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维塔,白天的惊悚过后,连空气中都流露着不安。
总统府前的车辆禁行区一片空旷,莹色的地灯点缀其间,照出了行人通行的路线。
沿着地灯,中川夏美快步朝总统府的入口处走去。
一边走着,她眉头紧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不知不觉间,便放慢了脚步。
总统府的入口到了。
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玫瑰色的花岗岩府邸,转身退到旁边的角落里,打开了通讯手环。
“我是中川夏美,总统的幕僚长,总统办公室需要从您这边调看一些资料。”
※
夜晚十二点,总统办公室。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三个人——
柏弘斜靠在办公椅上,法曼兹和贺成业双手环胸,站在沙发旁。
三人的目光都盯着悬空在室内的全息投影,虞云和贵霜两国边境的山川地貌微缩成一个圆形沙盘,如同一座小岛般漂浮在办公室空中。
两个国家各自的军种、武器,均按照现实中的实际持有量在环形屏幕上一一标注。
红色的军队代表虞云,蓝色的军队代表贵霜——恐怖袭击后的夜晚,总统和他的密友们正在进行战争推演。
无需手动操作,按照事先设定的战略战术,红蓝两支军队会在这个小小的沙盘中自动行军、厮杀。而随着战争的进行,两军的战斗力、补给数值、伤亡数量等数据也不停地跳动着。
屏幕上的一分钟代表着现实世界的两个小时。按照目前这套战术方案,开战不过几小时,贵霜所有空军战机未及起飞,已被尽数摧毁在机场上。
“还得考虑他**援,帮他们挡住第一波空袭的情况——虽然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
法曼兹评价道。
柏弘点了点头,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上的演练,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要点。
“笃、笃。”
办公室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柏弘挥了挥手,隐去了空中的沙盘。
“请进。”
秘书推开门。
“总统先生,中川幕僚长来了。”
“请她进来,”柏弘揉了揉额角,“还有,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家吧。”
秘书点了点头,她把中川夏美让进了办公室,轻轻掩上了门。
鲜艳的花色衬衫加上亚麻裤子和草编凉鞋——夏美一身南国打扮,一看就是从度假地匆忙赶来。
“抱歉,打扰了你的休假。”
柏弘朝她笑笑,挥了下手,空中屏幕复又出现。
沙盘里,红蓝两队的战争演练正在继续进行。
中川夏美看了一眼房间中央的屏幕,半转过身,再次仔细关紧办公室的门。
“咔哒。”
确认隔音系统启动无误后,她径直走到柏弘面前,仔细端详他。
柏弘的脸色仍然苍白,脸上有好几处伤口缝合的痕迹。
“疼吗?”夏美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脸上的伤,“除了脸,还有哪里伤着了?”
“如你所见,完好无损。”
柏弘乖乖地仰起脸,任由她检查自己的伤势。
“中度脑震荡,”法曼兹在旁边冷冷地插嘴道,“脑子震坏了,到现在都站不起来。”
“胡说八道,”柏弘朝他翻了个白眼,举起手里的笔记给夏美看,“我只是有点头晕,脑子好使得很!”
夏美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笔记,随即把目光投向了房间中央那座悬浮着的小岛。
“这是什么?”
“战争推演。”柏弘解释道,“AI模拟的双方兵力和战争进程,准确度很高。”
“战争?谁和谁?”夏美低声问道。
柏弘目光灼灼,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山川和兵线。
“当然是……我们和贵霜。”
夏美后退了一步,似乎被他的话吓到了。
“战争……真的会来吗?”
“既然纳齐想要,我就成全他。”柏弘沉声答道。
“纳齐为什么想要战争?”夏美看了一眼空中的沙盘,“如果开战,贵霜根本不是虞云的对手。”
“他以为炸死总统就能瓦解虞云的斗志!还以为虞云的民众畏战不敢打!”
不知不觉,柏弘的语气中掺进了一丝奇异的亢奋。
“但他错了!大错特错!反恐怖行动?特别军事行动?制裁反人类罪?我不在乎名头是什么!总之今天过后,议会会站在我这边!”
“虞云人畏战……谁能不怕打仗?”夏美似乎没有被他的兴奋所感染,“已经和平了那么久,这场战争,真的不能避免吗?”
“他杀死了那么多无辜的虞云民众,他必须付出代价。”柏弘清楚地答道。
“无辜的虞云民众……”夏美的表情忽然古怪起来,“那些人,真的是他杀的吗?”
“你在说什么?”柏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刚缝合的伤口:“不然呢?”
夏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环视了一圈办公室里的三个人。
“国庆节前几天,你说贺长官休假去了——但其实,那几天他根本没有休假。”
听她提到自己,贺成业看了她一眼。
“我查了几处公共摄像头,它们都拍到了贺长官‘休假’时的身影。”
“夏美,你到底在说什么?”柏弘的神色十分困惑,“你为什么要去查长官去了哪里?休假的时候,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啊。”
“是啊,任何地方……”夏美喃喃,“可偏偏凑巧,他就去了中心广场、还有那几处今天排查出来有炸弹的地方。”
“贺长官,你明明在休假,为什么要去这些地方转悠?”
夏美转身,直视着贺成业问道:
“你是怎么挑中这些地方的?你在□□像下勘察了很久,那里除了搭好的总统演讲台,别的什么都没有,你那时,到底在看什么?”
贺成业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急着回答。
夏美似乎也没有在期待他的答案。
“您的视察卓有成效——既保证了中心广场的爆炸不至于让总统丧命,又确保了爆炸过后,猎豹第一时间排查掉了其他尚未引爆的炸弹。”
对于幕僚长这种离谱的指控,贺成业只是继续保持沉默。
“夏美,今天的恐怖袭击,情报局确有失职,让总统和民众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对此我深感自责。”
眼见场面尴尬,作为情报局长,法曼兹开口打破了办公室里的沉默。
“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你要追究情报局的责任我无话可说。等局势稳定之后,我会引咎辞职。但无论如何,长官怎么会与恐怖袭击扯上关系呢?”
夏美看了一眼法曼兹,并没有接他的话。
见贺成业不回答,她继续盯着柏弘追问。
“更奇怪的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在国庆节去度假?是不是今天,我必须离开维塔,离开你身边?”
面对她一句接着一句的追问,平时伶牙俐齿的柏弘,此刻却和贺成业保持了出奇的一致——无论听到什么,都只以沉默来应对。
眼见夏美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法曼兹走过来,指着柏弘说道:
“夏美,你别看这家伙现在看上去还行,其实脑震荡很严重,一直在硬撑罢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凌晨时分,的确很晚了。
对他的话,夏美却置若罔闻。她就站在柏弘面前,倔强看着他,等着他给出答案。
——一如多年以前,那个每天执着地站在法库公寓门口,要求里面的人打开门的女孩一样。
办公室的空中,沙盘里的红蓝两军仍然在不知疲倦的交战,小规模的爆炸不断闪现着。战争的第三天,虞云所有的兵线已经全部推过边境,大举入侵贵霜领土。
窗外,起风了。
“你是我妹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想骗你。”
沉默许久之后,柏弘迎向夏美的目光。
“对,是我故意支开你的,”他开口道,“我身边太危险,不能让你冒险。”
听见他亲口承认,夏美后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明明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你明明知道……”
“恐怖袭击、战争、打仗……”夏美喃喃自语,“会有人死,很多很多人死……”
“会有人死的!你明不明白!”夏美突然朝他吼道,“今天已经有那么多你的支持者死了!一旦仗打起来,会死更多更多的人!”
“那又怎样?”
柏弘看着她,冷冷地说道。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夏美的眼睛几乎失去了焦点,“你知道什么叫死吗?这些人,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听不见亲人喊他们的名字!再也看不到他们爱人的脸!死去的人!他们就像我哥一样,再也回不来了!你明白吗?!!!”
窗外,白色的闪电照亮了天空,一声惊雷突然炸响。
猝不及防。
震耳欲聋的惊雷过后,总统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夏美……你在说什么?”柏弘疑惑地问她,“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我要从哪里回来?”
“你不是我哥,你不是我哥!”夏美朝柏弘尖叫道,“不要再假装成我哥!!!”
从沙发上起身,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贺成业和法曼兹面前。
一手指着柏弘,中川夏美头发散乱,状如疯癫。
“你们就眼看着他这样疯下去?!就这样看着他假装成我哥?!看着他替他活了那么多年?!”
面对她的指责,法曼兹和贺成业沉默不语。
夏美踉跄着走到柏弘面前,用力抓住他的肩膀。
“柏弘你听着!我哥已经死了!中川诚已经死了!陪你打游戏的那个不是他!你脑子里的那个也不是他!你清醒一点!他已经死了!死在贵霜!尸骨无存!就算你装得再像,填再多的人命进去!也不会让他活过来!”
“轰隆隆!”
空中,又一声惊雷炸响,暴雨倾泻而下。
粗大的雨点砸在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上,瞬间把窗外的景色模糊成了一片白色。
“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啊……”夏美苦苦哀求道,“他再也回不来了……”
柏弘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状若疯癫的夏美。
视野里,是满眼含泪的妹妹,是脸带忧色的法曼兹,是正朝着他走过来的长官……
雨点“劈劈啪啪”,柏弘的呼吸越来越急,节奏越来越乱……最后,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一片空白。
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来的毫无征兆。
一如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厄运。
房间里所有人都在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柏弘慢慢睁开眼睛,拍了拍夏美抓着自己肩膀的手。
“你坐下吧,我头晕,扶不动你。”
夏美木然松手,跌坐在他面前。
不知何时,贺成业已经站在他身旁。
“长官,我可以抽烟吗?”他抬头问道。
贺成业翻了下口袋,丢了烟和打火机给他。
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状若疯癫的幕僚长,沉默寡言的战友们。
恐怖袭击后的夜晚,总统办公室里,气氛诡异又凝重。
“夏美,我想起来了,阿诚死了。”
柏弘点燃手中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只知道你哥在贵霜出任务的时候出事了,却从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对吗?”
“保密规定……”夏美喃喃道。
“保密规定,呵,”柏弘笑,“保密规定……”
他夹着烟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没有什么保密规定,只是我这个胆小鬼,从来不敢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