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职工宿舍楼同学生宿舍隔了好几栋教学楼,作息也不一样。
余烟收拾东西,在刘老师的宿舍安顿了下来。
“小烟啊,你还是小孩儿呢,睡地上着凉了怎么办?”
余烟摇摇头,“我年轻将就几天没什么问题,您收留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这么麻烦呢?”
刘老师是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儿,这个感觉让余烟很新奇。难得的,他要求自己起码别那么自私。
刘老师推辞不过,这才叹了口气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盥洗室水声阵阵,余烟转身出去,轻轻阖上了门。
一层楼基本住的都是科任老师,这个时间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候,走廊很久都没人走动,只有余烟的脚步“啪嗒啪嗒”地响。
他走至楼梯拐弯处,也不嫌脏地抱膝坐下,把那台刚买了两天还没开过机的老年机放在耳边。
微弱月光透过走廊狭小的窗照了进来,如他脸色一样惨白,生气渺茫。
余烟的身上还套着那套校服,被洗得发白,胸前校徽都被洗破了些。
不知道在等什么,直到身后响起微弱的“啪嗒”声,余烟才用战栗的声音,轻声开口:
“妈……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碍你们的眼……”
“难道我就不是你们的儿子吗?是要逼我去死吗?你知不知道,我都三天没吃好饭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行吗?”余烟泪眼模糊,呼吸夹杂着抽泣,“我只想好好读完书,这样也太奢侈吗?”
“……”
最后,余烟的撑着墙回到了刘老师的宿舍。一身的力气仿佛被卸了干净,只剩下不愿说出来的落魄无助。
而与此同时,展敬生抬脚,顺着楼梯往楼上走。
刚刚,他轻手轻脚地,几乎听完了余烟打电话说的的所有话。
他家庭和睦,生活富足,并不了解不幸的家庭。因此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反应,只能放轻脚步,尽量不让声音的主人发现他。
他觉得,声音的主人应该不想被人发现。
心里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又觉得有点奇怪,听声像是一个学生,怎么也在职工宿舍。
但这些事不关己的小小疑惑只会在他心里存留片刻,要真想让他记住什么、在意什么,这些还远远不够。
沙发太软了,次日余烟起床时只觉得浑身都快散架了。
他轻手轻脚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尽量不打扰刘老师离开。
科任老师第一节没课的话,上班时间没那么早。
其实他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一桌散落的文具,和脱了没多久又要穿上的红白校服就几乎是他的全部。
“没吃饭呢走什么呀小烟?”
到门口时,刘老师叫住了他。
“我以为您没醒呢。”余烟放下书包,坐在餐桌上。
早餐很简单,两碗白粥,一小碟咸菜和一个咸鸭蛋。
在余家时,每天早餐都有食谱,听着丰盛,余烟总觉得少了什么。
这一刻他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少了点人气儿。
餐桌上两尊大佛不露声色,每次吃饭都会在每一个不太礼貌规矩的动作后得到一顿训斥。即使餐桌上只有他一人,也要时刻优雅得体。
像一根荆条,木刺没入脖颈,勒得他出不过气。
筷子该怎么拿、该怎么放,什么时候可以说话、该说什么话……这些在这张餐桌上好像都不太重要。
余烟夹了一口咸菜,不小心掉到了桌上。空气好像冻结了一瞬,他下意识僵住,目光心虚地觑了一眼刘老师。对方只是疑惑地给他递了张纸:“擦擦。”
擦擦就行,根本没结冰。
——“你凭什么这么没教养?”妇人歇斯底里地怒吼。
——“别给我们余家丢脸。”男人轻蔑斥责。
曾经时刻萦绕在脑海的,原来如此简单就能和解。
“谢谢。”余烟低声道。
刘老师不明所以,“怎么了?”
余烟认真地说:“谢谢您收留我。”
谢谢你的善良,让我觉得初冬也没这么冷。
刘老师失笑,“这些都是小事儿,你好好学习就行,老师很看好你。”
“好。”
余烟的座位在窗边,拉开窗帘时刚好能看到金叶槐。金叶悠悠离开栖息的树枝,被北风裹挟悠然飘进窗里,不偏不倚落在余烟的手边。它并不畏寒,金黄迎着冷风反而更加浓厚。树干一点一点攀得更高,抬头看不到顶。
“余烟,你弟找你。”
现在是下课时间,本来还有些犯困的同学听到这句话瞬间抬起脑袋,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个兴致盎然的眼神。
余烟没理会,双手交叠枕在头边,打算睡一觉。
余盛殷这人很靠谱,每次都是来找茬或者传递什么坏消息的,烦人得很稳定。
“哥,我来给你送东西。”余盛殷轻车熟路地走到余烟座位旁边,身边还拖了一个包袱,看起来应该是他的衣服什么的,“你离家出走太匆忙了,衣服钱包什么都没拿,怎么照顾得好自己?”
说着,将一张卡放在余盛殷面前,“缺什么就自己置办吧。”
余烟理都没理,闷声骂了句滚。
只不过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波澜不惊地半睁着,漠然地等着接下来的话,提前思索这次是直接赏他一拳还是先反唇相讥。
余盛殷也不恼,友好地小声补了句:“你知道自己被赶出门的样子特像只丧家病狗吗?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录下来了,想看的话发给你。”
“我要不发给郑玲子看看吧,她不是哥的朋友吗?。”
余烟本来就一个人坐在最后排,附近的同学这个时间要么下楼补早餐要么去了卫生间,留下的也都离开战争区域去找伙伴。而他本人对这种事又手到擒来,因此,余盛殷小声说的这些,一个尾音都没落进别人耳中。
“妈还说,早知道生了个人语不懂的小畜生,当初还不如掐死你。”
余烟坐起身子,看向桌子上的那张卡。
蓝色的,正面大字写着“宝贝成长卡”,卡面不太拿得出手。
余烟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从陈娇女士第一天把这张卡拿给余盛殷时,余盛殷就致力于用这张看着有点幼稚的银行卡刺激余烟,借此展示自己在养父母心里的地位。
可能陈娇女士本人都不记得她曾心血来潮办了这么一张储值卡。
余盛殷总是这么无聊地,用一些毫无意义的手段刺激他,期待看到余烟生气的样子。
例如哭着给他的朋友们打电话,哭着求他们别因为余烟精神不正常就不和他玩;会在他身后举起某些他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说不该放任哥哥余烟一时鬼迷心窍手脚不干净。
而余父不屑于调理小孩子的矛盾,余母陈娇教训余烟根本不听事实。
恰好,余烟生下来脾气就差。
如此经年累月,余烟从曾经的睁大眼睛质问,但如今就算被骂疯子也懒得争辩。
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余盛殷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贱人。
太好了是变态我们没救了。
他笑够了才问:“这次你是想被圆规扎穿手心,还是想被圆珠笔刺破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