从未尝过,酒瓶依旧静静地躺在树下。他蹲下身,轻轻拂去瓶身的尘土。
“您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记忆里,她醉醺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她总是这样,明明心事重重,却总能找到一丝快乐。而他呢?为了所谓的命运,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预言,亲手推开了她。他终究不配拥有她的爱,不配拥有那份纯粹而炽热的情感。
他拿起酒坛,轻轻嗅了嗅,淡淡的酒香混着梅花的清冽,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仰头灌下一口,酒液入喉,浑身都暖了起来。他向来不沾酒,此刻却觉得这酒竟有几分甜,又有几分苦,烧灼着他的喉咙,却有些奇异的温暖。
不知不觉,大半坛酒已下肚。他靠着梅树,慢慢滑坐在地上,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天地在他眼中旋转。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无间地狱,死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而戏谑:
“东止,你还记得我给你的第一个预言吗?”
他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点点头:“你说,若我和她在一起,便会让她永坠阎罗。”
“我现在告诉你,那不过是我同你开的一个玩笑罢。”死神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讽,“我只是想看看,你知道这是何反应。”
东止浑身一震,猛地清醒了几分:“什么?”
“你的心意如此坚定,却又轻易被我一句话击垮。你说你爱她,可你连为她争取的勇气都没有。”死神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像一把利刃,剖开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你太容易相信命运的安排,却从未想过去改变它。”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伪装:“可是……可是你说……”
死神的声音依旧淡漠,却带着一丝怜悯,“但那又如何?若是真心相爱,便该携手共进,生死相依。你却自作主张地替她做了选择,你以为这是保护,实则是伤害。”
“东止,你终究还是和从前一样。”死神的声音渐渐远去,带着几分失望与嘲讽,“你说你愿意为她下地狱,可你连和她一起面对命运的勇气都没有。”
他猛地睁开眼,夜色已深,梅树依旧在月光下静静地伫立,仿佛一切未曾改变。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坛,良久,一滴泪水滴落在坛口,荡起一圈涟漪。
原来他一直都错了,大错特错。他以为自己在守护她,却不知自己早已将她推入了最深的深渊。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行,而是两个人的并肩。而他,却亲手斩断了这段缘分,斩断了她对他的信任与依赖。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靠在梅树下,酒坛空空如也,心中也空空如也。
*
夜色沉沉,东止与程玄青并肩走在京城的巷弄里。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两道修长的影子。
程玄青的脚步轻快,东止却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沉重得几乎抬不起脚。他是祀叶的神使,本不该踏入这红尘纷扰的京城,可命运却将他推到了这里,推到了她的身边——又推离了她的身边。
“她就在前面了。”程玄青低声说道,声音有些调侃:“你可真是,自己推开她,现在又惦记她。”
东止没有应声,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隐隐作痛。
他们在一处小院前停下,院门半掩着,透出里头昏黄的灯光。东止站在门外,透过门缝望进去,只见禅因正坐在灯下,手里握着一支笔,低头在账本上写着什么。她的神情专注,眉眼间透着几分从容与自信,他早该想到的,没有他,她照样过得很好。
东止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离她那么远,远得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界。她过得很好,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她的脸上没有愁容,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平静的满足。而他呢?他站在这里,像是一个局外人,连靠近她的勇气都没有。
“你看,她过得不错。”程玄青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
东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知道,她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未来。而他,只是一个过去式,一个她想要忘记的回忆。
“我们走吧。”东止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转身要走,却被程玄青一把拉住。
“你就这样走了?”程玄青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你难道不想再试一次?她或许还在等你。”
“等她?”东止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她不需要我了。”
程玄青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皇上想要收复祀叶,正在物色合适的人选。你是祀叶的神使,身份特殊,皇上特意拜托我们程家,希望你能在其中效力。这倒是一个接触她的好机会。”
东止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程玄青,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知道程玄青的意思,可他心里却有些犹豫。如今,皇上想要收复祀叶,他若是参与其中,是否还能保持那份超然?是否还能面对她?
“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程玄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好好想想吧。有些事情,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当初打我的那几拳,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可别让我白挨了。”
东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转身离开,脚步依旧沉重,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搅乱了,再也无法平静。
直到走到巷尾,他突然回过头,对程玄青道:“交接事宜,我会尽快去信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